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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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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琢磨什么呢?甄随心道,这事儿倒是我想左了,倘若大都督或者裴长史在,肯定乐见宕昌羌和仇池氐拼个两败俱伤,最好是杨难敌授首,而梁懃也变成了光杆司令,大军便可在攻下仇池后,继进以平宕昌……不过如今我已跟梁氏联了姻,就必须得为“大舅子”考虑了,倘若他两手空空,去投大都督,大都督未必重视,而梁司徒甚至有可能压根儿就不认这门同族亲眷,则我娶其从妹,所获甚少啊,太不划算了。
原本只想让梁懃立下斩杀杨难敌之功,不过看情况,这家伙肩不起如此重任来,那么与其让他跟这儿把主力拼光,还不如我伸手帮上一把……老熊无形之间,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台阶下,好吧,那你去吧。
熊悌之得了甄随的首肯,抖擞精神,当即挑选精兵,前去替换下羌卒,攻打氐寨。他这两天在山下倒也没有闲着,反复审讯俘虏,因而被活活打死的都不下十人,早就对这核心堡寨的内部情况,了若指掌。计划既然周详,官军的素质又非氐卒甚至是氐民可比,他这一上阵,形势便瞬间改观。
但即便如此,也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才终于杀入寨中,氐卒多数战死,氐民全都跪地求饶,最后裴军和羌兵将杨难敌与其亲信百余人直逼到崖边。熊悌之爬上寨顶,高声呼唤,要杨难敌投降——“如今我不必再攻,只一轮箭,汝等便无一人可以得生,何如弃械而降?大都督向来仁厚,即便必要斩汝,应当只及本族,未必会害了这些依附的氐人。汝一世称雄,既蹈死地,难道就不为部下生死考虑么?”
杨难敌不禁长叹道:“我承先父基业,旬月之间,毁败至此,哪还有脸面去地下相见呢?只恨两次为莽夫所趁,败得不服啊!”
甄随两次都是亲率小部队实施偷袭,趁乱取势,实话说所冒风险甚大,并非兵法之正道,杨难敌难免会想:我怎么就输了呢?老天爷为啥会如此眷顾一个莽夫?
其实甄随两次行险,性质不尽相同:第一回偷袭河池,纯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搏命——因为食粮不足,退路艰难;第二次却是谋定而后动,事先做过了仔细的勘察和周密的计划。对此,杨难敌自然难以分辨,还当甄随只是一味的鲁莽,误打误撞,这才侥幸成功——他就不想想,人连续两次打在你软肋上,就真这么凑巧吗?莽夫能干得出来吗?
杨难敌对于这仇池山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他也不是不知道,正面崖壁并非无可攀援——自己小时候还爬过来着——只是手头兵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自然只能防守官军最可能来攻的方向,因而疏忽了这条“绝路”。况且在他想来,你就算攀崖而上,能上来多少人?还不瞬间就被我给包了饺子吗?谁想甄随惯会裹乱,甚至不惜以氐民做盾牌,竟然不到五十人就将山上的防御给彻底搅乱了。
——这也是甄蛮子家的世代故智,原本抵御官军的时候,就经常绑了晋民做人质的……
如今杨难敌自己也被逼到了绝地,朝下望望,云雾蒸腾,深不见底。但是他知道,这一面的山壁比起甄随所攀爬的正面来,其实要缓得多,有更多可以攀缘的树木,有不少可以落脚的岩石。略一凝神,主意已定,于是大叫道:“我宁死,绝不投降!倘若佼天之幸,尚保此残生,哪怕十年二十年,必要报此深仇,杀甄随、梁懃等!”
随即紧一紧身上的袍服、披风,命士卒将粗索缚在一根合抱粗的树桩上,便即手把粗索,一纵身,朝山崖纵跃而下。熊悌之远远望见,不禁大惊,急命士卒:“放箭!”看样子只能得着死的杨难敌了,可别真让他给跑喽!
杨难敌那百余名亲信纷纷聚拢过来,各执盾牌,甚至以身挡箭,以遮护身后的杨难敌——最终这百余人尽皆被乱箭射死,无一人请降,也无一人得活。然而等熊悌之领兵冲到崖边的时候,伸手一拽,绳索那头空无一物,再朝崖下望望,却根本找不到杨难敌的踪迹所在……
今日更一五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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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凉州刺史()
甄随奇袭仇池山的时候,裴该已然抵达了榆中城,在此召聚金城、陇西、南安三郡的戎部。除了少数被西路军剿灭的,其余氐、羌等,大小二十余部,酋大皆至,全都拜伏在地,齐声称颂。
只有两家例外,一家是南安赤亭羌,其酋姚弋仲早就被裴该收为属将,如今按刀侍立于大都督身侧,俯首顾望旧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另一家是吐谷浑,因为老头子恰在半个月前溘然辞世,长子吐延才刚继位,不敢遽离部族……
主要老头子太能生了,总计六十多个儿子,慕容吐延年近四旬,幼弟则还在襁褓之中。虽说老头儿去年就曾使年长的十九个儿子折箭为誓,要他们同心一意,勿起龃龉,可终究人心隔肚皮,吐延真信不过他那几个兄弟啊。如今自己才刚继位,根基不固,倘若就此离部他往的话,某几个弟弟突然间做起乱来,那可怎么好?
因此吐延请人写下一封言辞卑微、恳切的谢罪书,请叔父慕利延与两名兄弟带着信,来榆中拜谒裴该。
裴该告诫诸戎道:“汝等既奉我晋正朔,当从朝廷之令,守中国之法。本各有辖地,从今往后,不得逾界,亦不得擅自争斗。此前关中纷乱,裴苞、司马保等亦不能护守全秦,三郡长吏,或去位奔蹿,或颟顸废事,我今来此,当为晋戎各置官长。
“我为朝廷大司马、大都督,留台长安,护守西州,自当善待汝等,轻贡薄赋,且使强者不受胡虏之逼,弱者不为强者所凌。汝等亦当从我法纪,如有纠纷,诉之郡县长官,长官处事不明,可来长安向我直诉,唯不得私相争斗,亦不可私相结盟。有私斗、私盟者,两造俱都入罪,我必再命大军来秦,灭汝部族,枭酋大首级,发部众为奴!声明在先,勿谓言之不预也!”
遂命游遐、胡焱、郭璞等人按查地图,圈定各族或游牧或耕种的具体地域,并且商定每年的贡赋额度。
其实裴该也知道,如此羁縻,并非长治久安之道,只是如今各部戎族遍布三郡之中,数量有可能比晋人还要多,想要彻底消化,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本人还得挥师东向,去打胡汉,进而去打石勒,暂时不可能在秦州花费太大的精力,或者牵绊太多的兵力了。
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强,态势不颓,足以把这种表面上稳定的局势维持到天下底定之后。
从来戎部都是趁中国动乱始得崛起,就好比人身上的病菌,只有免疫力低下的时候才会引发疾病。但一般人是不可能杀尽身上各种病菌的,且在未发病的时候强施猛药,不但毫无意义,还可能反过来损害了肌体的健康。
裴该希望中的同化政策,暂时只能施之于那些被灭的戎部,先夷其上层——为免兔死狐悲,引发别部疑虑,杀戮倒也不重,泰半押往雍州,与晋人同屯——所掳中下层的戎人则按雍州故例,打散开来,重新编组,圈地为屯。对于戎人屯民同样给予五年后编户的许诺,但在晋人贡赋之外,要求加增一笔“戎税”,除非你家脱戎为晋,才能免除。
那要怎样才算脱戎为晋呢?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穿晋服、操晋语,用晋人之俗,甚至学晋人写字,由三家晋人联保,经官府核查无误后,便可转而为晋。同理,晋人若入戎既久,着戎服、操戎语、用戎俗,哪怕你能翻出族谱来证明自己是中国人也没用,一律等同于戎人。
裴该这是抄的几百年后崛起某教之“故智”,他们对于归附的异教徒就是要额外征税的,用经济手段逼迫你彻底归从,时间一长,征服区内土著多数也就信了教了,甚至于比本族教徒更虔诚也更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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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召会诸戎,是在和张寔约定见面的前几天,主要目的是不想让诸戎误会裴大司马和张凉州本为一体,将来受张凉州之命,和受大司马之命是相同的——张寔你就老实在凉州呆着好了,千万可别朝秦州探出爪子来,否则我必斩断之!
凉、秦两州本来相邻,境内氐羌之间关系很密切,尤其那些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经常在两州之间来回蹿,所以张家对三郡西戎——尤其金城之戎——影响力是颇大的。裴该终究不可能完全放心张家,还盼望着一旦张寔有所异动,三郡之戎可以成为抵御凉州兵南下的第一道防线,既然如此,又岂能让诸戎酋大得见,大司马身边站着张使君呢?
除非大司马高踞上首,而张使君鞠躬如也,陪侍于侧。但那是不可能的,真等张寔到来之时,裴该亲自出榆中城远迎,他既欲羁縻张寔,就必须得对人客客气气的,此情此景若落在诸戎眼中,难免会产生误会。
而即便裴该并无东征之急,也不把凉州张氏的势力放在眼中,以他本心而论,也不会对张寔过于倨傲。一则张寔名位颇高,不是普通的一州刺史——
张安逊目前的正式职位,是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爵为西平公。在原本的历史上,当长安城即将陷落之时,司马邺还密遣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突围前往凉州,诏拜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倘真如此,那就跟裴该差相仿佛,为人臣之极啦。
目前张寔的官职,尚不能与裴该相提并论,但终究挂着郡公头衔,裴该不能目之为普通的地方守吏。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裴该对凉州张氏素来钦佩。在原本历史上,东西晋之际,中原大乱,兵燹纷作,唯独能够保障一方太平的,唯有凉州张氏,则论起对中国之功,张氏父子俩加起来,或许都不在祖逖之下!既然如此,又岂可不以礼敬之呢?
即便按照某些史书所载,前凉实有改元之实,且向前、后赵称臣,有附胡之心、割据之意,那也是从张茂开始的,张寔则一辈子都是司马氏的忠臣——当然也在于他天年不永,继任凉州刺史仅仅七年,便为部下所弑,享年四十八岁,这若多活几年,面对动乱之局,会不会别生野心,谁都料想不到。
然而有些人就是这么“走运”,该死的时候赶紧就死了,可免“王莽谦恭未篡时”之讥。
查张寔毕生唯一可称为污点的,或许就是假迎司马保,其实遣兵相拒,不放他逃到凉州去——史书上说是“以其(司马保)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动物情,遣其将阴监逆保,声言翼卫,实御之也”。然而在裴该看来,当时张寔拥戴的正统是司马睿,并非司马保,而司马保这废物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堵他乃理所当然——换了我是张寔,我都不会“阴监逆保”,而直接紧闭大门打发那家伙滚蛋。
且说裴该率游遐等人出榆中城以迎张寔,时候不大,就见远方尘土飞扬,旌旗招展,数千“凉州大马”卫护着一乘华车疾驶而来。
张寔虽然被迫来见裴该,内心不免暗生警惕,他留下其弟张茂辅佐年幼的儿子张骏守备凉州,临行前还关照张茂说:“此基业先父所留,即我有所万一,亦不可失,便以之托付贤弟了。”那意思,就算裴该扣押我当人质,甚至于砍了我的脑袋,你也不能把凉州拱手献上!
就理论上来说,裴该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不过也说不准——那可是驱逐麴允、害死索綝的猛人啊。麴忠克前不久自秦州来投,就在张寔面前极言裴该之叵信,他说把裴该赶去前线的本是索綝啊,你杀索綝很正常,为啥要驱逐我呢?就因为我没有发兵相救?纯粹是要夺我的兵权,这才妄动兵戈,同僚倾轧。麴允、麴昌兄弟还劝张寔不要去见裴该,以免遭逢危险,对此,张安逊回答说:
“今裴文约留台长安,统管西事,既有所召,我岂可不往?公等放心,安居姑臧,若裴某索要公等,我必不予。”
不就是怕裴该要我献出你们两人,所以才苦劝我不可前往榆中去吗?放心啦,我不是这种背信弃义、卖友求荣的小人。
但他虽然看透了二麴之所想,对于他们所说裴该可能会起恶意,也不能丝毫不加防备。因而挑选了三千精锐骑兵,护卫着自己同至榆中。相信只要应对得礼、谨慎小心,有这些兵马足够保护着自己逃离险地了。
再者说了,“凉州大马”名闻天下,则有三千骁骑相随,或许裴该就算有什么别的想法,见到这些兵也都要被迫打消掉——即便他将主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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