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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5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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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震就此权倾一时,甚至于还超过了在外朝用事的程遐、徐光,以及掌握重兵的石虎。

    但就目前阶段,太子尚未长成,严震尚不能狐假虎威,窃其权柄,因而倚程遐为靠山,态度还是相当恭敬的。程遐密会严震,直接问他:“天王欲召张孟孙归来,卿可能寻机进言,使寝此意啊?”

    严震苦笑道:“程公将我看得太重了,天王虽偶有垂询,但这般大事,又岂会听我之言?即便皇后进言,怕是也难以阻止啊。”

    程遐不禁喟叹道:“这可如何是好?”随即对严震说:“我素与张孟孙不协,更于此番天王亲征前,出其于外,则彼若归朝,必然报复,对应时势,恐怕我难以对敌……我若失天王宠信,卿又如何?”

    不要以为别的大臣就没往宫里塞过人,不要以为没有旁的阉宦巴巴地凑上来逢迎我,欲图取汝而自代之。我跟你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一损俱损——所以啊,你别跟干岸上瞧着,也帮我动动脑筋,出出主意呗。

    严震沉思良久,方才说道:“我有三策,不知程公是否能用。”

    “卿可直言无妨。”

    “其上策,程公可暂时顺从于张太傅,先当面请罪,复委曲求全,以使太傅不便遽向天王进程公的谗言。至于日后如何,因应形势,可再徐徐谋划……”

    程遐当即一口回绝:“我岂能向那老贼俯首?且即俯首,彼必不会害我乎?中策又如何?”

    严震道:“程公可谋与徐公(徐光)、荀公(荀绰)等联手,一并拮抗张太傅,则太傅方归朝,不敢遽生害程公之心也。”

    原本在“君子营”中,石勒谋臣、中原士人排前三位的,就是张宾、程遐和徐光,若论权势,张宾完全可以吊打那二三名,只是为了军中和睦,不便动手罢了。其后石勒定基襄国,程遐靠着献妹邀宠,又在王贡的暗中协助下主掌了情报工作,乃逐渐地接近张宾,把徐光远远甩在身后。等到除去张敬,程遐之权柄一时无两,人皆依附,名位虽仍在张宾之下,论权势却隐然过之。再往后,张敬插足进来,成为程遐之亚匹。

    此外,石勒灭王浚后,迫降了荀绰、裴宪等不少世家出身的文臣,原本只是想要利用他们的名望装点门面,拉拢中原地主阶层,但逐渐的以此二人为核心,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论能量虽然不能跟程遐、张敬集团相提并论,论数量却远远超过了张宾——因为张宾孤家寡人,就不成其个集团啊。

    如今张敬靠边站了,徐光渐有取而代之,重列季军之意。故此严震建议,程公你若能与徐季武冰释前嫌,再拉拢世家集团,矛头对外,一起拮抗张宾,就有可能继续压制张宾,免其成势了——起码来说,张宾不敢一回朝马上就向你报仇啊。

    程遐闻言,捻须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说:“且试言下策。”很明显,这个主意具备一定的可行性,却不能真使程子远心动——万一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再把徐季武给纵放成自家的强敌,或将得不偿失啊。

    严震就问程遐:“天王之诏,已到尚书么?程公可能隐而不发乎?”

    程遐连连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张太傅何许人也?天王日望其归,如何能从中动手脚?”你想按下诏书不发,让石勒等着等着,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不是开玩笑呢嘛!

    严震叹息道:“如此,只可行下策矣。”随即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可急下诏,云天王期盼之殷,命太傅急归,则太傅必然弃军卒,快马简从而南。我闻天王败归,消息传开,郡县皆不安稳,刁民作乱者比比皆是。尤其高阳、中山之间,盗贼纷起,途不安靖……”

    ——————————

    石勒果然盼着张宾赶紧从幽州返回,所以第二天一早就问程遐:“朕召太傅还朝,尚书已行文否?”

    程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臣自知陛下渴念太傅,又岂敢疏忽懈怠?昨日晚间,便已命快马疾驰,往幽州送诏矣。”

    石勒点头道:“如此甚好——则在卿算来,太傅几时可归啊?”

    程遐抬手点算道:“襄国、涿县之间,虽然一马平川,却有八百里地,快马传诏,少者六日,多则十日。倘若太傅亦忧陛下,不俟驾即来,终究年纪老迈,所行不能过疾,亦须十余日。则本月之内,太傅必不能至,即便一月后归,亦不算迟啊。”

    石勒不禁叹息道:“朕深悔当日,不当遣太傅往幽州去……”即便不带着张宾从征,就让他坐镇襄国,那自己一回来就能跟他商讨巩固领土,以防晋人趁胜深入的策略啦。

    如今河北地区的情况很不好,石勒还没回到襄国,战败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去,很多为羯赵武力压服的地方势力就此蠢蠢欲动。虽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夺城据县的大规模叛乱,但小股盗匪层出不穷,隔绝官道、劫掠民众,甚至于袭杀官吏,奏报如同雪片一般向襄国汇聚。

    晋人目前还被石虎堵在朝歌,但可以预见的,一旦破朝歌而北进——或者是石虎败了,或者是一月之期已至,石虎主动撤退——各地盗贼及其身后主使,必然群起响应,羯赵的势力很可能就此崩盘……

    石勒是真有点儿后悔,当初为什么跟石虎约定了一月之期呢?早知道国内是这种状况,我就命他钉死在朝歌,坚决不准后撤了!

    然而石虎就几千兵马,就石勒的判断,能够守得住半个月都算侥幸了……好在张宾预先密书于魏郡、广平之间的各城守将,要他们做好应对败局的准备。程遐在得闻败报后,更是急忙从冀州调派戍守兵马,以充实南线。

    但这也就造成了冀州各郡县守备兵力不足,盗匪四起,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加以剿除……

    程遐、徐光终究是文吏,张敬之言石勒又不肯再听了,其部下诸将,多是老粗,缺乏大局观,唯蘷安、孔苌二人有些战略头脑,偏偏一个在上党,一个在文石津战败逃去,尚未归还……所以兵马的调动,布置南线各城的守备,乃至对匪徒的进剿,几乎全都是石勒一人伤脑筋,无人可以分忧。

    石勒当然会想念张宾啦,倘若太傅在,必不使朕如此踯躅劳碌也。

    而且新败之后,兵力大损、士气更蹙,一旦晋人长驱直入,根本拿不出什么机动兵团来抵御,只能寄望于几座要害城砦的守备,纯属坐困之势。其实晋人都不必要一路直往襄国杀来,大可以自沿边郡县始,徐徐侵削,日取一村,旬夺一城,持续给羯赵政权放血。

    故而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收缩防线,自上党、乐平,召蘷安和支屈六率生力军回援,这样才有希望在局部战场上打一两个小胜仗,遏阻住晋人侵攻之势。问题就此放弃整个并州,未免太过可惜了,而且如今所直面的,只有祖家军,而若裴军再经上党而逼太行各陉,己方所受到的压力或许将会更大。

    所以石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行此壮士断腕之计,这事儿没法跟程遐商量,他也不想再跟张敬研讨,唯有寄望于张宾速速还朝,或者孔苌顺利地逃回来了……

    就这样等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迎来了建平二年的岁末。眼看正旦将至,程遐忽有奏上,说刚得到消息,晋主下了禅位之诏,裴该于洛阳郊外筑受禅台,期以岁末践祚登基……

    石勒闻报,不禁愕然,脱口而出:“前月于荥阳御我者,是裴耶,是祖耶?”

    明明是祖逖打的我嘛,那么祖逖挟战胜之势,回师逼宫,受禅代晋,犹有可说——当然啦,实际上因为有裴在,所以祖不敢那么干——怎么祖逖打赢了,裴该倒趁机上位了呢?难道他们两个私下里早有协议?

    程遐禀报说:“祖逖方逐……方离荥阳而东,裴该从兄于洛中遇害,彼乃率军上洛,大兴问罪之师。司马邺急召祖逖回,陈军于洛阳东门外,裴该亲往见之,二人摒人密议良久。祖军乃不进城,司马邺旋下禅位之诏。”

    消息传递,难免失真,于裴该归洛受禅的前后次序,有些讹误,但大致上还是不错的。石勒不禁叹息道:“我早知裴文约有不臣之心,太傅亦云其必将代晋,然本以为裴、祖之间,或将有一场厮杀……不想祖士稚竟然拱手而降了!”

    徐光奏道:“祖士稚困守荥阳数月,本已力尽精疲,又如何克当裴文约生力之军哪?更加彼年事已高,自然壮志磋磨,为儿孙计,乃不得不暂屈于裴文约。然臣料裴、祖之间,必不能无隙,若能洞悉之而加以引导,或可稍却晋人之势。”

    石勒笑道:“何所谓晋?哪里还有晋呢?但不知裴文约建何国号……”旋即问程遐:“正当与太傅商议此事,何以还不见归来啊?”

第六章、唯恐不能全身() 
建平三年正旦日,张宾尚无音讯,孔苌倒是先逃回来了,还带来了石虎被杀的消息。石勒不禁深感哀伤,以至垂泣——终究那小子为我镇定河北、并州,屡立功勋,叔侄之间多少也还是有点儿感情的。

    于是下诏,为石虎建衣冠冢,仍以王礼下葬,并且石勒亲往致祭。

    旋即石勒就召孔苌入宫,商讨应对时局之策。孔苌说:“朝歌虽陷,晋人并未继续北上……”裴该建国的消息已经落实了,但具体国号还不清楚,况且说“晋人”也已经说习惯啦——“或因力尽粮蹙,或因魏郡、广平诸城守御得法,或因祖逖南归,一度陈兵于洛阳城下之故……

    “然而既然裴、祖连成一气,则臣料裴该篡僭之后,为示其威,以服天下人,旬月之内,必将复发兵北犯。若其不信祖军,而遣关中军来还则罢了,若遣祖军来,则关中军可自太原、河内,两路夹击,以谋上党。若其牵绊上党之兵,不克东援,则陛下临缓急而思蘷将军,亦无用矣!

    “是以臣的建议,当急召蘷将军东归,助守魏郡、广平,至于上党、乐平,唯望支屈六可以拼死久守了。”

    石勒点头道:“卿言是也。然太傅不日将归,朕意再询太傅,或别有良谋。”

    正商量着呢,突然秘书监任播求见,一进来就慌慌张张地启奏道:“方得急报,太傅、太傅……”

    石勒双目猛然一瞪,喝问道:“太傅如何?”

    “太傅于卢奴城北遇盗贼,并所从十余骑,皆已罹难矣!”

    石勒不听此言,还则罢了,才听此言,不禁大叫一声,双眼翻白,朝后便倒!

    旁边儿侍立的严震赶紧上前扶住,孔苌和任播也伏地呼唤道:“陛下醒来,陛下醒来。”严震急唤医者,好在短短片刻功夫,大夫还没到,石勒便即厥去复醒,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中山守是谁?卢奴令是谁?当即枭首,并诛三族!”

    严震和另两名宦者努力把他扶将起来——就石勒这快五百斤(晋斤)的份量,累得三人全都是满头大汗,手脚酸软。石勒朝前一倾,伏在了案上,随即捶案大哭道:“天欲灭我赵乎?何以先夺我右侯啊?!”

    孔苌赶紧安慰他:“此事尚须核实……”转过头去对任播说:“倘若太傅果真遇害,当即舆其尸身而归襄国,候陛下查验。”任播赶紧说:“中山守、卢奴令已收敛太傅等尸身,先期使人传报,车乘在后,不日将抵襄国。”随即就从袖中把上奏给掏出来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就算把奏表递上去,石勒也瞧不懂,这只是表示:我不是瞎说的,有奏书为凭。

    石勒一跃而起:“太傅在何处?朕当亲往相迎!”然后连鞋都不穿,直接就两三步跑到殿外去了。孔苌、严震等紧着追赶,奈何石勒身高脚长,迈步甚大,竟然一直追到厩中,就见石勒已然跨上了无鞍的坐骑,以手一拍马臀,便直朝宫外冲去。

    厩中都是御马,既无令,孔苌等也不敢骑,只得急唤殿中将军李阳,赶紧领着人追上去护卫啊!

    石勒穿着便服,也不着履,当街跑马,一口气就冲出了襄国北门。等到李阳率骑兵追上去的时候,就见石勒揪着马鬃,正在道旁转圈,一边转一边放声大哭。李阳赶紧命宿卫围拢上去,拱护天王。

    就听石勒边哭边叫:“太傅在何处?太傅将从何道而来啊?”

    李阳等人尚且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俱都不敢回答。片刻之后,孔苌终于疾驰而至,进了宿卫圈,赶紧滚鞍下马,伸手抱着石勒的大腿,劝谏道:“陛下何以如此失态啊?太傅不管是生是死,都不忍见陛下如此。还是先回宫去,候尸……太傅到时,再出迎不迟。”

    随即压低声音说:“臣已命任播隐秘其事,以防动摇人心。当此国家危难之际,陛下亦当保重,不宜哀痛过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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