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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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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成真名矩,乃是晋汝南太守柳耆的次子。柳耆殁于“永嘉之乱”前,当时是其弟柳纯主事,领着俩儿子柳习、柳卓,以及兄子柳恭、柳矩就逃到汝南去了,后又遁往襄阳。但是柳恭、柳矩兄弟并未从之再南,他们在汝南郡内呆了一段时间,终又潜回河东——实在舍不得偌大的产业啊。

    柳恭兄弟虽未出仕,对胡汉政权的态度却相对恭顺,在河东各族中算是异类——原本历史上,柳恭最终还是出仕了后赵,就任河东郡守。故而此前薛宁暗中联络各家,晓以利害,要他们暂缓向胡军供输粮秣,柳氏却坚不肯从。

    其实薛宁的理由是很充分的:晋有复兴之意,胡势日蹙,那么各家即便不附晋,也当暂且观望,不宜太过靠拢胡汉政权。况且去岁胡汉大荒,今岁又是平年,平阳府库存粮,恐怕还没咱们几家私库里多呢,刘粲此番率师西征,是他有求于咱们,而非咱们有求于他,又何必上赶着浪费自家财产呢?

    刘粲若败,很可能对咱们撒气,而即便他打赢了,反过头来,难道不会想要趁胜吞并河东各族吗?粮食留下来,将来还可御敌,倘若都送给刘粲了,等到大军迫近,那时后悔也晚啦!

    然而柳恭却回信反诘,说晋确实有复兴之势,但胡汉却尚无丧败的迹象——此前王彭祖被杀,刘越石遁逃,黄河以北,几乎尽入胡手,你怎么就瞧不见呢?关键你别把胡、羯当作两家啊,石勒目前可还奉着平阳正朔呢。

    如你所言,刘粲此番西征,胜负五五之数,可若是咱们供应粮草及时,他的胜算便会增加,一旦战胜,必德我等,又怎么可能卸磨杀驴?刘粲若败还则罢了,真若在关中站稳脚跟,甚至于平定雍、秦,到时候掉过头来,秋后算账,你觉得咱们光靠粮食多,就能抵御胡汉倾国之兵吗?

    关键是河东各族论武备,无过薛氏,所以薛宁心里有底——我靠着这薛强壁,扛你三五万大军一整年都没问题,况且天下未定,你真敢举倾国之兵来打我一个小小的地方豪族么?柳氏论产业不在薛氏之下,但属于传统的公卿世家,无论柳恭兄弟的军事能力,还是族人和依附的组织力、战斗力,都远不如薛氏,所以才会害怕胡军。

    在原本历史上,河东各族就以薛氏为首,长期处于半独立状态,别说前赵、后赵了,就算后来前秦一统黄河流域之时,苻融致书聘任薛强,薛强不答,苻坚巡行至河东,亲来薛强壁下召见,薛强连面都不露,命人回复说:“此城终无生降之臣,但有死节之将耳。”。诸将皆请攻之,苻坚恐怕劳师无获,乃曰:“须吾平晋,自当面缚,舍之以劝事君者。”引兵而去。

    前秦崩溃后,后燕军兴,薛强总河东之兵,大破慕容永于陈川。后秦姚兴闻讯,乃遣使重加礼聘,拜薛强为右光禄大夫、七兵尚书,封冯翊郡公,薛强考虑到晋势不振,恐怕再难北伐,加之自己也已年迈,子弟不肖,这才勉强应允。薛氏既领了头,河东各族就此才陆续出仕于胡,其后多在北魏任职。

    这一伙豪强就此声威重振,一直到唐代,裴、薛、柳三家都世出名相,不在关东崔、卢、郑和关中韦、杨之下——当然啦,最煊赫的仍是裴氏。

    拉回来说,柳矩柳成真亲自登门来访薛宁,见面之后,寒暄良久,然后言辞闪烁,反复兜圈子。好在薛宁也是读书人,加上脑筋不慢,终于探明了对方的真意——柳矩是来找台阶下的,实有附晋之心。

    柳氏之幡然改图,缘由有二,其一是再难忍受胡汉的需索无度。

    刘粲若仍在河东,估计各家都不敢阳奉阴违,即便薛宁再怎么四处联络,多半家族还是只好老老实实交出粮食来。问题刘粲已然西渡,只留下镇西大将军韦忠统筹粮秣物资,那就彻底镇不住场子啦。

    在刘粲想来,韦忠就是河东本地人,与各家俱都熟稔,则以本郡之人,负责本郡之事,自当得心应手。但他就想不到,正因为韦忠是河东人,各家才多不卖账——若留一胡将在此,恐怕情形反倒有所不同了。

    一则,韦忠虽为本郡人士,但门第不高,即便仕胡做到镇西大将军,仍难为家乡世族所重视。倘若韦忠是晋官还则罢了,晋虽为世家豪门的联合政权,但在野世家,终不如当朝寒门——好比当年张华也是庶族出身,士林间谁敢轻慢啊?偏偏韦忠仕了胡,而胡汉政权只论部族,不看门户,那除非你是匈奴甚至于屠各显贵,否则地方豪门怎可能高看你一眼啊?

    二则,韦忠在野时深感时流之浑浊、朝政之紊乱,司马氏骨肉相残,高官显宦往往腆颜以附贼后,故而闭门耕读,少与乡人往来。裴頠、张华多次征召,他都不应,于裴氏尚且如此,况乎河东其他家族呢?说白了,这人自命清流,骄傲过头了,乡里人家就没有不讨厌他的。

    因而韦忠留后以统筹钱粮,河东各族多不肯应,只有解县梁、柳因为一向恭顺,肯与敷衍。可是时间紧、任务急,韦忠也不是有什么奇谋妙策之人,无奈之下,只好把重担全都压那两家头上了。他倒是多次向两家致歉,说为了皇太子殿下粮秣不缺,马到功成,暂且委屈你们,且等殿下回师,到时候那些阳奉阴违的家族全都得低头,我定会榨出他们油水来补偿贵家的。

    可是空头支票开得再大,不如眼前利益,两家瞧着大批粮秣从族库里一斛斛搬出去,心痛得如在滴血。而且粮食若能顺利运抵前线还则罢了,偏偏自郃阳附近涉渡,却被陶侃率舟船尽数焚毁——那基本上全都是柳家的粮食,还有部分梁家的……

    郃阳渡口不通,被迫仍要从夏阳渡转运,偏偏韦忠所能调动的士卒、力役都不多,被迫求恳两家,请他们不但出粮,还要出人,帮忙数百里转运。柳氏兄弟因而懊恼、愤懑——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难道真要把我家族库里粮食运光,把我家的人力也全耗尽不成么?真到了那时候,不待刘粲如薛宁所说那般卸磨杀驴,我堂堂柳氏自己就要垮掉啦!

    就此才开始检讨附胡之计,是否真的符合家族长远利益。

    还有第二个缘由,那就是晋朝来人,笼络柳氏。

    来的自非关中柳习、柳卓所遣,实话说那兄弟俩巴不得堂兄弟柳恭、柳矩附胡,则将来大司马兵入河东之时,我等便可顺理成章地把族长之位给夺回来啦。从来大家族的族长,都是在一定血缘范围内公推产生的,就目前而言,柳习兄弟尚属大宗,有资格取柳恭兄弟而代之,倘若迁延日久,让柳恭、柳矩一系两三代皆掌族务,自己就必然被降为小宗,排除出竞选名单去。可即便如此,若是柳恭兄弟因附胡而获罪,自家则有晋政府在后撑腰,重夺大宗之位也非梦想。

    而就柳恭、柳矩来说,正因为柳习、柳卓附了裴该,他们才不能够党同薛宁,相助关中——我再怎么努力,对于大司马而言,亲近也不如那俩从兄弟啊,则若胡败晋胜,族长之位必然不保!

    但是没想到的是,河南方面竟然派人过来联络了……8

第四十二章、从河东到洛阳() 
祖逖在洛阳,遣李矩、魏该兵向河内,但他也很清楚,河内为天下要冲,此举必然会遭遇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强力夹击。对于东面,他正想趁此机会与石勒对战一场,分个胜负输赢,以免羯奴在河北安稳积聚,将来势大难制。对于西面,刘粲固然仓促间难以回援,但河东留守,未必无兵啊。

    因此祖逖便遣人秘密北上,联络河东各族,请他们牵绊胡军的脚步,使不能往援河内赵固。他首先瞄上的就是解县柳氏,缘由也很简单——他祖大将军的正室夫人,正是柳氏小宗之女。

    使者来到解县,求见柳恭、柳矩,兄弟俩这才恍惚想起来,敢情咱们跟祖大将军还是有亲的!一则柳夫人属于旁支别系,出身不高;二则想当年嫁女入祖门之时,柳氏兄弟年纪还小,祖士稚也仅仅是司州主簿而已,位卑而名轻,此后天涯分隔,不相往来,柳家就把这事儿给淡忘了……

    如今忆起此事,柳恭不禁大喜,心说我若有祖大将军撑腰,足堪与裴大司马相拮抗,起码柳习他们别想轻易夺我族长之位——以此权衡,晋人便胜,于我也有益无害啊。

    这才起了背胡之心,只恐势单力孤,还得跟其他家族联络,共同进退为好。可是从前拒绝过薛宁啊,如今再幡然改悔,薛宁肯接纳么?自从薛涛附胡、裴硕被拘以来,薛宁上蹿下跳的,几乎成为河东各大家族的共主——起码也是主要联络人——则若薛宁不纳我等,咱们怎可能重新挤回河东大家庭里去?

    无奈之下,柳矩才亲自出马,登门拜访薛宁,拉下脸来——反正他的脸不如乃兄值钱——婉转求告。

    薛宁搞明白了柳矩的来意,不禁大喜——这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太走运了!当即好言抚慰,欢迎薛氏弃暗归明,随即就把自己新得到的消息合盘托出,希望柳家可以帮忙传递到郃阳去。

    然而柳矩闻言,却不禁苦笑,摇摇头说:“薛兄此信,甚不及时……”

    柳家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加上最近跟韦忠走得比较近,对于胡中情势,某些方面比薛宁更明晰。柳矩因此就说了,薛兄你这个消息过时了,石虎骚扰平阳之事,人刘粲早就知道啦,而且已命参军王琰返归平阳,去喝止石虎。

    因为刘粲遣走王琰之时,也给韦忠写了封信,一则催促粮草,二来要他预作准备,倘若石虎果有叛逆之意,你可能得要率领河东兵马,北上勤王——河东哪怕丢了呢?平阳绝不可失,我那皇帝老子绝不能落到羯奴手里去!

    最近一段时间,柳氏兄弟跟韦忠走得比较近,暗赍财货,贿赂其侧近,以打听消息,故而对于此事,知道得比薛宁要清楚多了。

    随即柳矩就分析道:“薛兄但见石氏功高震主,以为胡必内乱,然而石勒如今雄踞幽、冀、并三州之地,若欲自立,早当有所动作,何待今日?愚弟以为,晋势若振,胡、羯基于唇亡齿寒之义,必不肯分,除非此番皇太……刘粲得胜,晋势大挫,襄国、平阳,才可能起龃龉。则若刘粲败,石勒岂愿见晋师大举渡河啊?必然喝止石虎;若刘粲胜,凯旋平阳,石虎不足定也。

    “且若无石勒之命,石虎也只敢骚扰而已,必不肯冒天下之大不韪,遽然兵迫平阳城下。”

    总而言之,这消息刘粲早就知道了,而且并无因此而回师之意,你想靠这个消息去向晋人邀功请赏,恐怕是痴人说梦吧。

    薛宁闻听此言,不禁嗒然若失——我白兴奋半天!

    柳矩生怕薛宁一懊恼,迁怒于柳氏,赶紧解劝说:“薛兄欲立功以为将来谋划,正不在通传一二消息。弟有一计,兄可愿听否?”

    薛宁忙道:“还望成真直言相告。”

    柳矩笑了笑,便道:“刘粲二十万大军西行——虽然战兵不过十万,计点民夫、力役,亦不下此数——日需粮秣,堆若山陵。平阳府库本来空虚,以弟估算,最多能够支应一月之粮,此后都需自我河东临时征收。前此愚兄弟不应薛兄之请,仍从韦忠之索,其实不为助胡,如设香饵以钓刘粲,欲使其泥足深陷险地而不自知也……”

    当然啦,这完全就是扯谎,是文过饰非,但柳矩其后所言,就不为无理了——“今韦忠筹划粮秣,计点我柳、梁两家之存粮,倘若尽输之河西,可支一月,已报刘粲知晓。然若我等不再供输,急断其粮,则刘粲于河西,有若鱼入罾中、兽落陷阱,官军破之不难也。”

    倘若刘粲知道粮食支应不了多长时间了,那他必然策划着退兵;然而在韦忠的计划书里,粮食尚可支应一月,那么刘粲起码再多留二十天吧,总觉得下一批粮食就快运抵前线了,即便路上耽搁,也不过延误个两三日,我完全等得起。等到粮秣将尽之时,他再想撤退,难度就比较大啦,晋军从后追击,必获大胜。

    柳矩说我这儿捏着刘粲的命根儿呢,他还能在关中停留几日,我或许能够算得比韦忠还要准确。我敢说不出十日,刘粲必退,那么他能往哪儿退呢?

    “今闻刘粲已被迫舍了郃阳之围,南下欲谋大荔。若其得大荔还则罢了——然而大荔守将为甄武卫,悍勇一时之冠,恐未必能够遽下——若不能得,或者北归夏阳,或取蒲坂渡口,夺路而归。郃阳渡则不易过啊……

    “若刘粲自蒲坂东归,我可致信洛阳祖大将军,请发一军急渡河以挠其侧翼,必获大胜。若刘粲自夏阳东归,不知薛兄可有胆量邀截否?即刘粲于蒲坂归,后有裴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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