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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的陌生人-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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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条箱一看就是古老的旧物,箱口的包角已经锈黑,皮质的拎把用线缠过,藤条边变脆,有断裂的地方。光是这么一只旧箱子,就可以放进古董店了。
常山感激莫名,他恭恭敬敬地打开箱子,里面是用旧丝绸包裹的一套茶具,茶具上是手绘的玫瑰图案。
“这是安慈丽的古董瓷。”律师眼睛都睁大了,“英国皇室的御用品牌,这一套茶具价值不菲,具体多少我不清楚,这要请古董行的鉴赏师来鉴定了。维方德先生,奥尼尔夫人把这么贵重的藏品赠送给你,你和她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听律师这么说,常山惊讶了。这个茶具常山记得,他最后一次去奥尼尔夫人家,就是用这个茶壶泡的茶,当时不知道这是古董茶具,随手拿来泡了茶。奥尼尔夫人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过了这么多年,她把它们赠送给了他。
常山喏喏地应了两声,问:“奥尼尔先生知道他母亲的这些赠品吗?”他怕接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对奥尼尔先生不公道。
“奥尼尔先生知道,是他把这些赠品转托律师行办理他的业务。”律师回答他的问题。
“奥尼尔先生他人现在哪里?我想亲自去向他道谢。”常山问。
“奥尼尔先生在葬礼完后已经返回加拿大。”
咦,看来目的上的白烛花不是奥尼尔先生献的了,常山想。
律师继续说:“奥尼尔先生把奥尼尔夫人的住宅委托我们代请楼宇销售公司进行出售,维方得先生有意,可以致电我们。”这律师是个了不起的推销员,这又开始拉下一单生意了。
“哦,不了,谢谢。”常山说,“我如果要置业,也会选择在我工作的地方,这里太远了,虽然这是我的故乡。”
听他这么说,律师表示遗憾,两个人转而欣赏瓷器,恨不得马上泡一壶茶来品尝一番。
这一聊就忘了时间,一直到有电话进来,律师按了通话键,外面门口的秘书说,下一位客人预约的时间到了,客人已经等候在外面。律师忙说,请她进来。
常山关上藤条箱的盖子,和律师握手道别,说谢谢你,再见。律师说很高兴为你服务。伸手替他打开办公室的门,门口站着一位女士。常山看了一眼,吃惊得叫了出来:“露丝!”
门外那女士是一名华人女子,长发,海军蓝的裙子,戴一顶同色的小帽子,露出秀丽的面容。听人叫她的名字,也吃了一惊,待看清对方的脸,又惊又喜地说:“肯扬,是你?”
常山大喜,放下藤箱,拉住云实的手,左看右看,问:“你好吗?你还好吗?是的是的,我是肯扬,露丝。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
云实伸手摸摸他的脸,不置信地问:“肯扬?”
“是我。”常山的心都要哭了,但他笑着吻吻她的面颊,“露丝,真高兴见到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律师通知我说奥尼尔夫人有遗物赠送给我,我答应他回来领取。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来的吗?”云实的眼睛里霎时泪水盈盈,“肯扬,看见你真好。”
“是的,我也是来接受奥尼尔夫人的遗赠的,她送我贵重的古董茶具,我曾用这个茶壶泡茶喝。她送你什么?”常山好奇,“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和你一起看吗?”
“当然可以,肯扬,”云实的眼睛不肯离开他的脸,“来,我们看看奥尼尔夫人送了我什么?”
他们转向那位律师,“我是露丝玛丽。云,我接到你的电话来领取奥尼尔夫人赠送的礼物。”她自我介绍。
“云女士你好,”律师说,“我这就把奥尼尔夫人的遗物交给你。”他从办公桌后捧出一个粉色的纸盒。
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常山以为又会是一件古董瓷器。他站在云实的身边,朝她笑一笑,“让我们看看是什么?”他说。
律师把纸盒交给云实。云实打开盖子,揭开一张白色软纸,轻轻地啊了一声。
常山探头过去看,也惊叹了一声,盒子里不是瓷器,是一床手工缝制的新娘喜被。小小的六角形的图案,每一个图案中心都是一朵玫瑰。细细地拼接成一床大被子,上面还压了线,是回旋不断的流云纹。针脚整齐,线迹清晰,色调柔和明丽,美如春天的花园。
“祖母花园。”云实长长地叹息一声,“天哪,奥尼尔夫人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要缝多少针才拼得成这么一床被子啊。”
“还有这一个个的六角形,得剪多少下剪刀啊。”常山敬畏地说,“每一个六角形的玫瑰都要先剪纸形,再剪布,一片布包一张纸形,折进去缝成一个个小的六角形,再把这一个个六角形连在一起。多么浩大的工程。我曾经见过奥尼尔夫人剪纸形,我也帮她剪过,一下午就剪了三十来个,当时嫌闷,就扔下了。没想到她会把这个‘祖母花园’的被子送给你。露丝,你做了什么,让她对你这么另眼相看?”常山开玩笑说。
“不知道啊。”云实面对这样的厚礼手足无措,“我从大学三年级以后就没见她了,以前上她家,也是跟你去的。我爸妈搬离希尔市后,我就没回来过。没想到奥尼尔夫人还记得我,送给我这么珍贵的手工珍品。”她把脸贴上去,“里面衬有棉花啊,真温暖,太美了。”
律师也看着这床被子发呆。“你们是奥尼尔夫人的什么人?”他终于还是好奇了,天性战胜后天的教育,放弃了他的职业教条,“让她这么念念不忘,遗嘱里还提到你们,把你们的名字写进去,送给你们这样的无价之宝。”
“她是我的祖母。”常山只能这么说。
云实把盒子盖好。对律师说:“谢谢你,她值得我专程过来一趟。当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本想请你寄过来,后来想一想,我也有十多年没有回来看过了,既然奥尼尔夫人特地留遗物给我,我当然应该来,我真的没有来错。肯扬,你呢?”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常山说,“她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士,给我很多智慧的赠言,可惜当初年轻,不懂得。”他想当时他拿了他母亲留下的戒指想向云实求婚,奥尼尔夫人就预言过不会这么顺利。她一定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的命运,以她的阅历和睿智,一眼便可看出常山脸上的孤寂之相。
她一定在这些年里,一直想着这个男孩,她关心他,临离开尘世的时候。 还想着他的孤星运。她特地留了遗物让他来取,不光是他,还留了一床新娘喜被给他的心上人,借这个原因,他们两人才在多年之后重逢。她关心他,直到最后一刻。这样的情怀,也就亲爱的老祖母才会有了。
她亲手缝制了一床“祖母花园”的新娘喜被送给云实。她是希望云实能做她的小男孩的新娘吧。
而云实,也不负她花这么多心思。墓地上那一束美丽的白烛花,一定是云实献的。奥尼尔先生已经回加拿大去了,只有云实,才有这样细腻柔软的情感,挑选了这样别致的花束。别致到常山看到了,也想不到会是云实来过了。
他其实应该猜到的,在见到那么美丽的花之后。


Chapter 7 新娘喜被

常山和云实离开律师楼,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盒子。常山看着他们两人的影子在律师楼的玻璃门上,直觉得好笑。他看着云实,这么多年,她像是没变,又像是陪着他一起长大,她的样子,就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你好吗?”他问,眼睛不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
“我很好,肯扬,我一直都很好,但是我看你,像是不怎么好呢。怎么这么憔悴?”云实看着他的脸,“像是多少天没有睡过了。”
常山想我确实好多天没好好睡过了,那不是要陪塞缪尔吗。但是他不说,他努力摆出颓废的样子来,想博取她的同情心。
“是,这一个星期都忙,夜里只能合一合眼。梅呢,她跟你一起来了吗?”他也常想起云实的女儿,现在,快要五岁了。人人都在向前走,有新的感情生活,有了孩子,只有他,孤独如天边的星。
“她来了,和我妈妈一起去看我家的老房子了。”云实说,“你是从我爸爸那里知道她的吧?”她有些嗔怪的意思。
“是。有一天我和云先生通电话,正好听见她的笑声,就问是不是露丝的孩子。云先生说是,又告诉了我她的名字。五月生的女孩子叫梅,多好听的名宇。就跟她妈妈的名字一样好听。你知道吗?”他问,“云实是一种植物,又叫春云实,叶子是二回羽复叶,在春天,叶子顔色呈现出非常漂亮的绿色和红色。——露丝,我想问你,当年为什么丢下我去结婚了?”
云实抱歉地笑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有必要那么做,就做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回答。”常山带了一丝责备的口气。他等她的亲口解释等了有—个世纪那么久,这次他一定要知道,“那时我带了我母亲留下的戒指,想向你求婚的,谁知一觉醒来,就看到你的结婚照片。你去结婚。不叫上我?我们不是做什么都在一起的吗?”
“答案像是太长,我有些记不起来了。”云实面对他的委屈,只好这么说。
如果我明天死去,那也是死于伤心过度,而你,就是那个时间大神。“常山拿过她手里的纸盒子夹在胳膊底下,手拎了藤箱,一手推着她的背往外走。
“我以为你会说我就是那个凶手。”云实忍不住笑了。
“时间是世间万物的凶手。〃他拦下一辆正好停在律师楼门口的出租车,等客人离开,请云实上车,对司机说:”去埃莉诺湖。““去那里做什么?”云实问,可她也没阻止。而是坐好后,把盒子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想和你说说话。”常山的目光不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
七年了,他没有一天不想她,夜里做梦,梦里都是她,他怎么会就这么放她离开?何况这是奥尼尔夫人花了那么多的心力安排下才有的机会,他不能错失。
云实无奈地笑一笑,为他的固执。“在城里找间咖啡厅不行吗?非要去那么远?”
“不行。咖啡厅里人来人往,万一我要是想发个火什么的,一看人多,我就又忍回去了。我觉得,我真的需要发发火。”常山笑道,“我说露丝,我们有七年没见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叙叙旧吧,希尔市还有哪里比埃莉诺湖更安静。”
云实耸耸肩,只好随他。
车子朝埃莉诺湖驶去,在路上,常山问起梅的情况,“我有一张她的照片,是你父亲给我的。”
“爸爸真是,怎么把妹妹的照片乱给。”云实皱了眉头,“我的呢?”
“没有,我没有你的近照,最近的近照就是你的结婚照片。”说起这个。 常山仍然愤愤不平。而提到这个,云实就只能闭上嘴不说话。
常山看见她的手放在盒子边,纤细一如少女时代。他想抓过来握在他的手心,但他忍住了到了湖边,常山对云实说:“请,我们一起走走吧,这里多少年没来过了。”
云实下车,捧起盒子对着湖水发呆,说:“最后一次好像还是离中时,那年的7月4日独立日,有庆典在这里举行。十多年了,一点没变,就是树大了些。”
常山说:“我最后一次来是回来安葬我的母亲。”
“我很难过,肯扬。我后来才知道你在那个时候刚刚失去你的母亲。”云实脸上有不忍之意。
常山左右看看,说:“那里有条手划船,我们去湖上吧。”他把藤箱交给云实,跑去把船拉过来,招呼云实上船。
我应该对刚才那个司机说,要是明天在这里发现我的尸体,就把你的形貌特征告诉警察。我总觉得你不怀好意的样子,“云实嘀咕说,”我疯了才跟你上船。“她在船头坐好,藤箱子和纸盒子放在一边。
“上了贼船。”常山笑着把船划离岸边,往湖心划去。湖心有个小岛,长着三株北美池杉,春天杉针萌发,根根朝上,整树就像是插满了一把一把的长柄鞋刷。
云实看看湖水中倒映的天空和云影,清澈如镜。
“云和天总是在一起的。”
她有些发蒙,旧时往日一些碎片涌上心头。她听到她初识常山说的一句话,她怔了怔,以为是出自她的回忆,却实实在在响在耳边。她收回目光再看向常山,发现正是常山在说这句话。
“露丝,”常山停下手里的桨,“当年为什么丢下我独自去结婚了?”
“你一定要问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不行吗?”云实不知从何说起。
“露丝,是不是我的原因?”常山收起他的笑容。
云实看向一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露丝,听我说。我问的不是我是不是不够好,不够完美,是不是不是你想象中的男朋友或丈夫的样子。我问的是,是不是我是我的原因?我是我父亲的孩子,因为我的父亲,你觉得受到了伤害,于是狠心地抛弃了我。”
他的话这么复杂,云实却听懂了,她打了一个哆嗦。
“露丝,如果是因为那样,正如我猜测的,那我就不再追问了。”他从衬衫领口里拉出—根链子,链子上有一枚红宝石的戒指,他取下来,抓过云实的左手,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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