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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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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一开口就是:“裴郎,卿为我照管留后事,程子远已具文告知,我得信后不胜之喜。”随即躬身朝裴该一揖:“有劳裴郎了。”
裴该面无表情地还了一礼。
石勒看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倒也不以为忤,便即正色道:“此番焚晋宫室,不肯迁都洛阳,非我不愿……”
张宾听到这里,赶紧伸手朝石勒摆一摆,插嘴说:“裴郎恼怒,非为此事,而为府库所藏图书典籍,多为始安王付之一炬耳。”
石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我还是理解岔了……原来裴该你是为了这事儿生气啊——“户籍账册、舆地图谱,始安王已先搜去……”
裴该两眼一翻,毫不客气地咆哮道:“彼等胡儿只知户籍账册、舆地图谱,而不知华夏千古传承,在于圣人之教、先贤著述!古来朝代更迭、九鼎易主,然而中国仍为中国者,只因不失典章制度,薪火可以代代相传也。昔始皇收天下书藏咸阳宫,项羽入咸阳,焚尽故典,使汉之初立,制度不完,叔孙因而重制汉礼;汉季董卓西迁长安,亦焚典籍、毁图谱,使三国簸荡,历五十年始得一统。与今而三,并为浩劫!圣贤言教在,学人传承在,则中国在;圣贤言教灭,学人传承绝,则中国亡!汝等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只为晋室残虐百姓而不得不竖义旗,复兴前汉么?分明欲灭绝我中国,使中国人都做蛮夷、犬马,世世代代做汝等的奴隶耳!”
他越说越气,一开始还说“彼等胡儿”,仿佛只是在咒骂刘曜,而把正对面的石勒给隔过去了,后来干脆直言“汝等”——你们这些胡人都是一路货色,不管是纯胡还是杂胡,根本就想要灭绝我中国的文化,还打什么“吊民伐罪”的幌子,还扯什么“汉”字大旗?你们就是打着灭亡中国的目的来的!
只可惜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他的话文白夹杂,还引经据典,石勒学问有限,起码一半儿有听没有懂,当下只好把目光移向张宾——张先生你给解释一下呗,裴郎这说的都是啥啊?他干嘛那么光火啊?
张宾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了一想,就对石勒解释:“我曾经对明公说过,孔子有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石勒点点头,说对你是说过,还详细跟我解释过其中含义,那么然后呢?
“那么何谓中国?继承先世的典章制度,遵从圣贤之教诲,上下各安其序,敬天法祖,是谓中国。可是那些典章制度、圣贤教诲,又是怎么传承的呢?靠的是书籍啊。裴郎不恨晋室覆亡——司马氏有罪,合丧社稷——独恨始安王焚烧宫室,使得典籍尽化劫灰。典籍若丧,断了传承,则中国就不能再算是中国了,夷狄也只好永远都是夷狄……”
石勒伸手一扶额头,不禁瞪大了双眼,盯视着张宾,提高声音问道:“竟然有这么严重吗?!”随即眉头一拧:“张先生何不早早与我言说,我必要阻止始安王,不使他铸成此等大错!”
张宾又叹一口气:“非我不肯向明公言说,奈何始安王恼恨王征东,下手实在太快……我费尽辛苦,也不过才抢出来三车书籍而已。若然说于明公,则明公必与始安王相争,徒惹其恶,于事也并无补益啊……来不及了呀!”
石勒转向仍然气哼哼的裴该,欠身说道:“我是个粗人,不怎么识字,更不读书,书上的道理,都是张先生对我口述的……故此不识书籍之珍贵,不能及早进言始安王,请他打消烧宫的念头……或者先把书籍都搬出来再烧。确实是我的错,在此诚心向裴郎致歉。”说着话,竟然伏下身来,朝着裴该就大礼叩拜。
裴该貌似吃了一惊,赶紧口称不敢,也伏身下去:“我既从主公,君臣名分已定,哪有君向臣谢罪的道理呢?是裴某一时气恼,口不择言,得罪了主公……适才听张先生说起,才知道错都在王弥、刘曜,而不在主公……”
石勒推开几案,膝行几步,来到裴该面前,伸手搀扶:“裴郎请起。想那王弥,本来无学,而始安王学问比我大,我还以为他是懂得天下大义的,不想一时气恼,竟然酿此大错。我生而为胡,但始终仰慕中国文化,希望能做个中国人,故此当日听张先生说‘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欢欣鼓舞,感觉圣人之言,就如同天上日光一般,照亮了我的前路!那么要如何才能入中国而中国之呢?怎么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呢?还请裴郎和张先生辅佐我,教导我,导我以正途,休犯始安王一般的错误。”
裴该眼含热泪,点头道:“敢不从命?如主公真欲做中国人,传承圣人言教,该愿附骥尾!”
石勒脸上终于展露出了笑颜,其实心里在说:“‘愿附骥尾’又是啥意思了?你们这些中国的读书人啊,就是喜欢掉书袋……”
一天乌云,貌似就此散去。石勒重新归座,又再寒暄几句,就问了,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张先生、裴郎,你们可有以教我吗?
张宾先注目裴该,裴该想了一想,回答道:“向东。”
“为何向东?”
“此地不可久居,西不可往,北不可归,南不能下,若不向东,还能往哪里去?”
作者发牢骚()
“文似看山不喜平”,尤其小说,自然要先抑后扬、欲取先与、声东击西喽,上来就情节、设定一马平川的,肯定没人看啊。当然啦,我也知道网文的阅读习惯相对浮躁,不好埋太长时间的伏笔,象我最喜欢的苏俄小说《铁流》那样,90内容把你压抑到死,结尾忽地高扬起来,就好似憋了一周的宿便瞬间通畅一般,类似手法网文是不能用的。但网文情节的发展也不能让读者一目了然,才会有追的欲望吧?
可是有些废就喜欢妄自揣测,然后把自己的脑洞当真,即便作者埋下再多的扣子,也全当瞧不见,上来开口就骂。我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了,反正作者要按他们设想的去写,正好证明自己始终正确,作者要不按他们的设想去写呢?那是作者迫于读者的呼声,临时找补的……还记得《汉魏文魁》中我掉个枪花,写是勋重病荒梦,仿佛穿越回去了,本意看读者们纷纷惊呼烂尾,然后我下一章就让你们掉一地眼镜。然后就有人说了:作者本想烂尾的,迫于读者的压力才继续写下去……
我艹!
干脆我跟这儿说清楚吧,你想看把胡人全都杀光,我是不会写的,可以滚了。但“勒”的本意是驾驭,骑在马背上才能勒,你跟在马屁股后面跑是勒不了的。还一看书名就知道发展了……还什么看作者前两本书就知道一定是辅佐文了——特么的《汉魏文魁》还则罢了,《龙战野》主角辅佐谁了?
实在郁闷,借地倾吐一下,真正喜欢这本书的读者朋友们请勿怪罪。以上。
第三十三章、向东()
当日王弥抢先攻进了洛阳城,刘曜地位最高,又身为主帅,竟然落后一步,心里面就很不爽。随即王弥建议,说洛阳在天下的正中,四周有山河之险,城池、宫殿也都完整,应该向汉主刘聪进言,从平阳迁都到洛阳来。刘曜却并不赞成,说天下尚未平定,洛阳四面受敌,很难防守,目前还不适宜迁都啊。
到此为止,还都是正常的同僚间的政策争论,但刘曜因为恼恨王弥,心说你要是隔过我去上奏,完了刘聪那傻小子听了你的话,真迁都到洛阳来了,那我多没面子啊!干脆,我把洛阳宫殿放一把火烧了,让你们没得迁!
于是纵火焚烧宫室,导致崇文院、东观、石渠阁等处所藏大量图书典籍也就此化为灰烬……王弥怒不可遏,咒骂道:“屠各子,岂有帝王之意邪?”——屠各是匈奴部族名,据说此部最贵重,历代单于都出于此部——然后干脆引兵东向,跑到项关去屯扎了,分裂之意极其明显。
这些事裴该从前在史书上都读到过,他心伤西晋永嘉年间的这场文化大浩劫,使得很多古代典籍就此失传,后人只能从别书中搜到些零星篇章——比方说《竹书纪年》的原简,比方说《鲁诗》,以及很多汉儒对儒经和《汉书》的疏注……有一种观点,东晋南朝之所以清谈之风大盛,除了政治黑暗,动辄得疚,学者不敢妄言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前代典籍大多亡佚,导致学者缺乏学术积淀,那就只好空口白话去胡扯,或者专注于神神叨叨的老庄之学了……
这事儿虽然很令人痛心,但以裴该目前所处的位置,他根本就阻止不了浩劫的发生,而且来自后世的灵魂也告诉他,再往后还有唐末之劫、宋末之劫、明末之劫……然而中华文化始终顽强地千古相传,并且逐步演进,真不至于刘曜放那一把火,就能把中国给烧没了——就连蒙古人都办不到的事情,他刘曜算老几啊?
所以裴该根本就没考虑过张宾会从火场里抢出什么书来,之所以着急地当面询问,然后又跳脚大骂,完全是别有考虑……不过听张宾说他还真的抢出了三车典籍,倒真是意外之喜。等到进了石勒的大帐,仿佛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胡儿”,也纯粹是在演戏——他又不是不会白话,也知道石勒是什么文化水平,若真想让石勒听懂,哪会夹杂那么多典故和文言啊?即便貌似矛头不是专指石勒,你要真骂得他句句都懂,他也非当场蹿了不可;可他若是听不懂,还得去请张宾给解释,就不那么容易光火啦……
再说了,你不正高兴我在许昌帮你做了不少事么?不会那么快便转喜为怒吧。
裴该冷眼以向石勒,心说终究不是文化人,你这演技就差着档次呢。你瞧我做戏,就连张宾都瞧不出来,你这一做戏,还装模作样什么“竟然有这么严重吗”,就从骨子里透出个“假”字来。你又不是小鲜肉,表演水平这么拙劣,谁肯捧场啊?!不过呢,目前你是君,我等是臣,张宾肯定会捧你的场,还得接话碴儿帮你圆活儿,我也不得不假装热泪盈眶,好象从此真的对你心悦诚服了一般。
石勒想做中国人,这裴该是相信的。这年月中国文化辐射四夷,恐怕除了远在北鄙的那些鲜卑蛮子,就没几个胡人不痛悔自己未生在中国的——就连最野蛮的拓跋鲜卑,后来入主中原没几代,北魏孝文帝不也上赶着施行汉化政策吗?可是石勒做中国人的心,绝对没有做君主的心来得大,倘若要在中国将军和夷狄君主里选一个,他肯定会选后者。张宾是想导石勒为中国之主的,问题这条道路太过艰难了,想做中国之主你能不识中国字吗?刘邦和朱元璋出身再寒微,后来也都虔心向学,粗通文墨了吧?
然而根据史书所载,石勒一辈子全都是听说书,从来就不肯自己去学学认字……
所以啊,你根本就做不成中国人,而我也不会辅佐一个自甘蛮夷,或者起码有机会向学却自甘文盲之辈!
双方都是在演戏,区别是石勒和张宾以为裴该是真心光火,后来又真心臣服,裴该可知道,起码石勒对于典籍的烧失,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纯是装象。等到这出“君明臣贤”的戏文演完了,谈话才始进入正题,石勒问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裴该一开口就全都是废话:
“此地不可久居,西不可往,北不可归,南不能下,若不向东,还能往哪里去?”
他对石勒说完这番话后,转过身就恳求张宾,说你抢出来那三车典籍,能不能给我啊?我要好好整理一番。张宾连连点头:“论起学问来,我等必然都不如裴郎,那些典籍,自当归属裴郎。”裴该摇头道:“书籍传承学问,怎可属于一人?我不过暂时管理,期待将来有机会传抄、广布罢了。”
石勒还打算说什么,却被张宾暗中使个眼色给阻止了,随即二人便向石勒告辞,退出帐外。张宾叫来部下,让他们把那三车典籍交付裴该,裴该神情貌似有些兴奋,忙不迭地就跟来人走了,张宾这才折返帐中。
就见石勒还跟那儿皱着眉头,仰面朝天,在想事儿呢。见到张宾回来,石勒赶紧招手,让他靠近过来,就在案前坐下,然后低声问道:“我方才态度很诚挚吧?我看裴郎怒气也已尽消,还以为他真心臣服于我了呢,怎么问他前途,他却只说‘向东’二字?他仍然不肯为我谋划么?”
张宾朝石勒一拱手,笑着说道:“臣为明公贺,明公已得裴郎之心矣!”
石勒一挑眉毛:“哦,何以见得?”
张宾说了:“人皆有欲,唯知其欲,然后可以得其心。臣之欲是什么?愿为张良、陈平,辅佐明君,做一番大事业,则明公气概恢弘、英武能断,自然便可使臣诚心辅佐。那么裴郎之欲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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