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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自碧波深处-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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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村民们“轰”一声笑起来。
阿雄阿妈先是一愣,随即回味过来,她适才一时气恼,顺嘴说欺负儿子的人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到头来竟是说到自己身上了。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把将在怀里耍赖的小儿子掼在沙滩上,“嚎什么嚎?你哥哥说你两句有什么?”
又朝着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孟雄吼道:“阿伟还小,有什么不能好好和他说?”
孟雄微微侧首,指一指大海,“他把明月接到的铜钱扔到海里去了,阿英和明月都跳下去找。如果阿英和明月出了事,打死他都不为过……”
“什么?!”人群发出惊呼,有几个男人已经开始脱去外衣,奔向海中。
另有人跑去找孟海报信。
阿雄阿妈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来回看了看大儿子和小儿子,“阿伟,你告诉阿妈,阿雄说的是不是真的?”
孟伟这时也觉得事态严重,嗫嚅半晌,“……是……是我先看到铜钱的……”
阿雄阿妈一巴掌刮在小儿子头顶,“是不是你先看到的,都不作兴把福钱往海里扔!”
孟海得到消息和阿妈一起跑过来,看见这一幕,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惟有叮嘱妻子,“我这就下海去找,你去寻干毛巾来。”
农历七月的晚上,虽然气温不低,可是从海里出来,身上湿漉漉的,如果不立刻披上干的衣物,海边的夜风一打,即使是身强力壮的大人,也难免要大病一场。何况是两个孩子?
阿妈应了一声,人群里即刻已有人脱□上的土布罩袍递过来。阿妈感激地朝人点点头,接过土布罩袍,抱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微微使自己镇定。
孟家村这片海湾自古以来都潜流湍急,成年人在晚间也不敢轻易下海,惟恐在黑暗中被海水潜流卷走,撞在周围的礁石上。
如今她的两个女儿都跳进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潜藏危险的大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在沙滩上,不给下海搜寻的人添更多麻烦而已。
孟海心急如焚地大步走到孟雄身旁,“阿雄,你告诉海叔,阿英和明月下海有多久了?”
孟雄摇摇头,“没有多久,就几分钟。”
“谢谢你,阿雄。”孟海拍一派少年的肩膀,面色凝重地走向大海。
这片海既赐予了令他们生存的丰富渔产,同时却也时时暗藏杀机,每年都有人因这片海的湍急暗流而被卷走,最后溺水而亡。
他的阿英和明月就这样毫无保护措施地跳进这片大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孟海不敢往下想,“扑通”一声跃进大海里。
农历七月十五的月光一片银亮,洒在海面上,如同为大海披上了一层银色珠纱,早前放下海的无数秫秸舟,载着烛光,在海面上起起伏伏,自黝黑一片的海水中望上去,烛光点点,银波荡漾,美丽得如梦似幻,可就是这样的海,拥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孟海在水中四下寻找,憋到肺几乎要炸开来般疼才浮上来吸一口气,接着继续潜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心渐渐沉到谷底,近乎绝望。
孟海在窒息前浮上水面,深深吸一口气,打算再潜下去搜寻。
倏忽不远处“哗啦”一声分水声传来,一颗小小头颅冒出来,高举着手。那小脑袋后面,则是少女清秀的面容,沐浴在月色银辉中。
明月全然不知道这短短几分钟,阿爸阿妈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在海水中载沉载浮,向阿爸扬一扬手:“阿爸,我接到铜钱了!”
孟海长臂划动,分水破浪,来到两个女儿身边,粗粗扫一眼,见两人看起来都安然无恙,长出一口气,“跟阿爸游回去,太晚了,水里凉。”
见孟英和明月都安然从海里找回,村人们都舒了一口气。如果这两个孩子要是出了事,好好的中元节最后变成丧事,那就不仅仅是晦气,而是阿英阿雄家要结下仇怨的。
阿妈上前用土布罩袍将孟英明月包裹住,一手将明月抱在怀里,一手揽着孟英往家去,哪还有心思再看烟花和纸船。
阿雄阿妈看到孟英明月无恙,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怒火重燃,一手揪孟雄的耳朵,一手揪孟伟的耳朵,骂骂咧咧的也回去了。
夜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她的声音。
“……哪有把到手的福气扔掉的……傻仔……谁是你弟弟啊?里外不分……有什么好的,要去你去讨好人家……”
孟海苦笑,追上妻女,看起来和阿雄家,到底是有龃龉了。
回到家里,拿毛巾擦干头发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喝下一碗生姜红糖水,明月笑眯眯地向阿爸阿妈展示她从海里捡回来的铜钱。
“阿爸阿妈,看,我接到的铜钱!”
阿妈难得发了脾气,一把夺过铜钱扔在床上,扳着明月的手,狠狠打了她的手心:“怎么这么皮?!怎么这么皮?!”
明月一愣,随即“哇”一声哭起来。
有记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挨打,疼的成分很少,委屈的成分居多。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把铜钱找回来了,反而会捱打。
孟英看见妹妹挨打,眼泪滴滴嗒嗒落下来,“阿妈,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好妹妹,你别打她。”
“我连你也打!”阿妈劈手在孟英肩膀上连连抽打,“一个铜钱有什么要紧的?你和明月要是出了事……”
阿妈仿佛一下子脱了力,倏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面孔,哭泣哽咽,“……你们要是出了事,我还怎么活……”
母女三人在房间里哭成一团。
孟海在一边束手无策,不晓得是先安抚妻子好,还是安抚女儿好。
阿嬷这时候捧着个筹了热水的铜脸盆走进来,见媳妇孙女三人哭成泪人,儿子在一旁扎着一副无措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阿嬷放下铜脸盆,从热水里捞出干毛巾绞了一把,走到床边,透一透热气,展开来给明月抹了一把脸,折过来,一伸手拉住孟英,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最后才弯腰扶起蹲在地上的媳妇,将毛巾塞在她手里,“擦擦脸,叫孩子看见像什么样子。”
阿妈接过湿毛巾,捂在眼睛上,渐渐止住了哭声,只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阿嬷瞪儿子一眼,“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把阿霞扶起来!”
“诶!”孟海应声,搓了搓手,上前扶起阿妈,搀到床边坐下来,好声好气地哄她;“两个女儿不是都没有事么?你快别生气了!让孩子看了笑话你。”
又瞥了一眼哭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正在一旁鼓着腮,满腹委屈闹脾气的明月,再看看默默垂头不语的阿英,笨嘴拙舌地试图缓解气氛,“好了好了,都不哭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吓阿爸阿妈了……”
阿嬷在一旁听得直摇头,他这样说,既不能让两个孩子明白何以她们阿妈会生气,又不能解开媳妇的心结。
“你们都不哭了,那就都听阿嬷说两句。”阿嬷在小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下来。
她年纪大,听说两个孙女落了海,因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还要叫儿子媳妇分神照顾她,所以并没有一同到海边去,而是一路小跑先回到家里,备好了干净毛巾衣物,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并一锅生姜红糖水。
她前脚都准备好了,后脚儿子媳妇就领着两个孩子进了门,又是擦身又是换衣服喝姜糖水,还未消停下来,阿霞就把阿英明月打了。
她能明白媳妇举动下的深深后怕。
阿嬷伸手抱过明月,叫她坐在自己膝上,又招手叫过孟英,揽在身边。
摸一摸明月额头,又探一探孟英额角,阿嬷轻问:“知道你们阿妈为什么要打你们吗?”
明月赌气,垂着头,不肯开口,孟英微微点头。
“阿英说说。”
“危险。”孟英声如蚊讷。
“是啊,危险。”阿嬷托高明月的小脑袋,望进她眼睛里,“姐姐讲的话,明月听见了没有?”
明月点点头。
“阿嬷以前听老人讲过,善射者死于矢,善战者殁于兵,善泳者溺于水。前两句什么意思,阿嬷记不太清楚了,可是这最后一句话,阿嬷始终牢牢记在心里:不会游泳的人,因为对水有畏惧,所以谨慎,故而轻易不会被淹。相反善于游泳的人,自恃有一身游泳的好本领,轻忽大意,反而容易溺水。”
明月似懂非懂,可孟英却听懂了,不由得抿一抿嘴唇。
“你们阿妈打你们,不是因为你们跳到海里去把铜钱捡回来,而是因为你们没有考虑到危险不危险,做好保护措施,冒冒失失就就跳进海里。”
“阿嬷,阿爸阿妈,我知道错了。”孟英声音低却清晰地说。
明月扬睫,用一双哭得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姐姐,只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很多年后,明月想起这一幕,心底都会泛上柔软的痛楚,一世成伤。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貌似对封面图都很有意见啊~所以换了一张。
如果有意境更好的图,欢迎推荐,发链接给我哦~
10
10、第9章 少年心思 。。。
本该开心的中元节祭海夜,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明月和姐姐孟英虽然挨了打,然而到底接到了桃花钱,总算还有收获,孟雄孟伟兄弟就凄惨很多。据说被阿妈揪回家里后两人统统挨了板子,又勒令不许出门,在家面壁。
他们家邻居次日绘声绘色说:“阿伟被他阿妈打得鬼哭狼嚎,隔着两层墙都能听见他求饶‘阿妈别打了!阿妈别打了!’,早晨他阿妈出门时候,横眉竖目,哎哟哟,真正吓人。”
阿嬷恰好带端了自己家做的银芽胡萝卜虾仁海蛎肉卷饼,领着孟英明月到昨晚下海帮着寻她们两姐妹的人家里去道谢,听见阿雄阿伟兄弟回去挨了打,又被他阿妈禁足,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还年轻,气胜。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是难免的,做大人的掺和进来跟着置闲气,其实几个孩子说不定转眼就和好如初了。
“阿海阿妈,我看你们家明月是却是个有福的。”阿雄邻居阿嬷揽过明月去,上下打量,又拿手在明月身上捏来捏去,“这么小就有本事,能跳进孟家湾去把福钱捡回来,可不得了!”
明月被捏得极不舒服,趁隙挣脱“魔爪”,扑回阿嬷怀里。
阿嬷赶紧搂稳了明月,笑一笑,“什么本事不本事的,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和她阿爸阿妈被她们两姐妹吓个半死,多亏了当时你家阿勇下海去帮着找她们,真是太谢谢他了。”
“这算什么。邻里同宗的,本该守望相助才对。”说是这样说,收卷饼的手也一点不客气。
阿嬷又坐了片刻,便带着孟英明月告辞出来。
经过阿雄家门口的时候,孟英拉一拉阿嬷的衣袖,“阿嬷。”
阿嬷停下脚步,“怎么?”
孟英望一望不远处河卵石垒起来,泥灰勾缝的石墙小院,“我想去看看阿雄。”
阿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从藤篮里取出两个包在油纸包里的卷饼,“去罢。”
明月望着姐姐捧着油纸包走向石墙小院的背影,不解地抬头问:“阿嬷,姐姐为什么要去看阿雄?阿伟坏!”
在她的世界里,黑白泾渭分明,不是好的,就是坏的。
阿嬷微笑,将她柔软乌黑的头发握在手里,缓缓地一下下用手指梳理,“明月,阿伟坏,阿雄坏不坏?”
明月认真想一想,摇头。阿雄还帮着她们呢。
“所以,至少阿雄在这件事上,没有做错什么。”阿嬷对上孙女黑白分明的大眼,“阿雄平白无故受了牵连,阿英去望一望,你说应该不应该?”
明月虽然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应该的。”
阿嬷笑起来,指一指一旁的一段秃树桩,“我们坐下来等一等阿英罢。”
孟英捧着油纸包,来到孟雄家院门口,半人高的卵石墙阻挡了她的视线,只能从铁锁把关的大门缝隙里隐约看见院子里的情景。
院子当中支着竹架子,上头晒着渔网,瓦檐下头吊着几串咸鱼,院子里杳无人声。
孟英略略迟疑,最后朝着院子里喊:“阿雄,听得见吗?”
过了一会儿,偏厦的木板门“哐啷”一声推开来,孟雄穿着海蓝色印有数字“二”的跨栏背心,同色运动短裤,趿拉着帆布运动鞋,从偏厦里走出来。走到门前一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瓮声瓮气地问:“谁?”
“是我,孟英。”
院子里的少年听了,沉默一秒,问:“有什么事?”
“你……没事罢?”孟英担心他要面子,所有折过他挨打的事,“对不起,害你受牵连。”
孟雄闻言,向前半步,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该我说对不起才对……还好你和明月没事……”
孟英摇头,“不怪你,真的。”
随后勉励踮起脚,将手里捧着的油纸包举高,递过院墙去,“我早晨和阿嬷一起做的卷饼,给你和阿伟。”
院子里的少年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孟英咬了咬嘴唇,坚持踮着脚,举着手。
过了片刻,院子里有了响动,然后少年睡醒以后仿佛还没有梳过,头发乱蓬蓬的脑袋从院墙里探出来,伸手接过孟英递过去的油纸包,“谢谢你,阿英……”
孟英刚想说什么,只听院子里有小男孩的尖叫:“阿雄,我告诉阿妈你爬墙!”
孟雄不知道站在什么上头,被小男孩一干扰,即时身形不稳,左右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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