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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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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岂有不知?”裴该微微苦笑,心说把石勒劝河北去,其实也有我一份功劳哪——“奈何力不侔也,石勒已先往,我兵微将寡,岂能与之相争?”而且在原本的历史上,石勒的河北之行就风险重重,差点儿被王浚联合段氏鲜卑给捏灭了,换一个能力差点儿的,估计根本就站不稳脚跟。

    “可以立业兴家之地,尚有第三处么?”

    裴通摇摇头,说就这两个地方,我找不出第三处来了。随即把话头绕回来:“是故阿兄在青徐,如人登山,恐怕愈行愈险,愈行愈狭,弟在兄处,位分终不过六七品而已,其与复归长安何异?既然无异,父母昆弟,终不可弃。”

    这话就说得很直白了,裴通的意思,我现在已经是七品中书舍人啦,只要不犯错,不降级,累积资历,奋斗一辈子,怎么着也能得着五六品的官职吧。你这里的条件未必就能比西边儿好多少,我犯不上抛弃父母兄弟,特意跑过来辅佐你啊。

    裴该微微冷笑:“长安终究是险地,倘若胡贼杀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便胡贼不来,公卿倾轧,动辄得咎,怎说与青徐无异?行之若不肯相弃父母昆弟,自当西归,若求自身安稳,不若留在我处。”顿了一顿,又说:“或者南下建康,亦当有卿一席之地。”江东肯定比关中要安全多啦。

    裴通摇摇头:“江东就免了吧,小弟实在吃不惯稻米……”随即叹了一口气:“愚弟岂不知长安危殆?此去亦不肯久居,当劝说家父,不如更向西行。乱世之中,若不能成就一番事业,那便只有避于蛮荒之地,以求苟全性命了。”

    “西行?行之欲行往何处去?”倒还真是挺符合你的表字哪。

    “凉州张士彦,威行一方,用贤抚民,且据荒服之地,守易攻难——昔窦融若不归汉,可以分茅裂土,长为西州之王,张士彦之势与之相类。故弟乃欲奉亲前往投之。”

    裴该闻言,略点一点头:“行之所言是也。志既已定,人不可夺,如此,为兄便不强留卿了。”张士彦就是张轨,他这一族割据凉州,进取西域,建立起十六国中罕见的汉人政权“前凉”来,维持了西北地区将近七十年的太平。所以正如裴通所言,你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别去找凉州张氏,那地方太偏僻了,可要是只想在乱世中寻找一片净土,苟全身家性命,那凉州最合适不过啦——肯定超过了青徐之地。

    再过七十年,你肉都烂了,还在乎凉州张氏是否覆灭吗?

    说完这些话,裴该觉得索然无趣。他一开始真想多了,裴通口出“摇撼天下”之语,还以为这小子眼光有多独到,见识有多深沉,志向有多高远呢……裴该心说,瓦砾之中,也生芝兰,难不成这个庶弟倒是我的诸葛亮吗?结果不是诸葛亮,是徐庶,说完几句片儿汤话就打算要闪人。好吧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预祝你一路平安吧。

    裴通讪讪地告辞而去,其实他心里也挺郁闷。小家伙志向倒不见得有多高远,但生在世家大户,总希望自己能够有份锦绣前程,可惜他是庶出,哪怕裴家再如何烜赫,他自己不努力,光靠着荫庇,撑死五六品官也就到头啦。所以才说,若留在徐州,“其与复归长安何异”?

    言下之意:哥哥你若是马上能够给我个高官做,比方说治中从事,甚至于暂署某郡国守相啥的,那我自然留下了,比回长安去坐冷板凳,或者跑凉州去寄人篱下要强得多啦。

    只可惜,裴该貌似压根儿就没听明白他的潜台词,不但没接话茬儿,而且直接就送客了……关键也在于裴通并没有什么特殊才能可以向裴该展示,裴该再缺人,也不能什么阿猫阿狗的既无功劳,也无名望,就一步登天授予高位啊——即便是自家的亲戚。

    ——————————

    送走了裴通之后,裴该召来卞壸与四位营督,商议军事建设问题。他首先设问:“卿等以为,军何以强?”

    卞壸回答道:“足食足用,使知荣辱,则兵自强。”

    裴该笑着摆摆手,说卞君你这也是老生常谈了,太过泛泛,我希望得到的是更加具体的操作流程。伸手一指刘夜堂:“卿久随祖豫州,料必有以教我。”

    刘夜堂还没开口,甄随先叫起来了:“若要兵强,须使见血!我是不识字,不读书的,但也常听人说所谓‘百战精锐’,可见只有作战,才能强兵,仅仅日常训练是断然不够的!”

    裴该说我正要讲到这桩事儿——“卿既为将,应当识字。否则我若有军令下达,卿却瞧不懂,那可如何是好?”

    

第七章、晋戎不两立!() 
裴该要甄随去学识字,说否则你瞧不懂军令可怎么办?甄随当即一瞪眼:“都督可遣人送口信来。”

    裴该摇头笑道:“口耳相传,恐有错失、遗漏,不若行文稳妥。”

    “我营中自有识字的,可命为参谋,使彼读与我听。”

    裴该一挑眉毛:“如此一来,权柄下移,若参谋别有机心,故意错念、错解军令,又如何处?”手中竹杖望空一抽:“休得多言,非止汝也,凡我军中将吏,都当识字——可以不会写,不能不会认。”

    当即下令,说期以三个月,所有文盲军官,都必须认识常用字五百个——等会儿我写下来交给你们带回去——若到期测试不能合格的,一概沙汰!

    其实不仅仅甄随,刘夜堂也不认识字。陆衍出身吴郡陆氏,虽是疏族,打小也念过书,日常应用文终究是能读会写的;至于高乐,斗大的字据说勉强识得一两箩筐……

    甄随苦着脸,还待争辩,裴该用竹杖一指他:“且闭嘴!”他眼神左右一扫,发现除了陆衍外,包括卞壸在内,大家伙儿都有些不以为然。陆衍自然以为,都督喜欢部下识字,那正好,我识字啊,想来必有锦绣前程。而在卞望之想来,一票武夫,识字又有什么用了?固然读书可以明理,但仅仅识字,不读圣人之言,心性也不能受到道德的约束。这几位都胡子一大把了,正如使君所言,能够认识五百个常用字顶天啦,这辈子也没希望变成真正的文化人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然啦,裴该自有他独特的考量,让刘夜堂、甄随他们认识字,并不如同嘴上所说的,仅仅是为了方便军令的传达,也不是想让他们明理——熟读经史,出口成章,然而一肚子男盗女倡的家伙,这年月难道还少吗?

    关键是,但有文化,身份自然不同。古时文武并不分途,所谓“出将入相”,基本上高级军官也全都是文化人来做的——先是贵族,后是官僚——统治阶级上层乃可以凝聚为一个整体。生逢乱世,自有草莽崛起,但象石勒那样一辈子都没打算认字的,大多数难以冒头,脱颖而出的实在凤毛麟角。

    比方说史书上明确有记载的,历史上第一个文盲大将军——王平王子均。

    大概就是从魏晋时代开始的,大群不学胡人进入中原腹地,逐渐扭转了文武并重的风气,此后武夫中文盲越来越多,而士大夫则日益鄙视武夫,甚至于轻视武事。宋代重文轻武,固然源于五代时武夫跋扈,从而矫枉过正,武夫乃至于高级将领很多是文盲、半文盲,那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从此出将者不再能够入相,武人成为统治阶级中的异类,文武两个阶层于是殊途,并且愈行愈远。

    武人在政治上遭受歧视,自然会刻意地与文人士大夫所宣扬的传统道德保持一定距离,那么贪财、惧死等成为普遍风气,也就不奇怪了。而文人士大夫既然鄙视武夫,自然也不会再信任武人,于是文臣甚至于宦官监军乃至将兵,外行领导内行的懊糟事也便层出不穷。裴该前世读史的心得,就觉得这是宋以后中央政权军事力逐渐衰退——开国之时不算——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且他初命四位营督,虽然没发现其中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终究算是“从龙”旧臣,是不希望他们止步于一营、一军之督的,心底实有所寄望。可是你们本来出身就不高,倘若一辈子都是文盲,还怎么可能登上高位呢?七八品到头了吧。我堂堂三品大员,手下一水七八品的小吏,怎么可能支撑得起一个结构完整的幕府机构来?

    但是裴该这些想法,有些是来自于后世的经验,有些太过超越于现实,故此不便宣之于口。反正认识五百个字也不难吧,那我就直接下命令得了,你们是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发完命令之后,裴该便再次把目光投向刘夜堂。

    想到必须去学字,刘夜堂的表情也有些苦闷,但他久随祖逖,遵从将令已经成为烙在骨子里的习惯了,故此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领命了。随即说道:“军欲强,心须稳,军心若乱,还何强之有啊?如今军中皆以使君为神,‘空城计’能退胡骑……”

    裴该苦笑着插嘴说:“不过侥幸罢了。”

    刘夜堂说不管是不是侥幸,哪怕只是将领运气好,所以才每战必胜呢,在普通兵卒看来,那也是神了,必肯为其效死。

    裴该捋着胡须想了一想——其实不用想,他只是装相而已,倘若不明白树立一个绝对权威的偶像能够凝聚军心,他也不会腆着脸到处宣扬自己的“光辉事迹”了,把一场败仗硬说成千古难见的奇谋取胜——随即说道:“天子远在长安,琅琊王寄居建康,若宣二者之名,不能使将士们感同身受,故此乃宣己名而已……”偷偷瞥一眼卞壸,心说你老兄会不会认为我这是目无君父的表现吧?

    好在看卞壸的神情,对这种事倒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

    裴该暗中舒了一口气,便对卞壸说:“卞君此前所言,当使士卒知荣辱,在该以为,不如使士卒明恩仇。”

    卞壸一拱手:“县中士卒,多为流民,使君与其衣食,安顿其家室,自然感恩。然不知如何使其明仇?”

    裴该双目烁烁如电:“须让彼等知道,田亩荒废,家园残破,被迫离乡背井,此皆为胡贼所害也!所谓‘晋戎不两立’!”

    ——————————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无数百姓丧田失土,破产流亡,其实主要源自“八王之乱”而不是“永嘉南渡”。司马家那票混蛋王爷对民生造成的危害,一点儿都不比胡族叛逆来得小——比方说关西流民数万户流亡巴蜀,导致李特创建流民大营的时候,刘渊可还没有称号建基哪。

    所以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胡贼确实混蛋,但朝廷更加混蛋,要真正代表本阶级的利益,从此过上相对太平安稳的日子,那就只有揭竿而起一途了。但裴该目前屁股还坐在晋朝这边儿呢,他自然不可能宣扬司马家有多糟糕,而只能把矛头单独指向胡汉政权——只有这样,也才不会引发士卒和百姓们思想上的混乱。

    故此他提出口号:“晋戎不两立。”要卞壸和四位营督都基于这统一口径去发动舆论攻势,进行政治宣传。当然如此一来,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民族仇恨——外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啊,目前鲜卑各族还算是晋朝的盟友,而且自己眼前不就有一个蛮子甄随么?

    所以话还得掰开来说:“戎若附晋,天下太平;戎若叛晋,兵燹不息。要在军中大肆宣扬胡贼破长安等各名城大邑后,屠戮之惨,使士卒明仇知恨,然后可以用之。”

    卞壸连连点头,说这是正论,刘夜堂等人自然也没有二话。甄随撇撇嘴,貌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硬咽回去了。

    可是裴该随即就又把目光转向了他,说:“卿适才所言,亦甚有理。初募士卒,必使临阵见血,然后可用……”

    裴该仔细检讨蒋集岗战败的经验教训,固然马惊而走,算是偶然事件,但从中也暴露出来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自己不知兵。不知兵而强要临阵,哪怕不掣肘指挥,也很容易出问题,因为士卒们会本能地把目光瞄向自己的大纛,会觉得自己是比前线指挥官更加重要的依靠啊。

    所以胡骑退去之后,他便召来刘夜堂,以之为师,详细学习行军作战的各种知识,包括金鼓讯号的含义。当然光懂得这些还不够,仍然是纸上谈兵,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恭行”,士卒们需要见血,他裴文约也必须在实战中增长经验值,那才有希望积量变而为质变,提升军事方面的基本参数。

    因此既然粮秣暂且充足,他就起了亲自领兵,扩展领地和势力的念头——要不然也不会急着爆兵了。如今青州被灾,曹嶷束手难动,石勒远去,支屈六要想从河北再千里迢迢跑过来,没等到淮河就能累吐了血了,淮阴周边大片空白地,全都是低等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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