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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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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后面的王腾见了,都不由瞠目大惊,何况那些无知识的胡兵?一线胡兵当即转身溃逃,动摇阵列,胡乃稍退。

    可是胡军略略后退,炮就不再响了——距离够不着啊,放也白放——晋垒上只是远远地施放弓弩。王腾见状,知道晋人这诡奇的器械威力虽大,射程却近,只需保持在五十步开外,彼等便无计可施。于是调动骑兵,命其在垒前左右奔驰,与晋人对射,自己也在后面重整步阵,弓箭手列队向晋营中抛射——主要目标,便是那些方才起烟巨响之处!

    虎蹲连开两炮,硝烟滚滚,一时未散,就成为敌箭重点照顾的对象。其炮虽轻,拔橛搬动,终究也需要时间,窦父雨的动作仅仅慢了半拍——主要他还盼望着胡军再度逼近,可以第三回燃火发射,根据此前的反复试验,连续三四发是没什么问题的——导致十多名属下中箭被创,其中一人还无巧不巧,中在要害,估计活不成了……

    窦父雨气得目眦尽裂,但想到此前裴该反复关照过,说保护虎蹲和炮组是第一位的,是否能够破敌,反在其次,因而紧咬牙关而退,甚至于亲自动手帮忙扛炮,把七门虎蹲全都撤回了营中,觅地躲藏。

    虎蹲是退了,胡兵却也在晋垒外立定了脚跟,双方对射多时,王泽所部折损甚众,而陆衍还没能重新掌控住松散的队伍。胡军中路刘骥、左翼刘雅也各稳步向前,逼近晋垒。刘骥遣人去向刘粲汇报,说经过交锋,晋人退归营垒,我军直迫其前,倘若不出意外,天黑前应能摧破晋师,生擒裴该。

    只怕今天又跟昨儿似的,天黑得早,导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阿兄您赶紧再准备几千的生力军,随时准备南下应援吧。

    使者才刚北去,忽然西南方向尘土飞扬,旌旗招展,一支骑兵风驰电掣一般急速奔来。王腾身在右翼,最先瞧见,不禁吃惊道“这是何人?若为晋师,如何哨探不报啊?!”

    。

第四十九章、河桥之战(下)() 
即便两军对战,也需要撒出哨探,去各方向侦探敌情。尤其对于胡军方面而言,一则骑马者本多,但那些氐羌杂胡的骑兵,有组织无纪律,很难在正面战场上发挥作用,不如充为探马;二则这究竟是晋人的地盘,谁知道对方有无援军啊?起码郭默所部见在何处,就尚且是个谜团呢。

    故此刘骥、王腾等向北方撒出去了不少的哨探,但可惜来者深知胡军战术,事先广布猎骑,专杀探马,几使当面者难有一骑归还。就此导致其人所部有若神兵天降一般,瞬间便出现在了战场的北侧。

    此将非他,正乃“骐骥营”左副督刘光是也。

    刘光本来就是匈奴人,久随老将刘丹,经验丰富。尤其他麾下半数都是归降的胡人——裴该是会尽量将降胡打散的,北宫纯却不管那一套,他觉得唯有跟从本族、本属之将,这军队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战斗力来,我“凉州大马”便是例证——于是三五成群,于路搜杀胡军哨探,几不使匹马逸去。

    郭默是在渡过上洛水之后,才得到郃阳之围已解,裴该逐胡南下的消息的,不禁大吃一惊,匆忙转道,直奔大荔方向而去——其中王堂去登山地,偷袭夏阳渡,一时间赶不回来,只索罢了。郭思道生怕裴该与甄随合兵,其数亦只半于胡军,平原对决,难有胜算,因而遣北宫纯率“骐骥营”主力先发。北宫纯分派各部,分道疾行,刘光趁机请令,驰骋于诸部之先。

    刘光所率近千骑兵,首先冲向了正在攻打晋军北垒的胡骑,这些胡骑遭遇来自正面晋垒与侧面晋骑的夹射,被迫侧向而走。王腾急使步军数队转向,来射刘光,刘光却快速兜了一个圈子,撤到晋垒侧面守护去了。

    王腾派人去向刘骥通传消息,说好在晋骑来援者不多,大将军您赶紧把中路的骑兵也全都调派给我,我以骑对骑,先破此部,乃有胜算。

    可是中路的骑兵尚未抵达,晋人倒又有一部援军赶到了——自然是北宫纯与罗尧统率的“骐骥营”近三千骑。王腾远远望见,敌兵马皆高壮,人皆长大,背弓执矛,不禁惊呼道:“是‘凉州大马’!”

    此前刘光领来的多是胡骑和雍、秦骑士,就兵种而言属于轻骑兵,战场上以骑射、扰敌为主,很少做正面的搏杀。这后面的“凉州大马”则不同,首先马种优良,身高多数在八尺以上——

    前汉曾通西域,武帝使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前往大宛,以迎入良马,然而良马入关,水土不服,多数不能久活,故而此后便将军马场多数设置在凉州干寒之地,用大宛马与当地马多代杂交,其种甲于天下——不是胡人惯用的并、冀、雍等州乃至于北方草原马种可比。汉武末年,凉州即有六千官家奴婢牧马,马匹存栏数在五万以上,如今处于张氏的统治下,则其数更倍之。

    凉州既产良马,当地人乃多精擅马术,自后汉桓灵以来,为了平定羌乱,官府即大规模在凉州募兵,由此不仅马良,抑且兵强。先有皇甫规、段颎、张奂号称“凉州三明”,皆为凉州出身的一时名将;后有董卓、韩遂、马超等倚凉州骑兵为主力的割据势力,数代传承,颇形成了其独特的骑兵战法。

    当年曹操进讨关西诸将时,部下便有“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之语。固然当时的关西、凉州,范围比如今为广,而曹操所面敌军,也非纯是骑兵,但凉州骑兵亦擅使用长矛,当不为虚。

    骑兵在最初产生的时候,因为没有高桥马鞍和马镫,是不适合肉搏战的——当然不排除少量骑术精湛的勇锐,亦可骑马肉搏——往往以游击、骑射为主要战斗手段,倘欲肉搏,多须下马。高桥马鞍最晚在东汉时期便已出现了,从而可以从纵的方向固定骑手,有助于捅刺类兵器的马上运用——长矛骑兵,就此应运而生。

    这个时代,长矛骑兵最孚盛名者,要算是鲜卑尤其是拓拔氏的骑兵,胡军屡为所败,畏之如虎;其次便是“凉州大马”,若非数量较少,同时晋之君臣不能放手施用,最终张氏只得专保凉州,也足以与鲜卑骁骑相拮抗——但亦有“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之谚流传四方。

    所以若不考虑战场上的具体情况,就同等数量的胡汉骁骑与“凉州大马”相争,前者是断然会落于下风的,王腾因而见到“骐骥营”主力到来,不禁惊恐。可是他求援的使者已经派出去了,身在中路的刘骥尚且不知局势之变,很快就把三千多骑兵派到了右翼,从侧面直兜出来。

    迎面正撞上“凉州大马”,罗尧手挺长矛,率众而前,数十名骑兵编组成一个小队,呈锋矢状,十多个小队马蹄杂沓,转瞬间便即突入了胡骑之中,长矛起处,胡兵纷纷落马。王腾急令骑兵后退,同时侧出步卒,以弓箭阻遏晋骑。如此一来,对于正面晋垒的压力就无形间减弱了。

    但北宫纯、罗尧并未趁势直进,蹉踏胡阵,而是一击即收,退至垒侧——因为他们一早拔营启程,近百里奔驰而来,实亦人困马乏,初时是咬紧牙关,仗着奔马的惯性,直突敌骑,但势必不能长久。用兵如挥拳,势不可老,还是暂且后退歇息,重整队列为好啊。

    就此晋军左翼的危急稍稍缓解,过不多时,陆衍收拢败卒,替换下了疲累的王泽所部。三个方向的晋兵都据垒而守,表面上瞧着被胡兵压着打,其实弓矢往来,刀矛相对,基本上可算是战了个平手。

    裴该在阵中得到各方面的禀报,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照这个样子打下去,天黑之前应无败理。

    相比之下,胡汉方面则人各焦躁,刘骥赶紧给刘粲送信,要兄长把更多生力军解将上来——否则的话,再战少顷,红日西沉,先不说这仗天黑前还能不能打得完,到时候我军迎着落日冲锋,眼目难开啊,说不定一个不慎,还可能落败!

    刘粲得报,跟后面坐不住了,亲率三四千生力军——也包括自家的东宫护卫——直抵前线,来观战局。刘骥挥着鞭子指点战场,说:“今晋人颇疲累,‘凉州大马’远来亦然,但可退守,无力反击。我若能寻其一点,投入生力之军,撕开晋阵,或许还有胜算。”

    刘粲说兄弟你所言有理,但要把生力军投去哪个方向为好呢?

    刘骥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其实晋阵并无隙可乘,则若欲突进而摧破之,唯取裴该耳。”

    目前晋人倚垒而守,还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破绽,所以若想依靠这支生力军彻底扭转战局,就非得直冲正面裴该不可,若能击退裴该,晋之三军必溃。

    刘粲当即就马鞍上摘下弓来,大声道:“我当亲往,去取裴该首级!”

    刘骥赶紧伸手,死死扯住刘粲的马缰,连声说:“不可!此举悬危,阿兄为全军主帅,国家储君,岂可冒险啊?”难道皇汉没人了吗,要靠皇太子亲自前去冲阵?

    可是刘粲不能去,刘骥本人又不敢去——他知道自家如今脑满肠肥,体态榔槺,一对一跟人较力尚有胜算,直接杀场搏斗,敏捷性和耐久性都太差啦——原本自恃其勇的路松多腿上又带了伤,那该派谁去冲裴该本阵为好呢?

    侧面一将突至二人面前,就马上拱手,昂然道:“末将马忠愿往!”刘粲见之大喜:“此事非卿不可。”

    此将虽然姓马,其实为屠各贵种,其父马景,乃是刘渊时代的宿将,官至中护军——相当于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刘和继位后,曾受命往袭刘聪,但随即见势不妙而降,反攻刘和,因而刘聪时代仍受重用,一直做到大司徒之位,于数年前病殁。

    马忠将门世家,熟习弓马,而且才刚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自负膂力无双,当即请令去攻晋垒。刘骥提醒他:“甄随应在裴该身侧,极其骁勇,将军仔细。”马忠一撇嘴道:“众将都畏甄随,在某看来,区区南蛮,有若禽兽一般,岂有人畏禽兽之理啊?此去即不能斩裴该,亦当奉甄随首级,献于皇太子殿下驾前。”

    于是亲统两千余生力胡兵,正面直迫晋垒。这支生力军一投入战场,果然晋军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裴该又来不及调回虎蹲炮,只得再命甄随上阵。甄随始终奋战在第一线,才刚看局势稍稍稳定一些,退下去歇了回腿,闻命不顾疲累,便即提了刀、矛而来。他从前用的盾牌,方才冲阵时也不知道挨了胡兵多少刀矛,早被劈裂,干脆也不用盾了,仿效陈安,右刀左矛,双执器械,来战胡军。

    这时候马忠身先士卒,已然叉翻鹿角,冲至战壕之前,随即奋力一鞭坐骑,战马四蹄腾起,直跃过壕,登上了土垒——主要是防御工事草草而就,壕不甚宽,垒也不高,仅仅四尺左右,就跟胸墙似的。几名晋兵前来拦阻,被马忠一矛一个,瞬间捅翻。

    甄随远远地望见此胡甚勇,不禁胸中热血沸腾,当即大叫道:“甄随在此,胡儿可敢来战?!”马忠闻听,斜眼一瞥,冷笑道:“正要取汝这蛮夷首级!”战马四蹄飞纵,又接连撞倒两名晋兵,便直奔甄随而来。

    二将刀矛相交,甄随竟然落了下风,险些负伤,不禁暗道:“这胡儿果然了得”他今天还是头一回玩双执,左手矛过于长大,运转不易,十成功力反倒跌落到七成。马忠也不禁心中暗赞,并且想道:“我在马上,转身不易,休要被蛮子所趁,不如还是下马步战为好”

    本来骑兵的机动性是很强的,但才入晋垒,四周围全都是晋人,己方跟上来的步骑兵并不甚多,马忠就很难驱使坐骑,快跑得起来,则小范围内闪展腾挪,反倒不如马下步战的甄随了。因而二将一合便分,马忠才刚奔出去七八步远,便即主动偏身下马,转过头来,再战甄随。

    看看迫近,长矛分心便刺,甄随用左手矛一格,竟未格动,匆忙闪身躲避,敌矛擦着他的胸甲就滑过去了,护膊与身甲之间的皮革系带当即被挑断了一股。如此一来,甄随左臂上累累赘赘歪挂着护膊,动作更显迟钝,马忠收矛再刺,迫得甄随捉襟见肘,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旁边晋兵见状,无不心惊。勇将在战场上的主要作用,就是斩将掣旗,以寒敌胆,以夺敌气,可是一旦常胜之将落败,却反倒会使得原本对其抱有近乎迷信崇拜心理的士卒更感恐惧。胡兵趁机纷纷登垒而战,欲图一举破敌。

    裴该距离二将对战之地,也不过二十步而已,端坐马上,看得清楚,急忙招呼裴熊:“速去相助甄随!”裴熊才刚领命,也不知怎么的,人声嘈杂中,甄随竟然听见了——也说不定纯出直觉——当即大叫:“不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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