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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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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宁回到家,精神有些不太好,许妈妈当她累了,催她快些休息,她不肯去,盛了清水来洗手帕,一共两块,许妈妈自然看见了,问:“哪来的?”许宁回答道:“教堂里有人生病了,一个医生帮忙把人救回来,不小心掉的。”
语调如常,也没说医生年纪,许妈妈就没往心里去。许宁搓着手帕,埋头看着雪白泡沫在麻纱和蔷薇红棉帕上高高堆起、又被水带走,忽而问母亲:“妈,你怎么不信教?”
许妈妈应道:“瞧这死丫头!他们抽‘十一税’哩!谁有这个闲钱去伺候。”说的是教会规矩:收入十分中,有一分要捐给教会。许宁左右没赚收入,去听听讲,许妈妈也就算了。要她自己入,她头一桩就心疼这个。
“其实你往和尚尼姑手里塞的钱,也差不多了罢!”许宁道。
许妈妈一发奇了:“你才去一个晚上,就撺掇你老娘去入教?他们灌的什么**药?”
许宁晾起手帕,看着一大一小两块手帕后头映的那个静静的月亮,幽幽叹了口气:“妈,不是这意思,我去睡了。”
许妈妈不睡,站在檐下,想着女儿没头没脑问话、又看着月亮叹气的场景,忖道:“这丫头真长成大人了吧?”不知心里是酸是喜。
第十六章 鼠儿溜墙走()
红房子晚饭吃得倒比思凌想像中的开心。孙菁剪了一个新发型,比沪上仕女们通行的还要短,才到耳根,也没有烫卷,看着那样清爽潇洒,人也比以往大方,孙太太略有些提到婚事,孙菁立刻自己把话题岔开了,道:“在北平多亏陈大哥指教,不但功课进步,也懂得很多做人道理。如今我们都年青,正在悉心求知报效祖国的时候,妈妈你说那些拘束的,我第一个就不开心了。”
陈大帅不由定睛又看看孙菁,对孙先生夸赞:“侄女越发漂亮了,又这么有才干!我家女儿要能像侄女一般懂事就好了。”
安香在旁,趁机教导陈贝儿:“你也不小了,要向菁姐姐学起来!”意思其实是挤兑思凌,思凌懒得理她,陈贝儿忙着举胖乎乎胳膊跟扇贝做斗争,应道:“嗯!”
两家人又聊些闲天,就散了。思凌叽里咕噜与思啸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睡房,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又去找思啸,但听音乐声流淌,思啸已神清气爽的收拾好,穿件雪白衬衫,剃了胡子,正摆弄那留声机。思凌驻足在门边,思啸头也不回招呼:“教你个新舞步行了,就是这段。”调出他要的音乐来,是维也纳森林故事,华尔滋圆舞。
思凌自惭形秽:“你几点起的?我脸都没洗。”穿的还是睡裙,更不用提。只不过分开一个暑假,真奇怪,她忽然觉得思啸已经不是你凌晨半夜想起来都可以扑到他被窝里求安慰或者跟他捣蛋的小哥哥。
思啸便凑得很近的看思凌,这样近,鼻息吹在她脸上,她能看清他睫毛一根一根的影子。
还有心跳的声音,忽然变大,耳边历历可闻。
他拿手指把她的眼屎抹掉:“这样,将就一下也算你洗过脸了吧。”
思凌哼一声把他推开。
“干嘛又生气了?”思啸挠头。
“陈思啸,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帅?”思凌正色道。
思啸想了想,扬起嘴角,行一个很绅士的邀舞姿势,拖起思凌,让她的裙角在夏日早晨的阳光里撒开来:“陈思凌,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美?”
思凌笑得直喘气:“知道了知道了!喂不要把手搭在我腰上,我怕痒。非要转这么快?哎别踩我脚。”
“是你脚妨碍我的脚落地了。”思啸没好气放开手,“你琴棋书画舞,有三成像你吃喝嫖赌玩上的天赋,我也知足了。”
思凌做个鬼脸,还嘴:“这就抱怨?你教孙姐姐,肯定比我尽心!”一边整理头发。那头长发本是起床时随便挽的,一跳散了开来,她重新挽过,额际耳边的碎发都濡了汗意,越发的乌黑。
思啸沉下脸道:“没的事。”
思凌不睬他,将头发胡乱拧成一团,用皮筋紧紧扣住,思啸看不过去,替她放开来重梳,思凌坐下来给他梳,一边口中呼热:“这辈子都是长头发。看孙姐姐那短发多利索,不如我剪了罢?”
“你敢?母亲不说,父亲那关你过过看!”思啸道,“热是因为你胖了,别找头发的原因。”
思凌不曾发胖,但少女发育,胸脯高耸,体重增加。她很忌讳这个,往思啸落在地上的影子瞪了一眼,发狠道:“再胖也比不上陈贝儿!”
“同她有什么比头?”思啸道。思凌越过阳台雪白栏杆看见花匠从外头提了大桶繁花来,顿时想起:“哎呀,我还跟母亲说,要亲手给你房间插两瓶花摆着呢!他们把花都送来了,我倒忘了!你等着,我去拿花瓶。”
外头提来的都有蝴蝶兰、黄金菊、棠棣、蕉花、玫瑰、大蓟、锦晃,各具明艳不同,思凌打算用胭脂红莲花纹水晶瓶大大的插两捧来。那对儿花瓶本在柜子里,如今不见了,思凌问起,却是尹爱珠拿去摆。思凌有些恼火,懒得找母亲,径往珠姨这边来取,穿过花园走到廊边,正见一个人过来,那姿势却有点不大方,像黄鼠狼般溜着墙根儿走,思凌看见了,叫声叔叔。
正是陈大帅的亲弟弟,名叫陈国良的,因是幺儿,很受父母宠爱,也没跟陈大帅出去跑过码头、作过土匪,就一直在乡下跟父母住,直到陈大帅发达了,才把他提携出来。他知恩图报,一直很巴结陈大帅,多年前找了小电影机来给思啸解闷的就是他。几个月前陈大帅给他找了个跑马场管事的肥缺,他一发感戴,往陈家跑动得更勤了。人其实不坏,只是大概在乡下呆得太久,气质被拘住了,一向就有点说不出的猥琐,今日犹甚,先是缩在墙角,被思凌看见了,才出来,打个招呼,那招呼倒是打得响亮,搭讪个半句,慌不溜儿又走了。思凌也没作理会处,到珠姨房里来,见尹爱珠正在窗前呆望园中花景,裙带子系得有点歪,眼睛有点红。思凌进来,她伸手揉眼,喃喃:“莫非被什么虫子咬了?眼睛老发痒。”。思凌答道:“点个眼药水也许会好些。”
尹爱珠谢了思凌,又问她为什么来,思凌看那对胭脂水晶瓶子已在她桌上,插着青叶姜花,竟那般自在妥帖,倒不愿意拔了花讨瓶子回来了,但道:“没什么。”
她有什么还罢了,没什么,尹爱珠倒慌起来,一定要问她:“敢是思斐又得罪二小姐了?”
自从上次思凌在礼查教训了思斐,自有人传到陈大帅耳朵里。陈大帅粗豪,又武,觉得孩子打架难免的。只不过游戏上决上胜负,又没真的鼻青脸肿,没啥所谓,倒是尹爱珠放在心上,常常惶恐,思凌反不好意思起来,道:“真没什么,三弟很好。我就是来看看珠姨,没什么事,那回去了。”走出去,忽想起刚搬新公馆时,珠姨说有什么东西落在礼查,叫思斐去取,母亲非叫思啸思凌跑一趟,还问:“见到你们叔叔了吗?”那自然是没有的。现在想来不,一定是她多心。
尹爱珠看着思凌背影穿过花园回到主楼,咬了咬唇,叫过思斐来问:“你听到里外传我什么闲话没有?”
思斐撇嘴道:“闲话肯定有,还不是老一套,反正没有传太太、香姨那么多。怎么了?”
尹爱珠道:“你再留点心,帮我好好听听。还有”
“啊?”
“防着你二姐姐、大哥哥。”尹爱珠一字字道,“他们只怕又要生事了。”。。
第十七章 烟云初缱()
思凌另取花瓶插了花送到思啸房里,思啸道:“你何不拿桶子提花来插,却用瓶子装来?”
思凌星目一张:“喂,我插好了呀!”
“哦——”思啸背着双手细细端详,“果然大家手笔,反璞归真,全未有修饰之累,这才叫为兄适才看差了。”
思凌顿足笑道:“算我手艺不好,你自己来。”
两兄妹又说笑一番,思啸整理花枝,思凌听见有客人来,扶着栏杆往下望了望,原来是旗袍老师傅,来过好几次的,这次后头又跟了个小徒弟,替他抱着布匹尺簿等物。思凌从上看那徒弟,双肩如削,虽托着重物、风姿仍飘袅袅的,倒有些眼熟,便搜索枯肠的想,阿珍来请思凌:“太太叫小姐也去量量尺寸、挑个料子。”
思凌到了小花厅,旗袍老师傅已先到了,陈太太也见他带了个新徒弟,出言问起,老师傅道:“咳!其实学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今儿头一回带到太太家里来。说起这个小鬼头,也挺可怜的,他爹也是我们行当里的兄弟,不过作的是旧式衣服,几年前死了。打战时他自己混了几年,家传手艺倒没撩下,后来又改投到我这里,说看我这两下子值得学学。你看他倒挺能为自己打算的哩!”
他们说话,小徒弟就站在旁边,勾着头,很老实,但这个人也不知怎么了,便是一动不动,也有种玉枝凝静般的俏丽。思凌想起个人来,心中一动。陈太太招呼她:“凌儿,你也来做几件。”思凌答道:“现有的还穿不完,妈你先去量罢!”
陈太太便与老师傅进里间,看哪里发了福、哪里清减了。旗袍原是要合身,差一点都难堪的。她们且慢慢磨蹭,思凌走到小徒弟身边,小徒弟还是低着头。思凌道:“你害怕吗?抬头我看看?”说着倒是好笑,觉得自己生似调戏民女的恶少。
小徒弟抬起头来,真真的秀靥明眸,当年有点肿的眼皮,现在已经完全长开了,成了漂亮的双眼皮,配着微微上撩的桃花眼角,这才如戏词里唱的,一双似盼非盼含露目。连思凌这样的女孩子都有点心跳。她深吸一口气,竟一时吐不出来:“你、你是阿坤?”
陶坤微笑点点头,认了。思凌巧遇故人,惊喜得很,把从前的嫌恶都抛开,且问:“你师傅说你爹过世了?”
陶坤道:“早就过去了,我自己养活自己了。”淡淡的,哀伤也是哀伤,但如薄暮雾气,朦朦的都在骨子里,面上全无一点诉苦乞怜的样子,思凌同情安慰的话也便出不得口,但问:“许宁她们家也回来开店了,你见过没?要不要去看她?”
陶坤一径摇头,道:“不要了,人家未必高兴看见我。”
思凌恨道:“你啊!”却也说不出你怎么来。陈太太已从里间出来了,看思凌和小徒弟在聊天的样子,有点不解:“喔哟,你们倒像老朋友了?”陶坤将头微微仄开去一些。思凌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心想:“这人比小时候更别扭,是不愿意在我母亲面前提起自己出身罢?我也不要触他心窝子。”便道:“我觉得小时候见过他的,问他记不记得我,他还在想呢!”阿坤低头,不说话,嘴角扯出一点笑影子来。老师傅在旁道:“小姐这样的人品,这小鬼头要是见过,还能忘了?那还用想!”便又量了思凌尺寸,并将带来的料子一样样翻开给她们看:“太太小姐喜欢哪种?”
这些料子都是剪成两掌大见方,贴在簿子里的;也有花色大些的,剪上两尺样子,卷了带上门。其实更有东洋和服式的料子,整匹是一幅画,那可裁剪不得,只有拍了照片作成样集。东洋刚刚祸害了中国一番,虽有仕女不以他刀枪的坏、否决他衣饰的美,仍要看他料子,陈太太是有骨气的军官夫人,见都不要见这种的,老师傅识趣,就没把照片簿子拿出来献丑。
陈太太翻着旗袍料子,思凌在旁边看,陈太太左挑不是,右挑也不是,思凌倒看中一段,指着道:“这个好。”
软烟色的底子,有绻绻暧暧纹路流转,仿佛交缠,未触又分开,将转至原点,又轻轻旋开去,绵绵无个尽头,如满目烟云。
陈太太嫌弃道:“这个多老气!”到底选了两样鲜亮的给自己,定要思凌再找一个。思凌托着头笑,竟将其他花色都不看在眼里。老师傅在旁帮腔道:“太太莫嫌这个老气,扯了整幅出来看就舒服了,小姐又生得花骨朵儿般,衣裳倒是不要太花的好,正叫好花还须墨叶扶,太多花搁在一起就乱了。这才叫淡极始知花更艳呢!”
陈太太被他一番扯文,逗得笑了:“你这才叫最会耍花嘴。”
老师傅赔笑:“我再不同太太耍嘴的。那整幅布是真养眼,我抱了整匹来给太太过目?”
“罢了!不给你添噜嗦了。”陈太太问思凌,“真的喜欢?”思凌点点头,陈太太便道,“作身来看看罢!”又叫下人去问两位姨奶奶要不要添衣裳,她自己还有牌局,便少陪了。
思凌倒想着许宁也该多几身漂亮衣裙才好,但再没有把她拉过来跟姨奶奶一起量尺寸的道理,只有算了。她又邀许宁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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