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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5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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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问题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拦住石虎几天哪!

    今日又是一场好杀,祠北之垒险些被破,王泽亲自前往押阵,费劲心力,好不容易才扛到红日西堕。然而羯军晚间也往往不闲着,会或南、或北地来尝试劫营,王泽都已经好几天没能真正睡上一觉了,眼圈儿是黑的,眼白却是红的,瞧上去分外的吓人……

    王泽尤其担心的是粮草问题。其部从河西而来,所经途程超过了四百里地,但所携带的口粮却相当有限。根据枢部的谋划——其实主要是杨清的建议——这支援军动身时只带半月之粮,就足够跑平阳城下再打一个来回有余了,更多的粮草则从关中先输至河东郡治安邑,然后沿着汾水向北方搬运,如此,则可以尽量减少需用人力和于途消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全系数也更高一些。

    然而纸上运筹,永远无法算尽实际情况,此番石虎南下之速、动兵之众,以及决心之大,确实出乎了长安方面的预料之外,再加上一系列具体操作过程中的阴差阳错,就导致王泽困守尧祠,忧心粮秣不继……

    王泽有时候也会瞎琢磨:就杨清你多事,倘若我携带足够的粮草而行,就不至于如此窘迫啦!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倘若援军携带着足够数月吃用的物资东渡,估计行军速度起码慢上一倍,还很可能遭到郭太骑兵的抄掠……王泽多半会被迫退守临汾、绛邑,不敢遽然北上平阳;即便抵近平阳,也很可能被石虎围城打援,包了饺子;即便没被石虎截住,恐怕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在尧祠构建起工事来……

    总之,枢部没有错,杨清没有错,他王泽也没错,错的是石虎,那厮就不应该这么强!

    主要是关中晋军屡次击败强敌,确乎从上而下,骄气渐生,未将羯军放在眼中……其实仔细想想,昔日在平阳城下,所部皆核心精锐,又有大都督亲自坐镇,才能勉强击退石虎;后在河内,即便甄随都会中石勒的圈套,导致几乎是平生头回丧师,还差点儿把杨清给坑了……则羯兵与石氏叔侄,实不可小觑也!

    大都督虽云“料敌从宽”,但在面对石赵的时候,真把这句话听进去的将领,恐怕不多哪……

    目前军中之粮,加上遇敌前特意从襄陵搜集到的,也不过尚可资供五日吃用而已——幸好普通士卒并不清楚——若是对非核心力量限制口粮,则能多拖两三天。故此倘若三日之后,战事尚无转机,王泽就非得撤退不可啦,或者东蹿襄陵,或者南遁绛邑。

    他现在只盼着莫怀忠可以赶紧把粮食给运上来。然而莫部不过五百人,即便再加上临汾、绛邑等城的守军,怕也上不了三千,则多带粮食,行动迟缓,必为羯贼所劫,若少带粮食……他来也没用啊!

    王泽不禁紧咬牙关,暗自筹谋:我是不是干脆冒个险,放弃尧祠阵地,南下去接应莫怀忠,然后退归绛邑为好啊?不行,绛邑太远了,无法策应平阳的战事。不如我主动东退到襄陵去?

    正当他筹思难决之际,十数里外的平阳城内,姚弋仲终于想明白了问题所在,于是匆匆找到刘央,分析道:

    “枢部遣援军来,为我呼应,助守平阳,其所谋划,一得一失。

    “其得,先置军于夏阳,复储粮于安邑,预作准备,一旦闻警,可以快速来援,大出贼之预料,使石虎不得不分兵击之。

    “然而,不当使援军驻于尧祠——尧祠距平阳城不过十里,即便步兵疾行,两刻可至,惜乎中隔汾水……倘无汾水,两相策应,足抗羯势;今汾水为隔,于我为有害,于敌则无伤——羯贼势众,但建浮桥汾上,或平阳,或尧祠,随时可以机动策应。

    “是以末将以为,援军上计,当谋求入城——平阳城广,即五万众亦可容纳;中计,入襄陵以威胁羯贼侧翼;下计才是驻军尧祠……”

    刘央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苦笑一声,说:“卿所言是也,惜乎太迟……”倘若裴大都督在,估计他会用一个新词儿,叫“马后炮”——“且卿所言上计虽好,可惜羯贼环伺之际,援军不易入城;所言中计,襄陵终究太远,且彼处背山而地狭,贼但遣一军以挠之,恐不能抄出其后,更等闲难救平阳……”

    你所说的上计、中计,枢部未必没有考虑过,但也并非十全十美之策,总存在着难以解决的问题啊——

    “卿言至此,实乃我等之失也。既守平阳,倘若能于城南平原上,汾水西岸,起或壁垒、或小城,相距二三十里,以备援军之来,则无忧矣!”

    当然啦,这也同样属于“马后炮”。此前石虎东归,石勒使石生守并州,则平阳方面的晋军只会考虑如何进攻,不会再琢磨固守待援之事;等到石虎秘密潜归,又大破拓跋鲜卑,逼得平阳方面只能暂取守势,终究时间太短,也根本来不及别立小城或者壁垒啊。

    再者说了,即便立起了小城,那你要不要放兵哪?放得多了,反弱平阳的防守之力,放得少了,羯军必然先往攻取。终究不是看似无害的尧祠,难道羯军会允许你空着城,单等援军前来入驻不成么?

    听了刘央的话,姚弋仲也不禁点点头,随即建议道:“援军入驻尧祠,出敌预料,使石虎进退失据,平阳压力骤然轻减。然正如末将适才所言,有汾水为隔,则石虎可全力以攻尧祠,我等却不便救援、策应——援军必不能久持!

    “是以欲破此局,当先毁弃汾上浮桥,使贼难以两岸机动;而欲毁浮桥,必先摧破郭太所部羯骑!”

    刘央“哦”了一声,心说原来你跟这儿等着我哪……

    对于平阳守军是先去攻打西平城,还是先寻找和捕捉郭太所部,数日以来,刘、陈、姚三将始终争持不下。陈安是主张去打郭太的,一则他善将骑兵,乃欲与羯骑当面较量;二则骑兵机动性强,若不能先将之摧垮,咱们敢全力去攻西平城吗?

    再者说了,就平阳城内这一万多兵,对于汾西之敌占据了绝对优势,本来先打谁都没区别。然而大敌还在汾东啊,倘若急援西平城,两时可至——当然更大可能性是先攻平阳,围魏救赵——那咱们撤下来的途中,若是被羯骑抄杀甚至是牢牢咬住,恐怕全局都会糜烂吧!

    刘央却不赞同陈安的主张,一则他本人善将步兵,打骑兵没有充足把握,二则,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郭太抄掠四乡,行踪不定,如何捕捉之?倘若迁延日久而不能破,正中羯贼下怀,恐怕尧祠将先陷落……我若先攻西平城,郭太必然来救,或可趁机攻杀之。”

    姚弋仲听了,赶紧规劝,说将军您打算用攻打西平城来引诱郭太,这个思路是对的,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只是如此一来,我军恐怕需要同时应对西平城的坚固壁垒和羯骑的机动性了,倘若石虎趁机回师……咱们不但会死,还会死得很难看哪!

    刘央一摆手,说这我当然知道——“是故不可轻动,还当仔细筹谋。”

    这一仔细筹谋,就耽搁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晋军多次尝试外出,以摧垮羯军留下的空垒,但因为所出不远,兵数也不多,故而并未能够引诱出郭太所部,前来拦截和骚扰。陈安说这样不行啊,咱们必须主动出城去搜寻羯骑,并且待机而战。

    刘央尚在犹疑,姚弋仲乃突然间跑来跟他说,我想明白了,欲图破局,必须毁掉汾上浮桥——浮桥被毁,羯军主力便无法在东西两岸快速机动,或平阳,或尧祠,起码一路晋军就彻底活了,可以自在运筹——而若想顺利毁掉浮桥,必须将赵方留在汾西的机动兵团,即郭太所部给先端掉!

    刘央说这两天我也一直在琢磨,不管去打郭太所部骑兵,还是西平城,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关键咱们不敢派主力出城太过遥远,要防石虎得信,返身杀回来,谋夺平阳城。你们不要以为我就光在堕毁城外羯贼空垒了,我可一直在担心尧祠方面哪!

    “敌情不明,不能得胜,敌情若明,方可筹划,”刘央很快便又唤来陈安等人,指点着地图对他们说,“我今遣人哨探得实,西平城内羯将乃是陈川,所部不过三四千老弱残兵而已,攻亦不难,破也无益……石虎主力在尧祠之北,正猛攻尧祠王将军所部;浮桥在其营正北五里外,南北六座;至于羯贼之粮秣、牛羊,则多半藏于高梁,在其浮桥以东二十里……”

    对于晋军来说,内线作战始终是一大优势啊!

第三十二章、光头的谋略() 
晋、赵两军在平阳城下大战的消息,逐渐向北方散播,终于落到了雄踞盛乐的拓跋鲜卑“女国使”祁氏耳中。

    祁氏方欲挥师南下劫掠,一方面多少补充一些被郁律此前战败而损耗、被掳的粮食、物资,另方面也哄抬一下贺傉的声望,以固其位。但是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派拓跋头南下去联络晋人,以便将来晋军挺进西河、太原之时,拓跋部加以策应,可以让晋人跟前面拖住石虎,自家在背后捡漏。谁成想石虎竟然抢先动兵了……

    石虎很有可能会先发制人,对此长安行台能够想得到,盛乐方面却根本毫无准备——终究是北方游牧民族,对于中原地区的情报探查能力很弱,于人心、形势的把握更只是浮光掠影罢了,历来胡部唯得汉奸辅弼、引领,才能为中国之大患,原因即在于此。

    那么,面对这种新情况,应当如何定计呢?祁氏很清楚,计划中的这一仗非常重要,如果不打,因为牛羊不足,今冬各部都将非常难过,则贺傉的单于、代王大位未必能稳;但也不是光打就能解决问题的,还必须得打赢喽,起码要能够大抢一票才行。

    此番石虎主动南下,所部四五万众,号称十万,据说直逼平阳城下,压着晋人在打。根据此前拓跋头跑一趟长安、洛阳,返回盛乐后的禀报,裴大司马承诺说,秋后必将往征西河、太原。则在此之前,石虎先发制人,打乱了大司马的部署,他未必就会急急地率军来援,与羯赵决战于平阳城下啊。

    很有可能,平阳方面暂且牢固防守,以待羯势之沮……那么在这段时间内,石虎是进退自如的,想什么时候撤就能什么时候撤,不大可能被晋人给咬住;我拓跋部若是趁机南下,骚扰新兴、太原,石虎突然间折回来可该怎么办?

    那么暂时不动,别待时机吗?万一晋人防不住石虎,被他摧破平阳,甚至于长驱直入而向河东,那这个强敌就更加壮大啦,到时候别说什么我去骚扰,他不来主动打咱们就算万幸!

    为此,祁氏连日来召见各部贵酋,商讨应对之策。有人就趁机提出来,说咱们没吃没喝,不必去抢,可以伸手向宇文部索要啊——“宇文常遣使来,哭求代王发兵,为其攻打慕容,以复失土,以报先君之仇。不如向宇文索贿,趁势东进。”就辽东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慕容那种乡下土包子……哦,不对,慕容部其实比咱拓跋要开化得多……不管了,总之,打慕容比打石虎总要容易些吧。

    还有人提出来,慕容太远,不如向西——拓跋的西境与凉州相接,则其与张氏之间,难免会有所龃龉,不时产生摩擦,因而西方各部就建议盛乐发兵,去抢掠西海、张掖一带。

    东部和中部自然不乐意西征了,借口我拓跋与晋人有盟,而凉州张氏亦为晋臣,岂能相攻啊?至于慕容部理论上也是尊奉晋朔的,那就纯当不知道好了……乃纷纷提出建议,若女国使觉得辽东太过遥远,不如咱们去抄掠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吧。

    各部莫衷一是,祁氏也觉得头大。将次问到拓跋头,拓跋头一听说女国使召唤,心中就不禁“咯噔”一下……

    他此前出使长安,觐见裴该,一不小心泄露了郁律遇害的真相,不过,倒也因此想起来郁律还有俩儿子藏在贺兰部中。拓跋头并没有如裴该、裴熊所料的,急急忙忙将此事禀报祁氏,而是秘密遣使跑去贺兰部,声称祁氏斩草除根的使者将至,唯有我才能护得住翳槐和什翼犍两个小儿——赶紧把他们交给我吧!

    因为拓跋头觉得,仅仅传递消息,不见我的忠诚,也不算立下功劳,我只有诓出两个小儿,直接送到祁氏驾前,这功劳才能算是实打实的。

    谁想到使者紧跑慢跑,好不容易抵达了贺兰部,迎面却正好撞见裴熊!贺兰部的酋大蔼头——也就是翳槐和什翼犍的亲舅舅——原本并不打算交出两名小儿,谁想裴该和拓跋头几乎同时遣使来索要,并说若不送走二子,祸必延及贺兰。于是蔼头在经过反复思忖之后,最终还是把两个外甥给交出来了,只不过……他将翳槐交给了裴熊,而将什翼犍交给了拓跋头派去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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