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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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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文风昌盛,人文荟萃,在朝仕官的,谋求科举的举人,秀才比比皆是,故而苏州文人结社之风盛行,而且喜欢对抗官府。官府若有不当之举,读书人就会抱团去文庙哭庙。
听到苏州反对清丈田亩的压力这么大,众官员都觉得不好办,而三位阁老中申时行就是苏州吴县人。
这时申时行起身表态道:“清丈之议,在小民实被其惠,而于豪宦之家殊为未便,不可以豪宦反对,即受迫而止。仆愿以身作则,令家人公开家有田土,以示公正,让乡人以为效法。”
申时行如此说,张居正赞赏地道:“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而国家税赋一日少于一日,长此以往社稷将圮。”
说到这里,张居正拿起一份信道:“此乃家信,我张家原有田土不过粮七十余石,而在本县赋役册中却写着‘内阁张优免六百四十余石”,多余乃族人倚借名号诡寄,我已令家人将这多出的五百七十余石退回。”
张居正,申时行皆以身作则,看来是要将清丈田亩之事进行到底了,于是众给事中纷纷建言,意见不一之时也是相互辩论。
林延潮在旁一一记下,他想起张居正在万历六年时在闽地试行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后,于万历八年开始在全国各路推行,这一国策影响巨大,在今天的初中历史书上都会读到。
虽说此刻林延潮没有丝毫影响力,只能作一名旁观者见证,但参预此事却让他实在是获益匪浅。
林延潮看着手中越写越多的书稿,心想自己或许也能以今日的所见所闻,写出一篇类似《盐铁论》那般垂世千古的文章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我给首辅提意见()
此刻众给事中们正就各地清丈田亩中遇到种种状况与张居正讨论。
说到最后,众人也都开始说清丈田亩中的压力和所受的委屈。
于是会揖就成了诉苦大会。
一名给事中道:“元辅,上个月下官上本弹劾家乡豪右隐匿田亩三百亩,但豪右恼怒说我不念乡情,在家乡造谣污我名声不说,竟借故因事打瘸了我儿子一条腿。”
一人道:“元辅,老夫以身作则,写信于儿令他不许族亲诡寄田地,但族亲得知后却骂我数典忘祖,不配再为同宗子孙,他们……他们竟将我祖父之灵牌撤出宗祠啊!”
林延潮听了也是心道,这清丈田亩的压力之大,果真很大,宗室,勋戚,官员反对不说,连家乡,同宗也是得罪了,搞到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面对众给事中的委屈和诉苦,张居正道:“诸位,我也知你们的委屈。但我们今日被人所骂,乃是为了万世不为人所骂。尔等也是知道,有土此有财,赋自田出,朝廷税赋九成从农税来,皇亲、勋臣、贵戚恃宠挟恩,奏求田地,官宦,豪右勾结官府飞洒,花分,逃役免税。税赋只能摊至百姓手中,小户力薄难撑,举家逃亡。赋役不均遍及各地,自洪武迄弘治百四十年,天下额田已减强半。若再不行清丈之举,十年后国家无可用之钱,无可战之兵,社稷将倾!”
张居正这一番话压住了全场,众给事中们都是平静下来。
张居正目光扫过全场道:“清丈事实百年旷举,恰仆在其位,务为一了百当。一切之责由吾一身当之,但请各位念欲君国子民计,行清丈之事到底,仆在此恳求诸位了!”
说完张居正对着满堂大臣一揖到地。
林延潮在旁听了,也不由感动。张居正清丈田亩之事,举国骂声一片。他难道不知吗?张居正当然知道,以他今日权势地位,若不强行推行此政,他这宰相当得有多舒服啊!
三尺蒙童,束发读书,十年寒窗,进士及第,官居一品,位极人臣,还有何求?
换了大多数人而言,如此渡过一生足以。但是张居正却没有。
青年时张居正进士及第后,在翰林院为编修。每逢盐吏、关使、屯马使,各按差使还朝,张居正即携一壶酒,上门请教,问利害厄塞,因革损益,贪廉通阻之事。
归到家中后,张居正再篝灯细记,如此用功。今日他位极人臣时,尽管操弄权术,尽管打压异见,甚至私德也不行,差一点三子三鼎甲。但张居正没有忘记理想,读书人所追求的治国平天下。
清丈田亩就是治国平天下。
明唯有一相,张居正。
堂上众大臣们见张居正如此,也不由为其凛然正气所感,一并从椅上起身向张居正一揖。
即便林延潮也是放弃记录,不由离座,他也是打心底敬佩对张居正敬佩。
会揖房里,气氛凝重。
起先抱怨的给事中道:“元辅既不惜此身,那下官又有何惧之!”
另一人道:“不错,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大丈夫行事,但求俯仰无愧。”
众官员们大声慷慨陈词,有的投机取巧的官员自也是乘此场合向张居正表忠心,至于林延潮则是一声不吭地又重新坐下。
这么多人在这,他不需要发表什么意见,他只需作一名普普通通的记录者。
林延潮此刻倒是想写一篇如《盐铁论》那等的文章,就算不能如盐铁论那般名垂千古,但是也要替自己扬名立万嘛,往大文宗,大文魁的路上再走一走。
不知不觉间,林延潮笔下的书稿已是垒起了一摞一摞,反观一旁的董中书却没有如林延潮这般记得详细。
终于内阁六科的会揖结束。
众给事中一一离去,最后堂内只余下张居正,以及整理书稿的林延潮。
林延潮见张居正疲惫地坐在椅上,合眼休息。
与这位帝国宰相同处一室,林延潮还是很有压力的,于是手脚快了一些,将书稿收拾举步离开。
路过张居正面前时,林延潮停步以下属的礼节向张居正作揖行礼,然后就放轻脚步离开。
“是宗海吗?”
林延潮快要到了门口了,却被张居正叫住。林延潮不由吐槽,张居正是怎么闭着眼睛,从脚步声里听出是我来的。
林延潮只能停下道:“是下官,不知中堂还有什么吩咐?”
张居正睁开了眼睛,双目布满了血丝,不似平日满腹自信的样子。林延潮也知张居正眼下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但见张居正捏须道:“方才会揖时,众人皆道清丈田亩是善政,为何宗海你却不说。”
林延潮道:“进言乃是给事中之责,下官只是司于记录,不敢乱语。”
张居正又道:“那方才众人给本阁部行礼之事,宗海为何却离开席位,向我一揖!”
林延潮实话实说道:“下官对中堂之举心有敬意。”
张居正点点头道:“你此言倒似言出肺腑。”
这话说得好像我以前说的都是假话一样。林延潮只能道:“下官在中堂面前,不敢有假话。”
张居正眼光一眯,道:“是么?那于清丈之事,你有何见解?对了,不可再用,其位不谋其政的话,来推搪本阁部。”
林延潮一愣心想,自己中张居正圈套了。
从方才张居正问自己话第一句起,自己就不知不觉落入了张居正语言陷阱,使得这一题从选答题变成了必答题。真是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自己就着了张居正的道了。
林延潮心想,这给上级提建议,可是官场新人一个技术活啊!
张居正捏须看着自己,一副看你如何翻出五指山的表情。林延潮心道,好啊,既是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于是林延潮道:“正如中堂之前所言,眼下是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若不行清丈田亩之法,国家必危,此策不可动摇,但在细节上下官觉得有商榷的地方。”
林延潮的应对套路,就是大方向大家保持一致,细节上咱来抛点干货。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居正果真来了兴趣,抚须道:“姑且言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吾有所得()
在张居正面前,林延潮可谓是打十二万个小心。
清丈田亩之事,林延潮对张居正是支持和敬佩的。若是真要林延潮建言,他可能会与张居正建议,与其分蛋糕,不如做蛋糕。
但在张居正面前,林延潮不能这么说。
张居正道:“本阁部问你,清丈之法为何可行?”
林延潮道:“中堂,至隆庆以来国用不足,国库空虚已久。无钱无财,兵不可用,国不可守,万一若国家有事,朝廷要用钱,唯有向百姓加赋。但以我大明今日吏治,要想国库多收一升米,最少需从百姓那征三升,甚至五升之多。”
听林延潮此言,张居正不由冷哼一声,确如林延潮所言,明朝吏制败坏,从上到下的贪污成风,若国家要加赋,从民每亩多收一斗米,但底层胥吏不从老百姓那强征三斗米以上不会罢休。
林延潮继续道:“桑弘羊曾言,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清丈田亩之法,不用向百姓多征一文钱,却可不加赋而上用足,故而此乃良法。”
张居正见林延潮引经据典点点头,心道此人难怪能作一手好文章,不过能作好文章,不等于有真见识。
张居正问:“依你之见清丈田亩乃是十全良法了?”
林延潮道:“任何之法都不能称为十全十美,何况下官以为在推行上有些地方仍有欠考虑。”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居正心底不快,脸上却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不要顾忌,尽管与本阁部直言。”
林延潮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下官就直言了,下官记得户部拟定清丈田亩八例,以之推广全国,颁布各路吧!”
清丈八例是由三个阁臣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以及户部尚书张学颜共同拟定,这一条都是经他们反复讨论过的,林延潮竟说清丈八例有欠考虑。一个翰林竟敢质疑大学士与户部尚书共同做出的决定,你以为你是谁?
张居正道:“清丈八例之事,确乃户部拟定,宗海以为有什么不妥吗?”
林延潮道:“确有不妥,考虑不周详的地方。”
张居正捏须笑道:“本阁部在此洗耳恭听。”
林延潮道:“清丈八例每一例都可成法令典章,但下官敢问中堂一句,这些法令典章,百姓听得懂吗?”
张居正默然,似想到林延潮话中所指。
林延潮进一步道:“中堂,但凡天子纶音,由内廷将诏旨发出,传之六部,六部传至督抚,督抚传府,府传县,县再昭示乡老里长,最后本朝法令典章,是由乡老里长于申明亭向百姓告之。”
“天子制诏,乃律令下者,上对下告之。朝廷的律令发至地方州县,县令告示乡老里长。清丈田亩惠及百姓,却不惠及豪右,可乡老里长多乃地方豪右,对于清丈之事阳奉阴违,若是再由他们向百姓告之,必曲解其意,甚至蛊惑煽动黔首,如此朝廷政令,就无法上通下达了。”
张居正听林延潮说完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林延潮听到这里,知张居正初步认可了他的意见,于是林延潮道:“下官以为,县令无法绕过乡老里长,再告知百姓。是因百姓多目不识丁,不仅目不识丁,更多乃不识法令典章所云。”
“比如这清丈八例所云,如这一句明清丈之例,谓额失者丈,全者免。让任何一蒙童来读,都能读懂其中之字,但清丈八例中到底说了什么他们却不知。政令之事既达之百姓,词能达意就好,若是百姓能看懂清丈八例上每一条写什么,自也不会被豪右蒙蔽了,如此自会拥护政令在地方实施,如此清丈之事,也当事半功倍。”
林延潮这一番话自觉得发挥的不差,但偷偷看了一眼张居正的脸色,却没有动容,反而是一副尔实在是图样图森破的表情。
但见张居正笑着道:“然也,不过仆早已料之,我曾令若是百姓不解政令,本境县官当以白话书写告示,告之百姓,便于政令通达,不被豪右蒙蔽。”
林延潮听张居正这么说,立即道:“原来中堂早有所料,是下官失言了。”
张居正还是淡淡地称许道:“宗海,能有此见也算难得。”
“不过……不过下官以为仅以白话所写还是不够。”
张居正道:“你觉得如何?”
林延潮道:“白话所云当然是好,但寻常地头百姓仍能不解,需举几个贴切身边例子才好。”
“下官打一个比方,夫妇家里有二子,长子家有余财,却不肯赡养父母,次子家中穷困,于父母赡养却有求必应。但夫妇偏心长子,只问次子要钱,如此可以吗?当然不可,这换个寻常百姓都知道的道理。”
“可眼下这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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