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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娇-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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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的紫铜兽足三角炉内,一股袅袅的依兰香气息漫漫飘至,香远益清。放勋正背倚着窗棂,坐在软塌上,一副漫不经心却慵慵懒懒的模样。
“哦?王公子又知道了?”初梦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扇子,淡淡然上前,启开香炉,指尖轻取,将焚着的依兰香锥灭了。
“不喜依兰香了?我可是特地自北境为你采办来的,比谢扶瑄为你焚得更精细。”放勋抿着唇,比从前笑得更宠溺温软一些。
“既来了建邺,也便应用汉人之物,从前人从前物,摒弃斩断,如云烟消弭,请王公子不必再提。”
放勋笑了笑:“放勋有一事,听闻初梦姑娘聪慧急智,想来请教姑娘一番?”
“初梦并不聪慧,但不碍为王公子抛砖引玉。”
“当北境的战报也引诱不了北境女探子时,敢问姑娘觉着,此位公子往后该如何行事呢?”
“缘分之事不可强求,初梦便会劝这位公子笑而置之,将这女探子忘了,天高海阔,云卷云舒,世间有更广阔天地可去探寻。”
放勋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初梦,这是要赶我走了?好歹我也千里迢迢回来帮了谢扶瑄,身子还未在乌衣巷内热络,眼下便要赶我走了。”
“初梦不敢。王公子来去自由,无人敢赶走王公子。”初梦淡淡道,“也多谢王公子一番心意,偕同神医一道跋涉回乌衣巷为扶瑄诊治。”
“你已不称‘扶瑄公子’,而是直呼名讳了么?”放勋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初梦方才情急失口乱了尊卑,请王公子恕罪。”
放勋起身上前,眉头微皱,目中深情款款凝着初梦,他眼前这副温婉如花的容颜,只叫他茕茕策马于广褒疆土时望眼欲穿,夜夜入梦,却在眼下见到之时,愁肠百转,欲说还休。
放勋低叹道:“我也多么期寄,你可以叫我一声‘放勋’,而非‘王公子’。”说这话时,放勋终究将他云淡风轻的笑容卸去,在初梦面前,他已然学不会伪装逞强。
“称呼有这般重要么?不过是世人区分彼此的记号罢了,王公子思虑过重了。”
最后一缕伊兰香的余烟散尽,前时闭了些许时日的尘味便悄然弥散,却是老时光的味道,点在日头下如金丝羽绒轻扬,并不难闻。放勋想如前时一般上前轻抱初梦,却又止住了微微颤着的臂。
物是人非,小池依旧,彩鸳双戏。念当时风月,如今怀抱,有盈襟泪。
他知此刻她不属于他,而或许,从未属于过他,又或许,在梦里属于过他。
“谢扶瑄当真值得你为她背井离乡,背信母国?”放勋的瞳仁黯然无比。
“并非背信母国。于初梦而言,是从新活一回,从前经历之事如梦靥,初梦不想再重蹈覆辙,如今入得乌衣巷,生活安稳,扶瑄公子待我关怀备至,我铭恩于这新日子,也铭恩于他。”
“只是铭恩么?可我也待你这般好,为何你偏是看不见我?”
“初梦自然也铭恩王公子的悉心照料,可我心中已然有了扶瑄公子,他便是我命中认定的那一人。”初梦抬首朝放勋微微笑道,“王公子这般大义大气之人,应当值得更好的女子。”
放勋冷下面孔道:“我并不大义大气,前时维桢托信来寻我去救谢扶瑄,我也一时私心想过,倘若他真成了废了,你大抵便会多思量思量于我了。可……谢扶瑄倘若出了事,你定会伤心,我又见不得你伤心,才去寻张仲仁前来为他诊治,不过来了才知,竟是一场乌龙闹剧。”放勋哼笑了声:“倒是破坏了你们原先计谋了吧?”
初梦微微摇头:“多谢王公子出面游说张仲仁神医,才平息了这场事端,瞧得出,张神医说谎时,叫他极是为难了。”
“张仲仁素来耿直尽责,当他左一句‘奇’,又一句‘奇’时我便觉察其中似有端倪,想来你若替谢扶瑄下迷药,应是不舍得下重手的,眼见着时辰了也过了个把,我才寻了借由与他用膳时交代他如此说。着实,叫他圆谎也难为他了,方才我还替他的拙劣演技甚是担忧呢,不过看着效果来瞧,倒也还好。”
“倒是在张神医面前损了王公子颜面了,初梦向王公子赔不是了。”
“倒也无妨,你与我无需多礼。”放勋道,“我与张仲仁莫逆之交,此番虽违背他本心,但想必他应可见谅的,初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我比较顾虑,也未知那番教他说的‘解毒之词’,合不合初梦姑娘的心意?”
“恰如其分。”
“那便好!”放勋面上又恢复了些神采,笑得抒怀,“能与你心意相通,于我也算安慰。”
初梦行礼,淡淡道:“公子思虑周祥,初梦佩服。”
“你是当真佩服于我,还是客套于我?”
初梦未答,只道:“初梦亦替灶房一般旧友婢女多谢王公子解围之恩。”
放勋笑回:“好,听闻你素来知恩图报,如此欠我两桩人情,来日打算如何报偿呢?”
初梦微微有些面颊染红,恭敬道:“初梦斗胆,视王公子之恩为朋友之交,来日在朋友情谊内,初梦必为王公子之托竭力而为。”
放勋轻轻淡淡地“哦”了一声,又似早有预料般地苦笑道:“那我当下便提一件罢。”
初梦微微有些收紧了心,道:“但凡是朋友情理之中之事,初梦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简单得很,你定是办得到。”放勋望着她,轻轻道,“照顾好自己。”
“嗯?”
“照顾好自己,这便是我需你去办之事。”放勋慢慢道,“谢扶瑄那般娇公子,从前总叫你受伤,从今往后,你需替我照顾好自己,膳应时用,那百花秘露亦需按时擦。”放勋说着缓缓提指,颤颤着似去抚触她侧颊上浅浅隐隐的伤疤,却最终如前时一般止住了。
“发乎情,止乎礼义。”放勋自喃得不重不轻,似在鞭策自己,又似叫初梦安心,说罢便眼盈着笑望着她,虽是笑着,却苦涩落寞,如伤春悲秋夏花去般无可奈何。
“多谢放勋公子美意,扶瑄公子他倒待我不错,将我照顾得妥帖。”说罢便将那把扇子放于放勋身前桌案之上。
放勋心中一颤,动情道:“你终于不唤我作干巴巴的‘王公子’了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训诫风月()
初梦拿扇回去时说的那句:“定会将此类物件收拾妥当”语带双关,扶瑄自是听出来了。那日初梦与他撒了一通火的“信任危机”,扶瑄全然听进心里去了,便反思着他不可再如此随心所欲、任性妄为了,虽然他自倾心于初梦以来,他这外人眼中彬彬有礼,儒雅温润的公子形象早在初梦面前似个幼稚痴童般慌乱了方寸。
可他虽面上不表,却不代表他心中坦然接受,时日一早初梦浣衣去了,留他一人在卧房中思绪乱飞。
正巧此时,青青来了,手中扬着一方信笺,进屋便道:“瑄哥儿,今日府外有人传来一张奇奇怪怪的纸条,说要交与初梦姑娘,还叫给了青青好些钱打赏,特地叮嘱叫青青务必莫将此事道于瑄哥儿,青青想来不妥,还是先交与瑄哥儿来瞧瞧。”
扶瑄轻手接过信,凝了凝道:“初梦姑娘此刻不在,虽有异况,但私拆他人信件不妥,此信先行留与此处,待初梦姑娘来了我与她一道启封。”
“瑄哥儿不亏是正人君子呢!”青青笑得天真烂漫,又抓了些桌案上呈放的糕饼水果回去了。
被这“正人君子”的名讳一扣高帽,扶瑄心虚不已,青青将此信封递予他时,他已然动了偷窥的脑筋,此刻这信正收于素白红纹的信封里,隐隐约约透出底下墨字,一笔一划皆似细蛛腿轻轻扫过裸露的肌肤,酥挠得人心痒痒地极不自在。
扶瑄思忖了片刻,仍是禁不住诱惑,将信举高对着高悬的日头映着光瞧,那光自天外毫无阻碍地射下一道虚实相交的幻影投于扶瑄被光点亮成茶褐色的眸子,几道笔画在信纸薄处稍稍透出,扶瑄看了心中一动,本着他对书法的在行,这字已知出于何人之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扶瑄淡雅地笑了起来,和风细雨的眼波中无不透着自信,他凝着这信笺,便有了一计浮上心头。
前时红拂阁由蓖芷纵了一把火,不曾想这蓖芷下手颇重,火势之大竟将隔壁一间教坊也一道燎成木炭了。幸而各楼教坊的杂役眼疾手快帮着疏散了人群,除了毁了些物件,倒无人员伤亡,毕竟前时扶瑄出了行刺一事,各家教坊皆把脑袋别在襟带上一般谨慎行事,往来悉数王侯贵胄,稍有差池也负担不起。
可这火一起,到底还是冲淡了摆花街上的热络,公子各个惜命的很,又倒了两家头牌教坊,此处的生意瞬时冷淡下来了。
这当中,桓皆却从来是与众不同之人,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偏要叫来初梦陪他一道来‘虎山’消遣。
那夜红拂阁的荒唐之夜,几日以来,直叫桓皆回味无穷。
他从前自视傲然清高,对着儿女情长之事素来不屑,但那夜香怀似冢,埋葬了他从前的自以为是,有佳人如斯妩媚温存,又愿助力他堪承大业,有何男子能不动心?
故而他又去书一封,邀约初梦于明月下再度“搓粉团朱”,全然忘记了他前时大火竟将初梦抛下,自顾自逃命一事。
可偏巧,这信笺却叫扶瑄截获了。
月上明楼时,霏霏阁的窗棂上坠着青彩流苏丝坠,拟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来应这”霏霏阁”的名,月光自流苏丝穿过又蒙上了一层氤氲之气,与雅间内饰相得益彰,倘若说红拂阁是揽尽天下红花处,那这霏霏阁便是飘飘谪仙比天宫。
桓皆正敞着广襟倚靠在坐榻上饮着酒,胸膛兜了一抔月色,雅间中并未点艺伎作陪吟风弄月,他正在等候一个人,心中难免躁动不安,叫着如水的冰轮之辉镇一镇也好。
少时,月悄然爬上了二更天,隐入云层中倏而不见。桓皆已然喝得醉醺醺的,心中比前时生出一些焦急,却大体上仍是陶陶然的。半醉半醒间,只听雕门处传来吱吱呀呀之音,他睁开醺然细眸,凝着那道漆黑而神秘的雕门缝隙,期寄佳人迈步而来……
忽然,一团纸却从当中飞来正中桓皆胸口。
纸团轻软,砸着倒也无知觉,只在这桓皆心中缠绕起一团疑惑似线球一般愈滚愈大。他眯着醉眼,迟疑了片刻,摸索过来缓缓展开。
透过笼着轻纱罩的火烛,两行醉酒之下晃晃悠悠相互变幻的字映入桓皆眼帘。
“今今日日出出府府受受阻阻,请请入入府府一一晤晤,西西门门夜夜里里关关闭闭无无人人把把手手,门门上上轻轻扣扣三三声声,加加一一杜杜鹃鹃啼啼,自自有有人人接接应应。”
这字体写得歪歪扭扭的,似有些力道使不出,恰巧附和了初梦前时被鞭笞手伤一事,但笔迹却是极清秀,见自如人,恰切了她平常素容相见时冰清玉洁之姿。
但到底初梦的笔迹桓皆从未见过,他虽酒醉了,却仍留了三分醒的神智。此究竟是否为一个圈套?
桓皆凝着这几行墨字,良久,哼笑起来,随手便将纸团抛至一旁,朝雅间外嚷声道:“嬷嬷,将阁中面容最姣好琴艺最了得的姑娘请来,本冼马今日要通宵达旦,纵情欢愉。”
嬷嬷自然也是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桓皆当下正是司马锡跟前红人,更得伺候得周全些。不时,霏霏阁中最清亮的三名艺伎便细撵着聘婷玉步入屋而来,各自手抱琵琶,琴与鼓,迂环自桓皆身旁而坐,各自那缕束腰的纤髾有意无意地勾搭于桓皆的袍摆上。
艺伎们向桓皆颔首示意,为他添了些酒,笑得柳娇花媚,便各自置弄起手中乐器,悠扬和声如莺歌婉转绕梁而起。
桓皆对这三人颇是满意,笑着拥身侧美人入怀,耳畔靡靡之音伴着艺伎身上香粉花露直叫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那初梦有什么好?怎敌你们这般娇俏。”桓皆说罢便勾起臂一亲身旁香泽。
“桓冼马,快饮呀。”艺伎们盈盈笑着,玩弄起桓皆披散的长发。
“是啊,那初梦有什么好啊!”桓皆仰头痛饮下一觥酒,垂首而下时,眼中却闪过一丝无法掩藏的落寞。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君入瓮()
酒过三巡,月上四更时,桓皆还是自摆花街中离去了。
自声色鼎沸处步入这夜色沉寂,他背身而走于午夜建邺城中的青石小径上,初初还有些不适应,将莺歌燕舞,靡丽喧嚣离他将行将远,拂面而来夜间清凉沉寂的南风,其中更迭处的怅然若失,大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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