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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7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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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潮道:“我与赵宗伯约定了五日之期,今日是第几日?”
“第五日。”
“过期了没有?”
“尚未。”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那赵宗伯有什么话说?”
“是,下官冒昧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冒昧一二次倒也无妨,林某自任正堂以来,也知要让部内上下一团和气是难不倒的,但争论也好,意见相左也好,大家都在部里说。但是有一条……不许部内任何官员与外面的人一起反对本部之事。”
“林某资浅才疏,但既掌部印也唯有坦诚直言,拜托赵宗伯了解,并谅林某言语冒犯之处。”
当日事毕后,赵用贤回到家里与正在无锡办东林书院的邹元标,顾宪成写信。
信里大抵都是激励相许之词,也有赵用贤在朝为官,见天子沉迷声色,且亲小人远君子之无奈,同时提及他日大不了力谏一死报君王。
信末赵用贤也提及了林延潮。
言‘自林侯官掌部印近月以来,屡屡与余不和,但部内胥吏舞弊,官员弄权之事浅少,此人性刚毅,好擅权,知权变,若入阁胜吴县,新安多矣。’
顾宪成得信倒是随意道了一句“侯官其才,其政,其智,不过从丘文庄(丘濬),且不如多矣。”
而邹元标此刻正在困顿之时,吏部尚书宋纁两次推举他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但都被天子斥回。故而邹元标受顾宪成之邀,到无锡东林书院讲学,也算找个事作打发无聊。
邹元标得了赵用贤的信后,却十分认真回信,其中半字没提林延潮,却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高皇帝有言,使为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乱为己任,目无其君,此犹大不可也。张江陵殷鉴不远,非吴县,新安不贤,实不敢破格罢了。自高皇帝罢丞相始,本朝有明治无善治。’
邹元标给赵用贤写信后,自己有书信一封托**星交给林延潮。
林延潮得到邹元标的信后也是有些诧异。
说来遗憾,邹元标名动天下已久,但林延潮与他却没什么来往。
林延潮刚中进士时,邹元标被张居正外贬,到清算张居正时,邹元标回朝为官,林延潮却下诏狱,然后被贬至归德,待林延潮再度回京时,邹元标又因上谏天子被贬南京。
若说当今清流之中,声望最隆者,当属邹元标此君,否则邹元标也不会被列为十君子之首。
林延潮对邹元标也很敬佩,当初他被张居正贬官时,几乎被打死,一条腿被打断,终生残疾。回朝时,舆论对张居正不利,力主清算张居正的邱橓问他为什么不吭声。
邹元标说,我当年上谏是为了公义,而不是私怨。
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邹元标一直到了天启时才起复为官。正是他主张的,才恢复了张居正的名誉。
旁人问他,你当年骂张居正,现在又为他说话,不是蛇鼠两端吗?
当时已古稀之年的邹元标长叹道,浮沉四十年,方知江陵之艰辛。
林延潮读邹元标来信,见本朝自高皇帝始,有明治无善治的话,着实触目惊心了一番,也觉得很是大逆不道,这样的言论难怪被赶回去讲课。
这明治的意思,就是修明政事,意思就是政治清明,这很好理解。
善治也就是善政仁政,这是儒家的主张,主张宽以待民,上位者以仁德厚民。大禹谟有云,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说白了,政治清明时,好处没有落在老百姓的头上。政治不清明时,老百姓过得更苦了。
林延潮闻言心有所触。
ps:明日有更。
一千两百零五章 礼约法约()
林延潮认真将邹元标的信读下去。
但见邹元标在信中又道,当今天下各地灾情惨重,游民弃地者甚多,致留者输去者之粮,生者承死者之役。
然而宫中用度极多,今日取光禄,明日用太仆,信中邹元标劝林延潮为人臣就一定要极力规劝天子。
他还言天生民不能自治,立君治之,君不能独治,为相佐之。相者也一人之身而社稷朝纲所赖者,必置身于纲常天道之中而后朝廷服万民怀。
在信中邹元标还言,为宰相大臣要听从百姓意见,舆论清议,如此自然就可以达到善治了。
林延潮读了邹元标的信,觉得邹元标作为政治家确实有他远见卓识的地方。
同时林延潮从信里隐隐看出委婉劝进的意思,邹元标是让自己听从清议舆论来施政,同时尽到规劝天子的责任,如此我们朝野之士就会支持你,将来入阁拜宰也不成问题。
林延潮不知道为何邹元标会突然如此抬举自己,竟然认为自己是宰佐之才。可是因申时行的关系(邹元标弹劾过徐学谟),林延潮注定不可能与邹元标走得太近。
但他这一番来信,林延潮必须认真答之,这涉及他将来如何处理与东林党的关系。
林延潮于是写信答邹元标。
对于邹元标之信的明治,善治,林延潮答道,自古以来施政,必先明治而后方有善治,从未听闻过君王不修政治,而使得百姓得以善治的。
怼了几句,林延潮又道,宰者,古礼司宰割之事,乃诸侯掌祭祀之官,而相乃辅佐君王之意。故而先生所言宰相者,乃佐君王以明正天下之礼而治理天下,此言实为正理。
然礼治非一道,自古以来上对下者约法,下对上者约礼。太守牧民,以礼约之不听,则当约法。天子令百官,以礼约之不听,则当约法。
故而要持清议,必先约之以法,品覆公卿却不可诽谤,裁量执政却不能出位。
林延潮给邹元标回信之后,不料邹元标再度给他寄信,信中继续与林延潮辩论。
之后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邹元标经林延潮同意后,将二人书信示于东林书院的学生。
而林延潮也将邹元标的书信,给京中同僚与学生过目。
二人也没有想到,他们之见的政见在京师,东林两地倒是掀起一场的争论激辩。
二三月之交,京里下了一场大雨。
京里的一处酒家里,店家收了酒幡,看来是要歇客停业的样子。
不过酒家里,却有两位客人拒着小桌正在对饮。
这二人分别是罗大紘,乐新炉,他们都是邹元标的老乡。
一盘盐腌过了水煮笋,一盘米粉蒸肉,还有一盘糟鱼就是他们全部下酒菜,他们一面聊天,一面对饮,桌上的菜也是扫了大半。
二人正说话间,一名头戴斗笠披蓑衣的男子走入了酒家,看见二人即坐了过来。
这人脱掉斗笠,可见满脸风霜之色,可知此人近来一定过了不少苦日子,这人并非别人正是汤显祖。
当年因燕京时报的事,汤显祖避至他乡多年,虽说林延潮任官后,风声已过,但他却已无心求科举。这几年来靠着林延潮当年相赠的盘缠,以及同窗好友的接济,汤显祖走遍天南地北饱览世间,而今又回到京师。
见了汤显祖来,罗大紘当即笑着道:“义乃到了,小二,再切只鸡来,另外上盘羊肉,再烫一壶好酒。”
汤显祖坐下后问道:“为何挑了这偏僻之地?”
乐新炉道:“还不是为了躲避东厂那些鹰犬。”
最后三个字乐新炉压低了声音,这时候小二端来了酒菜,三人闭口不谈。
“来,喝酒!”
罗大紘招呼。
汤显祖一杯酒下肚,顿时身子暖了许多继续问道:“近来东厂怎么查到了你身上?”
乐新炉笑了笑。罗大紘冷声道:“还不是乐兄激浊扬清之言,令有些人听起来不那么顺耳。”
汤显祖肃然道:“乐兄为民请命,不顾个人之安危,汤某心底佩服。”
乐新炉笑道:“义乃兄言重了,我就是这张嘴停不住,其实人生除死无大事。”
说完几人都是大笑。
几人吃吃聊聊,鸡与羊肉瞬间就扫了一大半,吃得极是过瘾。
乐新炉道:“汤兄听闻你这一次从苏州经过,听说了什么吗?”
汤显祖道:“确实,这一次我从苏州来京,得知苏州民怨沸腾,原因正在于申吴县的家人亲戚在家里明目张胆抢夺民财,霸占产业,因为此事闹得民怨沸腾。吴县知县周应鳌偏袒申家,结果此案被上控至府衙,幸得苏州推官袁礼卿受理,并得苏州知府石汝重仗义执法,将申时行之舅吴之桢,其家人申炳一并押入大牢。”
“好,大快人心!”
“当饮一杯!”
乐新炉,罗大紘都是大笑。
片刻后汤显祖又道:“但是我却得知申时行改令心腹李涞为应天巡抚治吴,似要不利于石知府啊!不少苏州父老都是替石知府担心啊。”
罗大紘道:“元辅如此私心家人,实令清议咋舌。若是邹先生在朝必然直疏抨击,看看那申吴县还有何面目继续执政。”
乐新炉道:“此事不能隐之,必须伸张,让天下百姓知道申吴县的丑事。”
汤显祖道:“乐兄不可,你现在已被东厂盯上……”
乐新炉道:“这有何妨,只要能让申吴县去位,那么朝堂上必是一新。”
罗大紘道:“乐兄尽管去做,吾在朝堂上再替你声张。”
汤显祖深觉得罗大紘,乐新炉二人彼此意气期许,正是响当当亮堂堂的正人君子。
汤显祖当即道:“乐兄,罗大人,汤某虽然不才,但愿意尽一臂之力。”
“不可,不可。”
“此事你千万莫要牵扯进来,没看见东厂已是盯上乐兄了吗?风险太大。”
汤显祖这么说,得到了罗大紘的反对。
汤显祖当即起身道:“当年燕京时报之事,汤某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今日再死一次又有何妨,罗大人,乐兄,你说的对,今日正义不得伸张,就在于庙堂上邪恶难去,申吴县的家人在老家横行霸道,这是汤某亲眼所见的,如此想来其人为相也是个奸恶之徒。”
“只要能除去申吴县,汤某再所不辞。”
听汤显祖此言,罗大紘,乐新炉二人又劝了几句,但见劝不动汤显祖。
罗大紘叹道:“那么好吧,就由罗某出面在朝堂上联络言官,乐兄联络在野的有识之士,而义乃就收罗申吴县的罪证,这一次我们要让申吴县罢相回家。”
“正是如此。”
这时候汤显祖又喝了几杯,顿时觉得慷慨激昂,意气万丈,以往他写传奇将情绪化入,每逢本上有贪官污吏,都恨不得当场化身为钦差按臣,当场惩奸除恶,为民请命。
今日他能得此机会为国除贼,特别是为铲除申时行这样高居庙堂之上窃国大盗尽一份力,那当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之事,比写了十本传奇还是痛快。
片刻后汤显祖辞别了二人,穿上蓑衣斗笠走到了雨中。
罗大紘看着汤显祖的背影,目光深邃。
乐新炉突道:“匡吾为何要将义乃拉近这局里来呢?他可是乐某十几年的好友啊。”
罗大紘道:“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这样能扳倒申时行,纵然是罗某乌纱落地又有什么呢?”
乐新炉道:“但是义乃能帮得上多少忙?”
罗大紘道:“此人是林侯官,郭美命的好友,当年禁报时,他逃了出去,后来林侯官得势后他虽是远离,但交情仍在。而今只要在此事牵扯上他,必会让申吴县对林侯官生出猜忌。”
乐新炉问道:“二人生出猜忌于大局有什么好处?”
罗大紘道:“近来我与赵宗伯,邹先生都有来信,他们都赞林侯官为官有清望,又是难得的治国之才,至于顾先生对林侯官面上不以为然,但心底实是佩服。但美中不足就是林侯官太过阿附申吴县了。”
乐新炉闻言道:“所以罗大人的意思,就是要将林侯官拉到我们这一边。”
罗大紘点点头道:“没错,只要他能与申吴县,许新安划清界限,将来我与赵宗伯,邹顾两位先生就可以在朝野上为他高呼。就算入阁,以他现今的地位,也是能够一壮我们的声势。”
“那么此事邹先生,顾先生知道吗?”
罗大紘点点头道:“略知一二。当然邹先生还是更期望,林侯官能主动弃暗投明。”
“至于顾先生则觉得此人功名心太重,心底或许还指望着将来有朝一日申吴县会推举他入阁。”
“但是邹先生早说了,天子不会再允许本朝再有个如张江陵的宰相,故而以林侯官的性子,天子绝不会让他入阁,就算申吴县推举了也是无用。倒不如我等形成舆论,若满朝皆许,天下之人都极力推举,那时纵然是天子也不敢忽视清议。”
乐新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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