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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机词-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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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伏地磕头,一一领受。长公主微一抬手,我缓缓站起,端立一旁。长公主向我亲切道:“柔桑十分舍不得你,她下了课就过来与你告别。”

    正说着,忽听门外小丫头道:“信亲王世子到了

    。”

    门帘呼啦一声掀开,高?d几乎是摔帘子闯了进来,忙向长公主请安。长公主斥道:“怎么这样忙乱,一点亲王世子的教养也没有!今日不用读书么?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

    只见高?d穿着一身家常白色暗云纹锦袍,仿佛寻常的富户公子。只听他笑道:“今日玉机妹妹入宫,孤怎么能不来送送,因此特向先生告假的。”

    长公主冷笑道:“你定是诓骗先生偷偷溜出来的,要不然怎么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袖口上的墨迹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仔细一瞧,果然他赭红丝线滚边的袖口有几个墨点。

    高?d嘻嘻笑道:“姑母别恼,孤领罚就是。玉机妹妹,你出来一下,孤有话要对你说。”说罢不由分说的拉着我离开了公主的耳房。有几个丫头要跟上来,都被他打发回去了。我们两个人一口气奔到后花园的蔷薇架旁。

    他通身雪白,只有双目黑亮如漆。蔷薇静静绽放,绿叶成荫,顺势垂下。袅袅清香萦绕,一时默默无言。良久,高?d才道:“玉机妹妹,孤原以为你一心想入宫为妃的,但自忘典之日起,孤知道你志不在此,心里很是高兴。”

    我低头道:“奴婢早便说过了,入宫只是做个侍读的女官而已。”

    他连忙道:“是,孤误解了,玉机妹妹不要恼了才好。”

    心中有淡淡的离愁别绪,我微笑道:“世子即使误解了奴婢,奴婢又为什么要恼?入宫之后,想要再和世子随意说说话,也是不能的了。”

    他郑重道:“那也不是,若不做嫔妃,十年之后,只要你愿意,便能出宫。到那时,孤还在公主府等你。”他极快的在我手中塞了一样东西,“口说无凭,以此为证。”说完,拔腿便跑了。

    哐啷一声巨响,蔷薇架竟然被他撞倒在石子漫铺的小路上,蔷薇花如流火一般在地上蜿蜒。我伸掌一看,原来是一串羊脂白玉珠。

    我呆了好一阵子,眼见众人扶起花架,摘掉了被压坏的蔷薇,方才被簇拥着回到长公主的房间。高?d早已不在了。恰巧柔桑到了,她将一串玻璃珠子挂在我的胸前。长公主笑道:“戴着十分好看,柔桑很用心。”我连忙谢过柔桑,柔桑亦对我十分不舍,长公主安慰了好一阵子,她才肯再去上课。

    柔桑走后,长公主方才问我:“世子与你说了什么,他竟不向本宫告退,一溜烟回府去了。”我不敢隐瞒,将高?d的话一一告知。长公主叹道:“想不到他对你竟有这份心意,想来你是极愿意的了?”

    我摇头道:“玉机惶恐。”

    长公主叹道:“你有十年的时间,尽可慢慢思想。”

    我将白玉珠双手奉上,长公主推却道:“这玉珠你留着吧,世事无常,留心看吧。”

    我不敢接口。玉珠色如飘絮,溶溶如月色在手心打转。只听长公主又道:“这羊脂白玉珠是?d儿的母亲赠与他九岁生辰的礼物,他一向是最为钟爱的。玉机,你要好好保存才是。”

    我将玉珠笼在腕上,恭声答道:“是。”

    公主恳切道:“玉机,本宫向来十分看重你,一来,你是忠仆之后,二来,你确是个可人的孩子。本宫冷眼看着,玉枢虽为长姐,却还不如你心里有主意。”说着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家常的赤金束发金钗在发间微微一闪

    。她长叹一声,接着道:“你今日一去,前程似锦,若得了富贵,别忘了本宫才好啊。”

    我连忙跪下道:“玉机自幼命运不济,幸得长公主收养,才不致落魄。长公主的恩德,玉机感铭于心,不敢忘记。无论玉机身在何处,此心此躯,永为长公主驱策。”这番话实实出自于我的真心,因为我从未忘记那双雪缎玉兰花的绣花鞋出现在我面前,是如何改变了我和母亲的悲惨命运。

    长公主伸出双手虚虚将我扶起,满意道:“送你入宫,本宫也舍不得,但你这样好的孩子,本宫不忍将你埋没于府中。你放心,不单是你,将来本宫也会为玉枢筹谋一个好前程的。”

    我忍不住问道:“玉枢将来也要入宫么?”

    长公主笑道:“傻孩子,哪能人人都入宫呢?你放心,本宫绝不会叫玉枢吃亏的。”

    眼底浮上泪光,只听外面慧珠说道:“殿下,时辰到了,车马齐备,玉机姑娘该启程了。”

    长公主携着我的右手,亲送我到公主府正门口。父母和玉枢早已和公主府的许多奴仆一道候在门边。母亲一见了我,眼圈立刻红了。父亲向我点头致意,玉枢挽着母亲,洁白的额头在人群中一闪即没。

    长公主双手合住我的右手,紧了紧,说道:“愿玉机得偿所愿,才德为人赏识,有朝一日衣锦荣归。你的双亲姐弟,乃至本宫,都以你为傲。从今以后,务必珍重自身。”

    我将眼泪藏起,平伏心神,依依答道:“是。玉机愿长公主福寿安康,太平长乐。”

    长公主眼角微泛泪光。慧珠扶着我,缓缓走下台阶,上了一辆翠幄青绸车。赶车的王大娘放下车帘,我便狠心不向外看。车声辘辘,我身子微晃,以袖拭泪。

    我轻轻抚着腕上的玉珠。我不知道高?d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我不无暗喜。玉珠色泽洁白,莹润而饱满。我的手亦洁白,青青细纹蜿蜒其上,犹如玉纹。银丝回纹滚边和木槿花暗纹如这淡淡的欢喜附于袖上,这欢喜亦如水边的足迹,慢慢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车缓缓而行,我将隐翠香囊取出,系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我启帘向外探看,但见朱红宫墙一抹,浓墨重彩的印在纱窗上。青石板路上,车影拖得老长,似一道眷恋的心念,越过护城河,来到宫墙之下。我辨别方向,此时车向北走。

    我问道:“这是到了皇城了么?”

    王大娘道:“回姑娘的话,我们现在皇城西边,正向北走。正要从皇城西北角的修德门入宫。”

    听她这样客气的回话,我不觉一愣:“大娘何须这样客气。我……并不是什么姑娘。”

    王大娘笑道:“姑娘如今是待选的女官,身份贵重。如今府里上下,谁还敢把姑娘当奴婢看呢。听说待选都是官宦小姐呢。姑娘深受长公主看重,老奴不敢在姑娘面前放肆。”

    我默然。姑娘,我何曾成了姑娘,我不过是长公主府的家奴。长公主若疼我,便荐我入宫搏个前程。若她无心于我,我便在府中配个小厮,庸碌一生。

    身如柳絮随风摆。

    从长公主府到皇城,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牢笼。没有根基,一样不牢靠。我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王大娘言重了。”

(五)() 
马车于黄昏时分到了修德门,王大娘扶我下车。守宫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一身皂色圆领官服,见我下车,打量我的装束,笑道:“这位必是熙平长公主府的朱姑娘吧?快进去吧,其他六位姑娘都到了呢。”然而见我只有王大娘一人陪伴,又道:“奇怪,别的姑娘都带着一两个丫头服侍,怎么姑娘你……若无丫头陪着,姑娘你只能独自入宫了,这位大姐是不能一道进去的。”

    我向门官行礼道:“多谢大人提点。”又向王大娘告别:“天色已晚,大娘快回去复命吧。”

    王大娘道:“是。姑娘一切小心。”

    我点点头,转身走入修德门。碗大的铜钉隐在城门道的阴影之中,兽头衔着的门环轻轻晃动,敲打着门板。城门在几个侍卫的合力下,缓缓合拢。王大娘立在马前目送我入宫,一身青影渐渐隔绝在朱墙之外。

    守门官道:“姑娘,下官带您进城去。这里是外城,内城门还要向东南走上一里多地呢。”

    我若入宫做了女官,哪怕是末品的女巡,也是从七品的名衔。只是我朝初立,宫中为简省国库,不仅沿用前朝宫女,而且很少新挑女孩入宫。当今皇帝登基十年,身边也只有大婚时娶的一后二妃。既然连妃嫔都未选过,女官就更无从谈起了。宫中人少,反而将前朝的宫女放了许多出来,如今并没有正式册封的女官。他自称下官,倒也并不错,门官只不过是从九品小吏而已。

    然而我始终小心翼翼:“大人请叫我玉机吧。未知大人尊姓大名?”

    他笑眯眯道:“下官李瑞。姑娘自谦了。姑娘若选不上,谁还能选上呢。姑娘且等一等,下官去抬轿子来。”说罢,便进了值房。

    我抬头打量四方。修德门西边是一排值房,东边是捣练厂,乃是宫人们浣洗衣衫的地方。捣练厂的侧门朝值房而开,只见几件雪白的纱衣和披帛晾在竹竿上。晚风阵阵,纱衣似要飘出门来一般。有个青衣女子走了出来,关了捣练厂的侧门。

    李瑞领着四个人抬了轿子从值房中出来,见我望向捣练厂,便说道:“捣练厂的女子虽说每日都要做苦役,但她们不在内宫服侍,每日还能和我们说说笑笑的,每隔十日还能回家探亲。照下官说,她们比宫中的女人要自在许多。”说完便觉不对,连忙补充道:“像姑娘您这样,一入宫就能得到册封的,自然又比她们强许多了。”

    我见他说话虽然冒失,但还算爽快,便问他道:“我听闻入宫遴选的有八位姑娘,大人您说在我之前有六位姑娘进了宫,那还有一位姑娘呢?”

    李瑞笑道:“姑娘您有所不知,这第八位姑娘是自幼长在宫中的,因此并不从下官这道门进宫

    。”说罢一伸手道:“姑娘,轿子已经候着了,请上轿吧。”

    我上了一顶枣红布帘的小轿,李瑞走在轿旁。我掀起窗帘,但见两行朱红高墙一眼望不尽头,金色琉璃瓦流光溢彩,带着夕阳的温柔,却并不刺眼。忽见左首宫墙的色彩变得鲜明起来,似乎是新粉刷过,我不禁问道:“李大人,这墙色比前段新鲜一些,请问是什么缘故?”

    李瑞道:“这墙里面还是捣练厂。只是十年前,皇上登基之前,这墙被轰塌过(注1),后来重新筑起,那颜色自然比前一段的宫墙要轻些。”

    我喃喃道:“十年前……”

    是的,十年前,庆国公和锦乡侯作乱,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以厉害的火器在此阻截两府亲兵,因此轰塌了宫墙。正想着,便到了金水门。

    李瑞道:“姑娘,请下轿吧。”说着,他掀起轿帘,一个宫装女子连忙上前来扶我。只见她大约和母亲差不多年纪,一身杏白色襦裙,外披淡淡的藕荷色半袖纱衫,裙上有大片牙白色似有若无的碎花。她头上簪着两朵杏色堆纱宫花,以一支长长的素银钗挽发,堆成常见的如意高髻。她眉目清秀,神态可亲。

    我向她福了一福:“有劳姑姑了。”

    她连忙还礼:“姑娘客气了。陆贵妃的旨意,今日入宫的姑娘都是贵客,奴婢芳馨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一笑:“折芳馨兮遗所思,姑姑的名字可是来自九歌之山鬼?”

    芳馨道:“姑娘好学问,奴婢的名字是陆贵妃起的。”

    我点点头,仰头细观金水门。但见城门深凹在宫墙之内,形成一个瓮城。城门两侧的宫墙上东西相对两座巍峨门楼,足有三层之高。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遥想当年皇上带领士兵,在此居高临下,以子母微炮不断轰击,叛军焉有生理?怪不得捣练厂的外墙也被轰塌了一段,想必外城一定是死伤枕籍。我又望向正北方的外城玄武门。若当时玄武门紧闭,这便是绝好的瓮中捉鳖之所。玄武门楼头再布下伏兵,南北夹击,内城可谓稳如泰山。地利和器利,有谁堪敌?

    玄武门正在合拢。夕阳如灼,琉璃瓦上似抹了一层血色,于富丽之中,更显苍凉。自来帝王之家,高处不胜寒;皇位之路,以血肉铺就。

    我微微叹一口气,扶着芳馨的手,走入金水门。门边早有一乘步辇在等候着,芳馨扶我坐好。四个小内监抬起,又快又稳的穿过一道拱门,进了一处花木繁盛的地方。忽见长长一溜蔷薇花架沿宫墙而立,开得如云似火,十分热烈。我摸了摸腕上的白玉珠。

    我向芳馨道:“蔷薇并非高格之花,想不到宫中也种了。”

    芳馨微微一愣,说道:“这蔷薇是陆贵妃要园匠栽种的,为的是遮住红墙,好让这园中的景致浑然一色。”

    我衷心赞道:“真美,真好。”

    芳馨笑道:“姑娘,您还没算得正式入宫,您入了宫,才知道这宫中的好处。”

    夕阳自我身后照来,长长的影子投在莲花纹砖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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