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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6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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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都不想,就是无心俱实想。”
听了陶望龄之言,焦竑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
众读书人也是目绽光芒,顿时领悟了。
陶望龄道:“为何圣人不提性命之学,原因也就是在此,因为性命之学已是在我们事功之中了。”
“读书,格物致知,事功都是有心之法,恰如人要入梦,必先闭眼躺床,这是可以教的,但无心的入梦之道,却不是可以教的,若是心执此念,凡钝根之人,必落入了我执,愈求道愈不得道,愈辨真知愈不得真知,故而圣人从不说破,法不传六耳,道理也在其中。”
在旁的汤显祖也是忍不住为陶望龄之言喝彩起来。
无念躬身合十道:“陶居士所言的无心,就是见山还是山了。”
汤显祖也道:“我明白了,所为见山是山,说的是心,故无善无恶,见山不是山,说得是意,故有善有恶,见山还是山,说得是良知,故知善知恶。”
无念闻言大笑,向汤显祖作揖然后道:“汤居士说的对,听了陶先生一言,贫僧眼中实开了一片新天地,我这就立即返回黄安悟禅,若能破关,必拜他之赐。”
说着无念卷起袖子,大步就走,汤显祖问道:“无念禅师何不与焦兄……”
说到这里,汤显祖忽停下不说笑了笑,目送对方远处。
而这时候高台之上,焦竑对陶望龄也是心悦诚服,当即向他长长作揖道:“陶先生渊博如海,焦某三寸小尺,也敢言丈量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焦某斗胆请陶先生至崇正书院讲学!”
陶望龄连忙道:“焦先生谬赞了,吾之所学比之学功先生才是沧海一粟,星河一沙。”
听了这话,焦竑没有半点介意,反而欣然道:“这就是夫子之墙,不得其门而不入。学功先生身为礼部春官,在京主持天下大事,辅佐天子,我等实难一见。陶先生得学功先生真传,必能解我等之惑,恳请在书院盘桓数月,让我等金陵俊才一闻大道。”
下面众读书人也是纷纷道:“是啊,陶先生请留在金陵吧!”
陶望龄见此一幕,难却盛情只能答允。
一旁林世璧也是震惊,林延潮确实有本事啊,连他一个弟子都如此了得。
陶望龄与焦竑在天界寺之论道,乃江南士林的一件大事。
应天乃王学的大本营,两年前耿定向与李贽的骂战,即是心学内部的一场的大的门户之争。
而身兼耿定向,李贽二人所学之长的焦竑,在应天王学中也有相当的分量。由他亲自出面请陶望龄到江南最有名的崇正书院里讲学。
此事无疑是代表王学肯定了林学的地位,也代表江南士林对于林学的态度,因为应天就是江南读书人汇聚的地方,这时候又是应天乡试之时。
而陶望龄在金陵逗留了三个月,并在闲暇之余撰写了一本《石篑语集》,这本书比林延潮当年在学功堂的讲义,更进一步阐述了林学的理念,并且更通俗更贴近当今读书人的观点,因此在江南风行。
陶望龄自此自号石篑,林学弟子就以石篑先生称之,
而林学也因陶望龄在金陵讲学,以及《石篑语集》从浙江一省,从而辐射到整个江南。
从湖广公安一县,再到浙江一省,逐渐到整个江南,不知多数读书人放下以往奉为金科玉律的程朱之注,他们手捧林延潮,陶望龄的著作用心揣摩。
到底是要变法还是祖宗法度?
到底是重农为本还是惠商通工?
到底是仁德为主还是以事功为主?
万历十六年对于江南读书人而言,实是一个普通的年份,但也是一个不普通的年份,历史正徐徐前行,但不知不觉已比原先变了一点方向。
靠近京城的大运河上。
一艘官船正缓缓而行,一名老者正捧着手中的天理报阅读,等见到报中青松翠柏四字时,他不由徐徐点头。
”老爷,明日就要到通州了。”
一名下人给这名老者披上衣裳,这名老者道:“写得好啊,林宗海的文章是能令人复生的!有了此文,海刚峰当千古矣。”
那下人道:“可是老爷,应天官场上对于海刚峰评价不高,说他迂直,不知时务,抱着太祖的陈规不放!”
那老者冷笑道:“那些官员真是说一套做一番,当年张江陵新政他们说张江陵妄动祖宗法度,而海刚峰要恢复太祖之法,他们又说海刚峰墨守陈规,到底是什么,还不是他们说的算,有利则好,无利则弊,有害则暴,朝廷就是亡在这些人手上!”
这老者说话胡须一抖一抖的满脸正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与李贽进行骂战的前南京右都御史,名儒耿定向。
这一次耿定向受命进京,总督仓场事,也就是仓场侍郎。
一千九十七章 反目()
京城进入了六月,下了一场大雨。
平日繁华的京城,顿时换了一个样子。
京师街道两旁的沟渠,多是粪壤垃圾,随着雨水漫起,就随处漂至大街上。但凡车辆驶过,即泥水齐腰飞溅。
行人避让不及都是一身狼藉。
林延潮坐在大轿里从礼部回府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也是京师没有下水道的原因,所以百姓就将垃圾随处堆在街道旁的排水沟渠里,平日尚且还好,一等下雨就精彩了。
林延潮知道京师如此处理便溺垃圾,很容易引起瘟疫,崇祯末年北方爆发严重鼠疫,就是这件事给予了已经腐朽的大明朝最后一击。
即便在万历年,北方各处也偶尔爆发鼠疫。
当时的人,怎么会知道鼠疫与卫生的关系。
现在这京街营造是工部的事,工部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天晴时请人挑浚疏通,下雨时任他自流。
本来如此也算可以,但久而久之,住在街旁的老百姓们却不断的占道侵占,导致沟渠堵住。
于是前几年,有一名工部郎中敢于任事,决定疏通沟渠,拆掉一切胆敢占道的民房。
结果事情一出,民怨沸腾,老百姓们大为不满。
有一名给事中骑马出行时,被人当作这名工部郎中,被愤怒的老百信丢砖砸头,他将此事禀告给皇帝,最后不得不作罢。
林延潮坐在轿中,看着街道上的泥泞不由摇头,观一叶知秋,朝廷上机制僵硬,事功的人被贬被罢,留下的都是不敢做事的官员。
将来要推行变法之事,困难重重。
大雨之中,林延潮返回了府邸。
府里有轿厅,自不用在门外下轿,在下雨的时候,坐轿子倒是比马车方便多了。
林延潮下了轿,立即有下人递来毛巾和姜茶。林延潮看自己的官袍上半点湿的也没有,就将毛巾姜茶推给了展明。
这时候管家陈济川上前禀告道:“老爷,顾主事来了,等了许久。”
林延潮听了眉头一皱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延潮当即道:“不着急见他,待我更衣之后再说。”
陈济川称是。
林延潮换上了家居的燕服,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走廊来到客厅。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正顺着屋檐浇在屋前的石阶上。
林延潮走到门口,但见顾宪成穿着一袭青衫,正负手看着客厅屏风上的‘江河入海图’。
林延潮来至厅里后,顾宪成并没有第一时间转头。
林延潮知雨声虽大,但对方已是知晓了自己进屋,却没有作声。
林延潮也没有说话,陪着他一同看起了这屏风来。
突然顾宪成赞道:“宗海,你这屏风上此画虽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但却胜了雄伟壮观,气象非凡,摆在此处,可见你胸中沟壑。”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也知我素来不善鉴画,随处买的挂在这里,也就图个好看,倒是令叔时你见笑了。”
顾宪成大声笑道:“你眼下是正三品京堂,谁敢笑你,京里又有谁如此大胆?”
林延潮笑了笑道:“叔时莫戴高帽了,坐。”
二人坐下后,顾宪成显然今日心情很好当下道:“说起戴高帽,我倒想起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一京朝官外放任官,出行前告别他的师。老师说,‘外官不易为,宜慎之’。”
“对方答曰,某备有高帽一百,逢人就送一顶,如此与同僚就不生龃龉了。”
“他的老师怒曰,吾辈直道事人,何须如此。对方曰,天下不喜戴高帽如吾师者,能有几人?”
“他的老师点头说,你的话也不是没有见地。然后对方辞别,即对旁人曰,吾高帽一百,今止存九十九矣。”
顾宪成说完,顿时大笑。
林延潮也是随着笑起,心底却警惕起来。
顾宪成敛起笑声,然后正色道:“宗海,君子当以至诚待人,却不求他人至诚相报,如这学生,老师面前一套,外人面前一套,虽是能骗得了一时,但焉能事老师长久,老师早晚必知其为人。”
林延潮道:“叔时,你为何言里藏着话啊。”
顾宪成微微一笑道:“宗海何出此言。”
“叔时,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大可开门见山。你若是不信我,当初为何找我谋划?我林延潮难道是那等背叛朋友,通风报信的小人吗?”
顾宪成立即道:“宗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这话的用意,乃是指得恩师罢了。我性子早晚不见容于恩师,此事早点说开也是,免得如那学生面前一套背后一套。”
林延潮笑道:“这样,倒是我多心了。”
顾宪成道:“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当然是直言无妨,其实说来当年我于宗海你有一些看法。”
林延潮反问道:“看法?”
顾宪成点点头道:“不错,或者说是一点误会,刚中进士那会,我们在京的同年里,就属你往元辅的府上走得最勤。我虽从未在外人说过你半句不是,但心底却觉得宗海有些趋附执政,不是名士的风骨。”
林延潮听了这话心底冷笑,你顾宪成当时在申时行府上走动的也不比我少多少。
林延潮道:“恩师是我林某的伯乐,没有他提携,我今日不知在何处呢?官员频繁拜见宰相固不可取,但师生时常走动,却也未尝不可。”
顾宪成笑着道:“宗海不要误会,是我心胸不够开阔。当年你上那份天下为公疏,不惜因此下诏狱时,顾某就知道你是真真正正的君子。在本朝文臣直谏,前有海刚峰,后有你林宗海,将来都会名留青史。顾某对你是再三敬佩。”
“倒是宗海你方才提起之事,既是说开了,那么我也实话实说,扳倒张鲸此事所谋甚大,顾某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除了顾某还有不少同僚,所以我不得不请宗海你再三替我保密。”
林延潮心道,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不过他并未在言语上与顾宪成计较,而是道:“放心,此事除你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不过你要小心身边之人,他们未尝会如我这般为你守秘。”
林延潮知道这件事,就算自己不通风报信,也早有人暗中禀告给申时行。
顾宪成道:“宗海放心,此事我当然是有分寸,顾某今日来是旧事重提,倒张鲸之事上,你是否愿意出头?”
林延潮闻言不答。
顾宪成等了一会道:“看来是顾某是要无功而返了。”
“叔时,并非我不愿,若是上谏张鲸,此事我义无反顾,但是恩师那边,我不好交待。”
顾宪成道:“恩师已在阁十年,当国至今也有五年,你是欲承他的衣钵,所以不愿让他为难?”
林延潮心想,知道了你还来劝我?
林延潮则道:“叔时,你错了,恩师从未许诺过我什么。”
顾宪成道:“许诺与否,这不重要,宗海,你若想着恩师将来指定你入阁就大错特错了,这入阁的事除了要首辅引荐,更需要圣意亲准。”
“但是当今圣上曾与恩师明言过,将来会栽培于你,却不会让你入阁,委以政柄,此事你可知道?”
林延潮闻言震惊:“此事当真?”
顾宪成点点头道:“当然是千真万确!此言是圣上亲口与元辅说的,极少人知道……具体何人转述于我,此事恕我实难奉告。但你要相信,我没有欺瞒你分毫。此事圣上已经提了,恩师也知道,但他是不是从未与你说一句?半点口风都不露?”
林延潮心底震动,他看着顾宪成,对方这话似乎不假,不像是来故意骗自己。也不像是为了挑拨离间,然后编造的话。申时行说过,顾宪成这次要扳倒张鲸,有宫里权珰的支持。这消息八成是这位权珰传给顾宪成,只是这位权珰是什么人?
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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