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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菩提-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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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之色。

    她稳住心神,对苏雪禅道:“殿下请随奴梳洗罢,今日龙君有事宣殿下去呢。”

    苏雪禅心神一颤。

    “龙君龙君唤在下何事?”

    辛融笑着道:“龙君心里所想,哪能是我们这些下仆能猜到的?殿下还是快起身更衣罢,莫要让龙君久等了。”

    他只好起身,换上辛融为他准备好的衣袍,随她一起去见黎渊。

    “来了?”黎渊坐在临海的水榭中,语气依然散漫冷淡,“坐。”

    苏雪禅一听到他的声音,颈后还未完全痊愈的肌肤就是一阵钻心的疼,但更令苏雪禅心寒的,是他同以往别无二致的态度。

    ——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他的身份,也只是一个有求于人的过客罢了。

    他心中不由苦涩难言,坐下时也仅是低声道:“多谢龙君。”

    黎渊看也未看他,目光追逐着临海雪白的浪花,“我久未出世,天上地下盯着我的眼睛太多,你不妨对我直说,现在你们妖族的境况究竟如何,以至于曾与人间圣贤结为姻亲的青丘白狐也要落得寻人庇护的地步。”

    见他有心谈论正事,苏雪禅也不禁打起精神,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措辞。

    “不用拘谨,”黎渊打了一个手势,“想到哪说哪。”

    “是,”苏雪禅应道,“据我族所知的记载,当年洪荒大地,两位圣人定主中原,人族从此为尊,寻常禽鸟百兽渐失灵智,沦为仆役。妖族不堪失败,与人族开战,但是气运旁落,难敌人族”

    黎渊冷笑一声。

    苏雪禅犹豫了一会,才接着道:“东夷旧部率洪荒诸国讨伐逆反妖族,顺应天道,有平定天下之功德”

    他低下头,渐渐说不下去了。

    “——得以长生,福泽子孙。”黎渊嘴角噙着轻笑,接话下去,“又有龙神应,忤逆圣人,屠戮神人十国,罪孽深重是不是?”

    苏雪禅点点头。

    “你们这一千年来的境遇,到底如何?”黎渊冷冷看着他,那冰冷讥讽的目光好似要透过他,投射在八荒六合千万个流离失所,苟延残喘的鸟兽精魅身上。

    苏雪禅疲惫地笑了。

    到底如何?

    同为一族王室,一个不死国中受宠的王女都能将青丘唯二两个金枝玉叶当做山野里的罕见玩物,其国王子更是把它们看做囊中之物,于言语上肆意轻慢羞辱。曾为天地灵瑞化身,瑶池宴上有名的青丘狐族都是如此,那其他不知名的小妖精怪,又是什么样的境遇?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寥寥千年,只待惘惘。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与君相拥,地久天长。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那个诸圣耀耀,生机繁茂的洪荒大地,终究化为了时间长河中的尘埃。

    一切都过去了。

第11章 十一.() 
从苏雪禅记事开始,再到他能完全驾驭流照君的这段时光里,苏晟和苏斓姬就从未允许他踏出过青丘半步,对之后相继出生的苏星摇等亦是如此。一百多年的朝朝暮暮,陪伴他的只有面容有愧,待他极好的双亲,以及剑锋雪白,剑鞘冰冷的流照君。

    “阿禅,不是母亲不让你出去,”苏斓姬的眉间暗藏忧虑,“只是外面太过危险,在你没有自保能力之前,母亲如何能放心让你去历练?”

    年幼的他总是不甚理解。

    危险?能有多危险呢?他对外界的唯一认知是从书本上得来的,那些古旧斑驳的竹简书页上还纂刻着圣人的遗训,翻开来看,里面都是纯朴蛮荒的民风人情,以及神异古怪,在大地上腾云驾雾的异兽仙客。

    在对外界的极度好奇和渴望中,在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修行中,他终于有所成就,达到了苏晟给他制定的严苛目标,他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临行前,苏斓姬将能够瞬行千里的青丘山图挂在他颈间,又把无数保命的法宝装在他的芥子袋里,细心叮嘱他莫出风头惹人注意的话说了一千遍一万遍,到最后,还是不得不看着他驾上流云,离开青丘山系的安全范围。

    苏雪禅看着琳琅山图,眨眼间就将苏斓姬的苦心叮嘱抛到了脑后。他一时间不知去往何方,到最后只得随意选择了一处偏僻山系长长见识。

    哪个少年人心里没有冒险的梦想?比起繁华的各国都城,他更愿意到荒野中体验一下探险的快乐。

    于是,在那个叫阳山的地方,他第一次看到除了青丘狐以外的妖族。他们名为领胡,妖型状如黄牛,马尾如火赤红,化成人形后,脖子下还生着一个肉瘤。

    和富裕的青丘不同,他们皆住在低矮的泥屋里,族民数目堪堪过百,仅有数十位成年男子作为族中支柱,其余都是老弱妇孺。

    苏雪禅静悄悄地观察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近了扬声问道:“你们好,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借宿一晚吗?”

    为首的魁梧男子立即拿起武器站起来,其他人也都聚拢上前,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

    苏雪禅生得漂亮,身上所穿也不是凡物,见他们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他急忙举起手:“我是外出历练的青丘族人,见天色已晚,又不想露宿山林,你们能让我在这里借宿一夜吗?”

    说着,便幻化出雪白狐尾,对他们摇晃示意。

    为首男子面容质朴,倒也不疑有他,连忙放下武器笑道:“原来是青丘来的客人!”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瓦解,那些躲在房内的老人和孩童纷纷出来围着苏雪禅小心打量,妇人们则忙着为他收拾出一间干净房屋。青丘狐多为机敏灵活之辈,苏雪禅少见这样忠厚老实外族,一时间不由觉得新鲜无比。

    “客人不妨在这里多留几天呐,”身着麻衣的妇人有着奇特的柔和口音,“这几天可是要下大雨的,住下来还是要保险一些呐。”

    苏雪禅连忙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不麻烦呐!”旁边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清脆笑着,发间别一束赤红的小花,“留下来多住几天吧,我叫领瑶!”

    领胡一族热情好客,苏雪禅也不是擅长推拒之人,只得答应下来。

    次日,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下了大雨,苏雪禅拗不过热情的领胡族人,也抗拒不了他们真挚淳朴的笑容,只得答应在此处多居住几天。他和年迈的老人在一起,学会了如何轻巧地搓细麻绳,编制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他看到了领胡族的男人是如何打制钢铁红铜的箭镞和矛,女人是如何烧制陶罐,也看到了孩童如何用泥捏的拐骨做游戏,用竖起的蓍草占卜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呐,”老人含糊不清地张着没牙的嘴开怀大笑,“什么都好,就是族人太少呐!”

    苏雪禅点点头,“是,这确实不太方便。”

    老人笑咪咪的:“可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人少就少吧,人少也清净呐!”

    苏雪禅也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他从未在青丘感受如此亲昵又淳朴的人情,他的父母端持恩爱,弟妹也都温尔有礼,亲人间的互动无疑是温馨美好的。可此处的氛围更像是平原上吹拂而来的热腾腾的夏风,火力洋溢,毫无遮拦,扑面将人抱个满怀,有一种坦诚而热烈的悸动。

    他将一缕草叶穿过编好的缝隙中,给手里的蒲席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下次再来的时候,可以禀告母亲,给他们带一些好种子和布匹钱币他这样想着,就摸了摸一旁孩子的小脑袋,将自己腰间坠着的玉珠解下来递给他玩。

    变故发生在雨停的几天之后。

    苏雪禅已经决定于明日离开此地了,为了报答领胡族人这些天的悉心照料,他顺着玲瑶的指点,带着流照君去阳山深处捕获猎物。领胡不食荤腥,他想送给他们一点过冬的御寒之物。

    他在阳山深处寻找了一个白天,终于猎到两张熊皮和三张虎皮,他兴高采烈地下山时,还想着把这些东西都堆在那个总是昏昏欲睡的老人脚边,等她醒来后,一定会抱着这些厚厚的毛皮,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没有以后了,浓烟滚滚,他的眼中倒映着熊熊火光,鼻端萦绕着浓浓腥气。

    “什么都没有!一群又穷又丑的畜牲!”

    叫骂声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悲愤欲绝的咆哮哀嚎,在泼天的血光中,首领的头颅被插在削尖的木桩上,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到死都没有瞑目。

    他再也不会爽朗地笑着,向他展示自己亲手打制的锋利箭簇了。

    浑身赤|裸,破腹开膛的女人横躺一地,求饶哭泣的女孩们被狠狠撕开布衣,压在尘土里肆意侵犯,少年在凄厉的大骂声中被利刃贯穿身体,砍下首级,如皮球般被一脚踢到盛放粮食的竹筐中,涓涓血流濡湿了打翻在地的粮食,那是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决定用于新年耕种的珍贵麦种。

    苏雪禅背着沉重的兽皮,在那个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哥哥”被长戟钉在地上的孩童无力地哭泣着,为首的神人抬头望向前方,一把将长戟拔出,在幼童逐渐冰冷的身体上擦了擦鲜热血迹。

    “你又是何人?”

    苏雪禅颤抖着嘴唇,腰间流照君如狂龙怒啸!

    ——“老子是你爹!我操|你们妈的!”

    天下再无比剑此更凶悍如刀的磅礴杀意!

    流照君如长虹贯日,在那一刹那连穿十人胸膛,连斩十人首级!

    持剑者杀!持刀者杀!手染罪业者杀,残暴行凶者杀!

    那一道剑光纵横百里,于是那泼洒而出的鲜血也飞溅百里,无人能从此剑下生还!

    他竹青色的衣衫上已经遍布斑驳血迹,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血染过的。

    苏雪禅提着剑,面容扭曲如修罗恶鬼,剑锋在黑红色的土地上划过一道蜿蜒曲折的裂口,他一步步向领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神人走去。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喃喃道,“他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持戟神人妄图在方才与流照君的剑气相抗,双臂早就被齐齐斩断,此时只得像一只扭曲长虫在地上恐惧地乱滚乱躲,“它们是妖!我们是尊贵的神人,寿命与天齐平!妖族天生就是被我们奴役驱使的东西你不能杀我,我是厌火国的!”

    ——厌火国的尊贵神人被流照君一剑腰斩,肠肚肺腑如同天底下最恶心廉价的垃圾一样溅得满地都是。

    他浑身是血,在遍横的尸体中找到了领瑶。少女赤|裸纤细的身体犹如洁白的羔羊,上面遍布的都是污渍斑斑的伤口。她的腕骨呈现出被恶意摧折后的畸形,但她的手里还抓着一把红铜匕首,至死都不曾松开过。

    那束赤红色的娇嫩花朵,终究还是零落到泥土中去了。

    他拔下老人心口插着的尖刀,她再也不会张开眼睛,对苏雪禅露出慈祥开怀的笑容了;他为年少的孩子擦干净小脸上混着鲜血的泥渍,他们昨天还缠着他,要他讲讲青丘的故事;他为嗓音柔和的妇人穿好衣衫,她凌乱的鬓发间还纠缠着一枝朴素的木簪,那是她的丈夫花了两天亲手为她做的,他到现在还能记起妇人提起它时候的神情语气——

    ——“连朵花都没有呐,这个男人呀!”

    他咬着牙,含着一腔悲怮与怨恨,不停把苦涩的泪水往肚子里吞。

    领胡一族的骨殖皆由苏雪禅亲手一具具收敛。

    他籍由火焰燃烧尽他们遭受的所有屈辱和不甘,又将那些珍贵的灰烬用兽皮包好,合葬在阳山下的一棵巨木前,因为他还记着老人对他说的话,他们是一家人。

    而后,他又用狐族秘术将那十几个神人的魂魄拘禁在阳山之中。

    “与天同寿?”他冷冷地笑了,“那你们就永远在这里为他们守灵吧,直到你们神魂消散,永世不得超生为止。”

    他对那座高大的新坟拜了又拜,最后还是满身是血地回到了青丘,回到了他的避风港。

    ——他终于明白苏斓姬话里的意思了。

    在侍女和仆从的惊叫声中,他从青丘山图的传送阵里一头栽下,精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苏雪禅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从一个天真意气的孩子,逐渐长成了日后那个温和稳重的少年。

    “我到现在仍然恨我自己,”他面色苍白,“倘若那天我没有离开,哪怕稍微靠近一些”

    黎渊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如山岳沉稳,“那不是你的错,相反,是你为他们报了仇,你做得很好。”

    苏雪禅勉力一笑。

    “这就是妖族现在的境况了”

    黎渊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奇异的火光。

    那是由不甘和期冀,隐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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