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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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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勒之所以看重裴该,也正是因为裴文约鹤立鸡群,表现得与他人迥然不同——而且独此一份。真要是泰半晋官全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起码裴该就不显了,石勒也会认为此乃常态——不怕死、不肯降,光这点儿特性还不值得他礼贤下士。

    想通了这点以后,裴该就一直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以为石勒是真看中了你身上的闪光点,千万不要以为他就是吃硬不吃软的性子,否则必罹杀身之祸。

    想当年刘备得了诸葛亮,二人“情好日密”,导致老部下关羽、张飞都瞧不惯了,刘备却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为了诸葛亮不惜驳关、张的面子。可是石勒得到了裴该呢?张宾、徐光等人一说裴文约年轻识浅,又是初来乍到,不能一步登天做“君子营”副督,石勒当即就收回了成命。由此可见,裴该虽入胡营,其实还没过试用期哪,并不能使石勒拿他如同张宾一般,或起码是当作张宾之亚匹来对待。

    那么,就必须把自己的位置摆正喽。裴该考虑到,倘若自己仍然跟约三事之前那般不给石勒好脸色瞧——即便是忠心直谏——或者表现得太过无用,估计过不了试用期,石勒直接就把他拋诸脑后了。但这并不是说自己可以辞职离开胡营,而是必遭群僚践踏,然后被迫背锅,最终身首异处……

    太低调不行,太高调也不成,因为“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徐光、程遐等人的目光全都会落到自己头上,即便再得石勒的信用,取得了相当大的活动自由,架不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哪,你想落跑,哪儿那么容易啊!

    所以他首先表现得对名位毫无兴趣,不去主动跟徐光、程遐他们争,其次又在与张宾的数次交谈中,不时口出惊人之语,相信张宾转过脸来一定会转述给石勒听——起码说明自己还是有用的。我只要踏踏实实过了试用期,你把我当个有一定潜力的普通员工看待,那我就能够找到机会啦,不求颠覆公司,但求全身而退。

    他知道自己是在高空走钢丝,错一步可能就会粉身碎骨,但走着走着,却不知怎么的,竟然逐渐喜欢上了这种危险的运动,于是忍不住还要翻两个跟头,玩一玩花。比方说,他就经常话里话外,不显山不露水的,向张宾揭示出石勒集团中将吏之间的矛盾——当然一定程度上也是张宾先提起的话茬儿——并且尝试把裂口撕大,因为只有敌人足够混乱,自己才有乱中取事的机会。

    好比说苟晞,裴该本来对这家伙就没啥好感,因为此人号称“屠伯”,杀戮甚重,真不在那些胡将胡帅之下,再加上初见面时苟晞就话里带刺,裴该自然冷面相对。后来发现这步无心之棋倒是下对了,因为很明显的张宾与苟晞不和——至于真是理念不合,还是因为“积薪”,那裴该就不管啦——所以他才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苟晞的日子长不了,张孟孙你别担心。

    苟晞最终是什么下场,实话说裴该记不清了,但他知道终张宾一世,在石勒面前可始终是宠遇不衰的啊,那么两者相斗,肯定是张宾笑到了最后,那还用问吗?

    群僚之间,他最忌惮张宾,初见时便觉得此人双目如电,仿佛要剜出自己五脏六腑来似的。所以和张宾敌对是很不明智的,不如尝试着与之并道而行,或许基于“灯下黑”的原理,张孟孙可以忽视自己的某些特异举动,从而逐渐放下警惕心来吧。

    等听说石勒果然交付给自己文教工作,裴该不禁暗中狂喜:“汝等终于落我彀中矣!”因为这首先说明自己已然通过试用期,成为了正式员工;其次说明张宾在石勒面前,大抵是说过自己好话的——因为想搞文教这事儿,自己也就跟他提起过;第三,负责这么一个清水衙门,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消减来自于苟晞、徐光等人的敌视,或者起码让他们从自己身上移开警惕的目光。

    当然啦,其用意还有第四……他一直憋着这招,憋得很辛苦,极想向旁人倾吐,只可惜,即便对裴氏也不能明言,而若曲折道来,裴氏又未必听得懂……

    话说裴该初入蒙城的那几天里,石勒麾下将吏陆续来拜。当然啦,众人的用心不尽相同,某些只是听了支屈六的煽惑,说裴郎是有大才的,必得重用;某些只是普通的多一个熟人多一条道路;某些起意逢迎;某些是来探察虚实。裴该应对不同人的态度也各有差异,基本上对武将,尤其是胡将,保持一定距离,话不多说;对文吏则依其品位以定言辞,态度多少有些倨傲,但也不至于直接把人给羞走。只有支屈六直接带上门来那些,他才稍稍假以颜色。

    可是等到负责文教的任命一下来,再肯上门来的就不多啦,裴该也正好得其所哉,踏踏实实呆在家里整理典籍。日常仍然往他门上跑的,一是支屈六,后来支屈六还把支雄也揪过来了,一起听裴郎说古;二是简道,以他的身份,自然谁都得巴结着,不敢稍有懈怠;三是王赞,不时来跟裴该谈谈诗,或者帮忙整理典籍;程遐虽然自己不来,但也经常遣人致书问候,以保证联络不断;最后一个则是张宾。

    石勒时常召集将吏们议事,裴该自然不能不到,就跟当日宴会似的,座席在徐光、程遐之下。但是他很少发言,石勒直接问起来,也往往只是说:“张君所言,斯是正理,还望主公审思、依从。”要等会后和张宾私下交谈,他才详细说明,我为什么支持你,那还真不是没过脑子随口一说,确实有我自己的考量。张宾因而日益引裴该为知交,有时候甚至在想,不让裴该和自己同做石勒的左右手,而让他直接做自己的参谋,貌似会更合适一些……

    所以张宾也不再跟石勒面前为裴该求取官职了,他觉得目前这种状况,暂时就挺好的。

    ——————————

    裴该所料不差——或者说历史还并没有偏离它原本的轨迹——王弥非但不是真的服了石勒,而且还起意图谋之。

    根据史书记载,先是前司隶校尉刘暾进言,说你既然跟刘曜闹崩了,那就得跟石勒搞好关系,同时据守青州为根据地,以图自保。因此王弥还在洛阳的时候,就特意送了不少抢掠来的财货给石勒。可是等到石勒兼并了苟晞所部,势力瞬间膨胀,王弥却又不满了,刘暾就建议说,不如卑辞以邀石勒共同征伐青州,到时候好和曹嶷前后夹击,并吞石勒所部。

    王弥听从了,于是一方面写信给石勒,提出一起东进之意,另方面派刘暾带信给曹嶷。谁想到石勒听从张宾的建言,一直在防着王弥呢,时常派侦骑于两股势力之间游弋、探查,于是顺利缀上了刘暾,并最终在东阿附近将之擒获。

    石勒览信,勃然大怒,当即斩杀了刘暾。因为此事,他不再提东取青州,对曾建此言的苟晞也日渐疏远——苟道将最终就没能熬过试用期。本打算干脆南下讨伐王弥的,但刁膺和张宾都说部伍尚未整训完毕,此刻实不宜发动大规模征伐。石勒问那该怎么办?王弥邀我同往青州,我若不答应,那还不如主动翻脸;我若答应,不可能迟迟不动啊。

    张宾随便给石勒找个了理由,派遣桃豹前去接收仓垣的存粮,结果莫名其妙就跟蓬关的陈午接上了仗,由此而复信王弥,说我如今脱不开身,你且等一段时间,等我灭了陈午再说的。

    裴该听说了此事,就赶紧跑来找石勒。

    这还是他自归顺以来,首次主动求见,石勒闻报不禁大喜,连忙说了一个“请”字。原本出征洛阳前,石勒听得“主公”二字,大为欣悦,就曾经握着裴该的手,说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聊聊啊。然而话虽如此,其实他却一次都没有单独召见过裴该,一则事务倥偬,未得其便;同时“君子营”副督的承诺泡汤,石勒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右司马”不算,那并非当面许诺,而且要确定给不了了,才让张宾去通报一声,真实用意是加深裴该与苟晞二人之间的嫌隙——彼等都曾是晋臣,若然声气相通,拉帮结派,那就比较难驾驭啦。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裴该不肯索要显职,却打算去搞什么没蛋用的文教事业,这种态度让石勒相当不爽。若非张宾时常在耳旁提起,说某某事情,裴郎和我的见解一样,他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不肯跟你明说而已,石勒初时的热度过后,恐怕就要把裴该打入另册了。

    但此番裴该主动求见,石勒仍然笑脸相迎。见了面裴该先问:“听闻桃将军与蓬关陈午相攻,可有此事么?”石勒点点头,说有。裴该拱手请求道:“请主公允许我前往军中,相助桃将军一臂之力。”

    石勒眉头微微一皱,心说倘若我派的是支雄、支屈六,听说你跟他们交情不错,还则罢了,或者派的是蘷安,你要还报他送回姑母的恩惠,那也有讲儿,为什么会想着去帮桃豹呢?他也不直接问,却笑一笑:“裴郎曾与我约定,不与晋人交锋,何以今日食言啊?”

    裴该说我没有食言——“陈午非晋臣,不过一草寇耳。”随即老实说明:“前闻家兄往赴蓬关,游说陈午助守洛阳,未知结果如何。主公自洛中归来,我遍询诸将,亦都不知家兄下落,只恐仍在蓬关,故此欲往探访耳。”

    石勒说原来如此——“令兄何名,曾仕晋担任何职?”

    “家兄名嵩,字道文,袭父爵为钜鹿郡公,官至中书黄门侍郎。”

    石勒想了想:“洛中未曾见有此人。”不过裴嵩爵位虽尊,职务却很普通,类似官吏在洛阳城里一抓一大把,完了全都被刘曜宰了,很大可能性这家伙也早就身首分离,甚至被烧成飞灰了吧……当然他不能这么跟裴该说,只是顺势问道:“若得令兄,裴郎可能说其降顺于我么?”

    裴该说这个我可保不准——“然若得姑母往说,或可使家兄倒戈来投也。”

    石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疑云,于是摇摇头:“尚不知令兄是否在蓬关,若欲得其消息,遣一介使可也,裴郎不必亲往,令姑母女流,也不可接近战阵。”

    裴该偷眼观察石勒的神色,心说你果然还是不放心我啊——“既如此,该请修书一封,遣人送与桃将军,寻访家兄下落。若确实在蓬关,可劝家兄降顺,里应外合,或可战败陈午。”

    石勒点点头,说好吧,你就跟我这儿写信。话音才落,忽听门外禀报:“桃将军有求援书信送来。”石勒闻言,貌似吃了一惊:“陈午小竖,如何能使桃豹求救?!”赶紧的,把信递上来……对了,我不认识字,正好裴郎你帮忙给念念吧。

    

第四十二章、密谋() 
石勒派桃豹去攻陈午,其实是麻痹王弥、拖延东进之计,但这事儿他只跟张宾商量过,向桃豹吩咐过,旁人全不清楚,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遭遇战罢了。

    当初他派遣桃豹去假模假式收取苟晞留在仓垣的一些粮草、器械,发兵前便暗中嘱咐,说你想办法跟陈午起冲突,趁机猛攻蓬关,但是不要真打下来,并且还需要写信求援,说蓬关坚固,仓促难下,要我派发援军前往——咱们就这么着尽量耗时间,等着看王弥的动向。

    所以今天接到桃豹的求援书信,石勒那吃惊完全是装出来的。可是随即书信递送进来,裴该展开来一读——文辞很浅显,倒是不必解释——石勒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桃豹是真的吃了败仗啦!

    本来包括张宾在内,谁都没把陈午太当一回事儿,虽说侦骑得报,蓬关及其附近地区竟然簇拥着十多万人,但大多数都是诸将家眷和追随的百姓,胜兵恐怕还不到一成——“乞活贼”嘛,流民集团,就跟后汉黄巾军似的,人虽然多,战斗力可未见有多行。

    所以石勒才派桃豹领了三千胡骑过去,相信必然能够轻松战败陈午,但以骑攻关,那肯定就不成了,必须得请求增援。桃豹也因此而放松了警惕心,以为这趟就相当于武装游行一样,不会遭遇什么强力抵抗,谁知道双方甫一交锋,他就吃了一个大败仗。

    蓬关所在,是在荥阳郡的开封县(此开封非彼开封,位置大概是在后世的朱仙镇附近)境内,周边地势平坦,并无高山大河,原本没有建关的可能性。但此地本是兖、豫入司的交通要道,开封城西北又有蒗荡渠决口后形成的一大片沼泽,名叫蓬泽,故此才当道立关,以泽为护,定名为蓬关。

    桃豹驱逐陈午的哨骑,直接就深入了蓬泽。最近正好连下几天暴雨,蒗荡渠泛滥,蓬泽的范围比从前更为广大,一个不慎,胡骑就陷入了泥泞之中,根本跑不起来。陈午则利用这个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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