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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4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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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天子面前,他却不会说。当然并非是因为张鲸是个忠直的太监,也并非是凭与林延潮交好就可以替他隐瞒。张鲸不说是因他收了林延潮一万两银子。
这个时候拿钱办事张鲸绝不会把自己所知的情报,告诉天子,反而会竭力隐瞒。因为揭了林延潮的底,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百言不如一默。
这时天子问道:“四川道御史曾向宗弹劾林延潮的奏章发给内阁了?”
张诚道:“已是发了,恐怕追不回来了。”
天子冷笑道:“朕可是上了这些朝臣的当了,一个杨四知,一个曾向宗都是奸臣,朕怎么就听信了他们的话?以后言官弹劾张太岳的奏章,朕不看了,都直接发内阁,让他们自己票拟。朝局也交给内阁操心吧。”
天子言语中满满的心灰意懒:“这皇帝爱谁坐谁坐,这天下索性就让这班大臣们来管好了。”
张鲸,张诚等太监们跪下磕头道:“陛下,你乃天子,百姓福祉所在,你可不能不管天下苍生啊。”
天子负气道:“管了又如何?朝局上都是这等奸臣。朕已先负了张太岳,又再负了林延潮,将他们抄了家,下了诏狱。可朕今日才知道,他们都是为国谋事的忠臣,朕如此待他们,怕已令天下寒心。”
“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朕就不知道,林延潮下诏狱后,多少官员百姓指着朕在骂,骂朕是昏君。他们说得没错,朕就是个昏君。后世史书必不会漏过记朕这一笔。”
张鲸道:“陛下不必难过,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既是知道真相,陛下补偿他们就好了。”
“怎么补偿?赦免张居正,朝廷的勋戚不答允,赦免林延潮,太后也不答允。而之前抄家,下诏狱的命令,都是出自朕的旨意。”
“你们要朕自食其言吗?如此百官臣工会如何看朕?指责朕昏庸,误信了杨四知,曾向宗的谗言,维护天家颜面而将忠臣下狱?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朕的过错,朕恨不得下罪己诏,以昭雪张太岳,林延潮的冤屈。可是朕不能啊。”天子边说边落泪,既是气自己被大臣欺骗,也是为冤枉了张居正,林延潮难过。
张鲸,张诚等太监也是陪着天子落泪,他们也明白天子苦衷。
天子哪里有亲自承认错误的。
抄了忠臣的家,以及将谏臣下诏狱,哪一个都会令天子陷入骂名。这令非常好面子,想在史书上做个与尧舜比肩的天子,以后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所以罪己诏不能下,既然如此,唯有将错就错了,现在也只有将此遮羞布扯起来。
“林延潮在诏狱如何?”天子向张鲸问道。
张鲸答道:“回陛下,你之前吩咐对林中允要以礼相待,故而奴才听了吩咐,令下面的人不得用刑。”
天子释然道:“此事办得好,他已是为国家将身家性命都献上了,你们不可为难他。”
张鲸得天子夸奖,十分高兴道:“奴才为陛下办差,这都是分内之事。据奴才所知,林中允虽在狱中,但对陛下一字怨言,也没有。反而与牢子们讲书授经,谈圣人教化,传永嘉之学。众人都对他都是心悦诚服,不少人还拜在他的门下。”
张鲸知道天子这一刻对林延潮满满愧歉,于是说这些话来缓解。
天子听了果真扫去方才颓然之色,拍腿道:“这是朕所知的林三元,嗯,荣辱不惊。昔日西伯拘而演周易,林延潮于诏狱讲事功,此圣贤所为也。”
“张鲸你办得好,朕心甚慰。”
天子说完伸手拍了拍张鲸肩旁。张鲸见天子居然破天荒的一日夸奖了他两次,高兴得无以复加,心想自己与林延潮为政治盟友,看来还真是对了。
天子与张鲸说完话。
这时一名太监来到殿内与张诚说了几句。
张诚闻言脸色一变,立即来至阶下向天子禀告道:“陛下,登闻鼓院值鼓御史来报,林中允的夫人携子,于长安右门外击登闻鼓鸣冤!”
PS:有书友问海瑞有没有给贽敬?答案当然是没有,张居正当首辅时,海瑞是闲居在家,本书里是林延潮向天子推荐才起复的,所以根本没机会。
七百五十一章 十三太保()
京师里一直秋雨不断,阴暗潮湿。
北镇抚司的诏狱不是客栈,自不是给犯人享受的。
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没有窗户,四面厚壁。牢房里所见唯有微弱的烛光,所闻唯有一声声呻吟而已。
林延潮身在诏狱十几日,已见了不少惨状。
诏狱里不少人是被锦衣卫关了几个月,甚至十几年,几乎每日都有人被抓进来,也有人死着被拖出去。
林延潮将巾帕往盆里取了一点水打湿后,将之伸出栅栏,朝斜对门牢房的一名犯人身旁投去。
那名犯人浑身血迹,好几处皮肉溃烂得不成样子。
那人摸着地拿过巾帕一绞,总算有点水进了喉咙半响后才道:“多谢了,左中允。”
林延潮依着牢房墙壁坐下道:“楚滨先生,举手之劳。”
那人咧着嘴笑了笑道:“到了此刻,能称我游七一声楚滨先生,也唯有左中允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看着对方不由感慨。
游七昔日是张居正的管家,满朝大臣争相结识的存在。
林延潮记得以往见游七时,对方何等威风,高高在上,但眼下却沦为阶下囚。
当初天子下旨缉拿游七时所言,是送镇抚司打问。
冯保的亲信郭清等是好生打问。
这下诏狱是有规矩的,圣旨里说是‘打问’,那就是游七现在的样子,这已是算好的了,严重是“好生打问”,基本是活不成了,若是‘好生着实打着问’,那就惨了,诏狱列有刑具十八种,一般上个一两种,正常人都扛不下来,这些刑讯就是令文武官员对诏狱闻风丧胆的由来。
至于‘好生着实打着问’,锦衣卫就会给犯人上个套餐,十八种轮着上一遍。
不过这对于林延潮而言,身在诏狱却是另一种体验。
真正头疼的是审问林延潮的锦衣卫。天子下令不可刑讯林延潮,所以他们最重要的手段使不出来。
不过这也无妨,不能刑讯,其他方面也可以为难。
比如和马桶拷在一起,睡冷铺等。
可是张鲸又收了林延潮的钱,东厂厂督放话要关照林延潮。林延潮在诏狱所住牢房,衣食供给,简直比自己家里也差不了多少。
如林延潮晚上睡得是是高铺,每日都是洁净的衣裳,饮食替换,还有香茶可品,审问之余,还能写文读书,不少人拜在他门下。锦衣卫们见了这一幕,也是都是服,下诏狱能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只是弄到这一步,不是天子眼前的红人,亲信大臣,就是与东厂督工好得穿一条裤子。
但这样人怎么可能会下诏狱?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玄,林延潮偏偏就来了。
到了每日审讯林延潮时,是什么内容也问不出来。
锦衣卫这边没办法迫林延潮就范,而他连天子和太后都敢得罪,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用减刑或者杀头来要挟他根本没用。狱中的锦衣卫都恨不得把林延潮叫大爷。
林延潮将自己吃的饼子掰了一块丢给游七。
游七吃了饼子,有了气力,勉强撑起身子问道:“左中允,我求你与我说句实话,相爷府上是不是已被抄家?几位公子是否也已是下狱?”
林延潮沉默片刻答道:“昨日锦衣卫问话时,听闻已是抄家,不过几位公子却没有下诏狱,应是去了刑部的天牢,或是在大理寺,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游七听了张府遭难不由道:“相爷在世时,门生故吏满天下,多少人受了他的恩惠,但眼下却成了树倒猢狲散之局。正应了相爷平日说的话,兴亡荣辱终有定数。”
顿了顿游七又道:“然而相爷这一去,满朝没有一个大臣替他申冤,倒是左中允你平日与相爷没有半点交情,却肯出面替相爷说公道话。”
“我游七一生很少服过什么人,左中允你是一个。若我游七有来生,一定当牛做马替相爷报答左中允的恩情。”
林延潮苦笑道:“楚滨先生言重,我只是为前首辅大人鸣不平而已。”
游七仰天道:“是啊,相爷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心底只有这大明江山,但身后却落了个这等下场,朝廷待你何其薄矣。”
说着游七伸掌捶地。
游七说了几句,这时巡视的狱卒来了,冷笑了几声,这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犯人的痛哭流涕。
正待狱卒要挥鞭抽打游七时,林延潮喝道:“住手。”
这狱卒转过头来,正是责骂,却见是林延潮,当下忍住气道:“左中允,你在牢里吃好喝好,也就罢了。若再多管闲事,有你苦头吃!”
狱卒话音刚落,而就在这时有人沉声道:“谁要给左中允苦头吃?”
这时但听门外道:“督公到!”
这名趾高气扬的狱卒,立即跪伏在地,吓得魂不附体。
但见穿着飞鱼服的张鲸负手走至牢门前,身后跟着北镇抚司的统领官十几人。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被官员称为缇骑,奉王命拿人,可逮捕、侦讯、行刑、处决官员。
平日里这些统领官指挥缇骑,都是不将官员放在眼底的主。
他们有个令京城小儿不敢夜啼的诨号——北镇抚司十三太保。
而此刻十三太保却毕恭毕敬地跟在张鲸身后。现在张鲸总管锦衣卫,东厂,连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他都要叩头禀事,何况这些太保。
但见张鲸上下打量林延潮牢房,对左右发怒道:“你们是不是没把咱家的话放在心上?”
张鲸这么一说,十三太保忙跪在地上道:“督工垂怜,我等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啊。”
张鲸拍着林延潮牢门质问道:“咱家与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林中允是陛下看重的大臣,需尔等好好审问,不可有任何差池。而你们是怎么听咱家的话的?”
“把他关在这暗无天日,密不透风,阴冷潮湿的地方,若是林中允因此感染了些许风寒,你们担当得起吗?”
十三太保听了都是一头雾水,心想明朝开国以来诏狱不都这么关人了吗?怎么换到林延潮身上就不行了。
七百五十二章 既往不咎()
见张鲸发话,十三太保哪敢狡辩。
既是出来当官,大家都有一手争功诿过于人的本事。一名太保喝道:“你这不长眼睛的人,居然敢如此待林中允,忘了当初督公与本官交待吗?信不信本官剥了你的皮。”
此言一出方才呛声林延潮的牢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头道:“督公在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拖出去!杖五十。”
太保吩咐一声,即两名锦衣卫上前将这牢子拖出去。
这牢子着实倒霉了,成了上官的替罪羊。
一名太保见处置了牢子,立即道:“左中允乃是谏臣,义薄云天,堪比岳武穆,这些奸贼如此害他,就是要作秦桧,张俊。这番真是多亏得督公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替我们北镇抚司除了一害!”
锦衣卫和东厂这么臭名昭著的两大特务机关,但平日里都供着岳武穆,以自己行精忠报国之事而自命。
这名太保自以为将林延潮比作岳飞,这马屁拍得够得力,哪知张鲸一脚踹了过去道:“呸,狗才会不会说话?”
那太保一听立即会意,他这是作死啊。他立即给自己两个耳光道:“当今天子乃是圣君,不是宋高宗,必不会冤枉忠臣。小人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这名太保左右开光,将自己的脸打得如猪头般。
另一名太保暗骂这简直是猪一样的队友,连忙替他补救道:“督公,我们这十几日查得林中允忠肝义胆,口供里可见拳拳报国之心,正准备向督公禀告,以昭雪其罪。今日公公来了正好,我等正好禀明公公。”
其实锦衣卫们什么口供都没问出来,但为了拍林延潮与张鲸的马屁只好这么说了。
这时林延潮发话道:“诶,张公公,这几日几位太保,牢头对我并无无礼,甚至多有照顾,还是不必为难他们了。”
听林延潮的话,几名太保如蒙大赦,简直是有绝处逢生之感。
张鲸见此,笑了笑当下道:“既是林中允替你们求情,暂且寄下尔等狗命,口供咱家自己问吧,一会把你等住的地方腾出来给林中允住,你们自己住在这牢里。”
这简直牢头与囚犯易位了,但众太保们却都觉得张鲸这处罚太轻了,立即叩头称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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