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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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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国之化夷狄,夷狄可入中国;夷狄先入中国,中国反为之变。故此须警惕“以夷变夏”,夷狄假中国之名而行夷狄之政。今中国富而夷狄贫,中国高而夷狄卑,则譬如富家赈济贫困,以振兴乡里,假以时日,富者不失其财,贫者亦可保安;而若贫家抢掠富家,则富者变贫,贫者亦不可久据其财——因有更贫者将掳掠之——乃至一乡皆败。
(当然了,最后的贫富理论,是苏峻基于本身立场而做的理解和总结,裴该当然不会说那种屁话。)
所以基于这种理念,郑林进帐后的几乎每一句话,都使得苏峻极度不爽。当下不禁冷笑一声,问郑林道:“先生此来,就是欲为我与曹嶷斡旋的么?难道是鞠守之命?”
郑林确实轻看了苏峻,还当他是当年掖县的小土豪,虽然老爹做过两千石,自身也举过孝廉,苏家终究不算正牌世家,故此才会“卿”来“卿”去,而且不怎么注意苏峻表情的变化。他当即喟叹一声:“鞠守本有此意,奈何为郡人所挟,不能行我所献上策。今奉命来,本为与卿联络,请卿代守东莱……”说着话,就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单手递给苏峻。
苏峻双手接过,展开来一目十行,不禁发笑。原来鞠彭的意思,是我为守东莱,日夕殚精竭虑,实在扛不下去啦,既然苏将军率师北伐,你又是东莱本地人,不如你来代我做东莱太守吧。郡人为御曹嶷,必肯奉你为主,我可以就此息肩,自求躬耕于乡里……
他还在读信呢,旁边儿郑林又催促道:“若卿欲守东莱,切勿为郡人所挟,再与曹嶷相争啊,我……”
苏峻合上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郑林的话,说:“郑先生,我若奄有城阳、东莱,必将率貔虎之师,直驱广固,灭曹嶷而朝食!先生想我与曹嶷言和,恐怕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郑林不禁愕然,心说我劝了半天,敢情都是白说啊。当即正色道:“卿切勿为一己之私,妄动刀兵,导致生民涂炭……”
苏峻愤然道:“我为国家伐胡,何谓一己之私?!”
郑林辩解说:“曹嶷并非胡种……”
“虽非胡种,今却降胡!”
郑林道:“我观曹嶷之行,居安百姓,不事杀戮,且用中国之政,即虽降胡,亦国人也。即平阳刘氏,虽有叛逆之污,终究也用中国之政,不可全然目之为狄……”
苏峻心说这就是大都督所谓要警惕的“以夷变夏”吧?当即反驳道:“孰谓平阳用中国之政?刘粲见为相国,同时冠大单于之号,请教先生,自三代以来,乃至秦、汉、魏、晋,中国何曾有此官职?胡便是胡,狄就是狄,晋人若从胡寇,即等若于胡,即便口宣圣人之言,假教化为名,终是诳语!”
不等郑林接话,苏峻继续一口气说下去:“譬如族中有子弟从贼者,难道不该将其自宗谱中除名,而仍目为亲眷,允其死葬祖茔么?世间焉有此理啊?!此前曹嶷归晋,我便携乡人南下徐方以避之,不肯同室操戈,而今他又降胡,如此反复小人,先生还望他能够保障乡梓不成么?彼既降胡,便为寇仇,有仇不报,胡谓君子!”
郑林忙道:“曹嶷本为晋臣,虽然降胡,料是不得已……”
苏峻撇嘴道:“那先生就请先往广固,游说曹嶷重归晋室吧……”随即斜睨郑林一眼,冷笑道:“先生一州之大儒,不想竟如此颟顸,不知圣人所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之语,竟然还为平阳诸刘粉饰……”
郑林不悦道:“圣人之言,本非卿所理会之意,乃是说……”
苏峻根本就不想听,直截了当地斥责道:“譬若族中子弟从贼,我等将操戈而逐之,先生却为之缓颊,云其不得已——再如何不得已,人也不可轻弃父母之邦,而归之于夷狄蛮荒也!《春秋》‘遵王’之义,难道先生忘怀了么?先生不过欲保自身安居而已,却假仁义之名,反以东莱郡人御戎之举为愚——先生不愚,先生唯以一己之私,而忘国家之仇,曲圣人之教,所谓‘数典忘祖’,所言者岂非正是先生?!”
你当然不蠢,你只是纯粹的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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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死相()
郑林幼承庭训,一肚子的六经,当然不会辩不过苏峻,可是苏子高也知道这一点,压根儿就不肯让郑林引经据典,反诘自己。几句话说完,当即站起身来,喝令送客。
郑林精神恍惚地出得帐来,不禁仰天长叹道:“坏天下者,便是此等佞人也,妄言圣人之教,实谋自家之私。可怜东莱百姓,兵燹之祸,终不能绝。”可是他也没法可想,又不能真跟苏峻说的那样,“先往广固,游说曹嶷重归晋室”……曹嶷要肯听自己的,战事还至于一直延绵到今日吗?
他本来以为,曹嶷是个纯粹的土匪,下愚不可与言,鞠彭倒是肯听自己的,只可惜为东莱郡人所挟持,坚决不肯降曹;苏峻既为士人,又向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应该能够轻易说服吧只要苏峻愿意就此罢兵,自己就有理由再去广固游说了。只可惜,苏子高如今名爵高了据说就连董文博新编《姓氏志》,竟然都把东莱掖县的苏氏也扯入世家门墙,正好列第一百名私心也重了,对于自己的金玉良言是完全听不进去啊……
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密乡,启程返归东莱。
可是郑林并不打算去广固游说曹嶷,苏峻一转过脸,却不禁担心起此事来万一曹嶷听了老头儿的话,真的改悔归晋了,那可怎么好啊?朝廷肯定还让他当青州刺史啊不命之以青州,料他不肯降那我才拿下的城阳郡,难道要拱手奉还不成吗?而且以鞠彭的秉性,说不定就趁机说服郡人,迎曹军进入东莱呢,则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打回老家去?
如今的形势,分明对曹嶷不利,那反复小人,未必就没有归晋之心,只是从前背叛过一回了,裴公肯定不信他。但裴公已归天子于洛,朝中未必就没有什么糊涂人,为拒石勒,会想到放曹嶷一马……郑先生是大儒,名声不仅仅青州响亮,也肯定能够影响到中原地区,有他居中奔走斡旋,曹嶷会不会有归晋的可能性呢?
不成,不能让曹嶷归晋!
当即唤来亲信,附耳密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亲信受命而去,骑快马追上了郑林,说我家将军方才一时激奋,对先生不恭,还请先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今特奉上祖道之钱三百……
郑林昂首傲然道:“既不从我良言,又何必愧疚?钱便不需了。”可是他才刚一转身,几名兵卒就猛扑了上去,将郑林及其几名从人绳捆索绑,然后系上大石头,给沉入了胶水之中……
回来向苏峻禀报,苏峻一听啥,你们把他沉了胶水?胶水在密乡东面,这么说他是打算回东莱去,不是要去广固游说曹嶷的……罢了,管他回哪儿呢,沉就沉了吧!随即愤然道:“彼之所言,汝等方才也听到了?”
几名亲信说是,我们在帐内、帐外,尽皆听闻。
苏峻就问:“则此等人,混淆华夷之辨,要我与曹嶷约盟,汝等说,当杀不当杀?”
众人都道:“此人枉读圣贤之书,见识远不如将军,且有违大都督之教自然当杀!”
苏峻先是点头,随即面色一变,嘱咐道:“然他终是青州大儒,惯会煽惑人心,适才之言,即便宣之于外,人亦未必肯信,反说我等污蔑于他。故此虽然当杀,汝等不可外泄此事,只当他归途中遇难可也。”
众皆躬身领命。
解决了郑林之后,苏峻手捏着鞠彭的来信,在帐内徘徊良久,又开始头疼了我当何去何从啊?
鞠彭把东莱郡那么大一块肥肉拱手送到面前,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倘若我能够回到故乡,以东莱人对曹嶷的憎恶,相信旬日间便可招得数万大军!这些部队一心守护乡梓,未必能跟我跑多远,但若说去打广固,必然跟从。则有了这支兵马,我大可横行青州,即便一两年内把曹嶷给彻底灭了,都不再是空想啦。
可是我若前往东莱,就把后路给对方腾出来了,屯驻在平寿、营陵之间的曹军可以大踏步南下,把城阳郡再夺回去。我虽失城阳,却得东莱,本来也不算蚀本,然而城阳若失,曹军乃可进取东海、琅琊……就凭郗鉴手下那三千人,以及卞使君寥寥无几的郡兵,肯定拦不住啊。
徐州丢几个县是小事,若是连失大郡,我又该怎么向大都督交代呢?大都督派我东来,本不为夺青州,而是要我守护徐方,结果我自己去拿下了东莱郡,却把徐州给丢了大半,怎么算也不可能将功折罪啊!
即便不考虑大都督的雷霆之怒终究距离太远,我还有挽回局势的可能我军主力那些徐州老兵,必会因此而怨恨于我。东莱兵再悍勇,再跟曹嶷有仇,再是同乡,终究新得,且未加训练,拿这样两万个兵来,我也不肯交换两千徐州老兵哪!
且若城阳乃至东海、琅琊有失,我据东莱,那也是孤悬在外,缺乏策应,形势未必就能比河北的邵续为好。到时候真能有力量进攻广固吗?不会跟鞠彭似的,反倒被曹嶷压着打吧?
可是……如此良机若然错失,谁知道鞠彭会不会改主意,将来不肯把东莱再给我了呢?东莱人见我率兵临近,却又不敢入郡,会不会埋怨我呢?我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先不提苏峻踌躇,且说温峤奉刘琨之命南下,先到厌次去说得邵续反正,继而南下东莞,面会郗鉴他没去找苏峻,纯属瞧不起那一介武夫然后折向西方,先后拜会了徐龛、桓宣等人,并在他们遣军护送下,顺利抵达了洛阳。
在洛阳先觐见天子,再与祖逖、荀组、梁芬等当权者恳谈。祖逖表示,刘司空若能与段部鲜卑合兵,南下攻打冀州,朝廷自然乐见其成,然而这个时机选择得不大好,去岁河南歉收,兖、豫也只是平年而已,再加上修缮洛阳和大驾东归等事,物资损耗很大,实在难以派发大军策应“等闲数千人,不过试挠羯奴之背,使之不敢全力以拒刘司空而已……”
不过徐州方面粮秣充足,虽说裴该把主力全都拉到关中去了,据闻苏峻在公来山上又重新召聚了近万之众,则“若苏子高肯发兵北上,攻打曹嶷,则厌次无后顾之忧,或可与卿等相呼应。”
温峤请求说:“如此,还望朝廷下诏,命苏子高率师北上。”
祖逖点点头,说这个当然可以,只是“裴公留台长安,苏某为其所命,若裴公首肯,苏子高必不敢违命也。”言下之意,光朝廷下旨还不够,苏峻可以找出各种理由来搪塞,除非裴该也同时给他下命令。
不说乱世了,即便太平时节,亦有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苏峻在东莞,距离洛阳很远,则其因应具体情况,拖延乃至于违抗朝廷的命令,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只要你别阳奉阴为,老老实实编点儿理由出来,遣人来洛阳打官司就成。故而对此,祖逖、荀组等都莫可奈何,才建议温峤再往长安一行。
温太真长叹了一口气,心说我就是跑腿的命啊,上回从晋阳出来,一口气跑去了江左,这回从蓟城出发,目的地又远在关中差不多要把天下打个对穿哪。
可是为了自家姨丈的事业,温峤也无可抱怨,只得辞别了祖逖等人,驾车入关。进长安城之时,他向守卒打听,这个辰光,大司马可能身在何处啊?
守卒指点道:“当在府内办公。”
裴该原本上班的地点是长安小城里的尚书省,于荀氏待产之际搬回了自家府邸。他后来一琢磨,虽名留台,其实幕府,我不应该再回到小城去长安既然升格为西京,则小城内的殿堂就是行宫啊,人臣往居,大不宜也。而且更重要的,是太不方便了……
于是扩建大司马府,形成前署后居的格局,而把长安小城彻底空出来,只命人日夕修缮、打扫,以备天子驾临当然啦,裴该是不希望司马邺真回来的。
理论上若天下太平,天子自可西狩,暂居别京;但如今天下方乱,你又才刚返回洛阳不久,那还回长安来干嘛?除非是被人给打得二度逃难……
温峤听了指点,便即直奔大司马府,投刺谒见。裴该请他进来,恳谈一番,问问刘琨的现况,也仔细探询幽、冀两州的局势。等温峤提起出兵策应之事,裴该当即首肯,说我这就行文东莞,命令苏峻北上未必能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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