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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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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遥眼神呆呆地看着这些人们,突然觉得头痛yu裂。

    看看那些人,那些谄媚的表情多么熟悉。

    陆遥在穿越之前,就无数次地见到那样的脸。那是小职员面对上司时讨好的笑容;那是公务猿面对领导时堆砌出的崇敬;那是所有靠爹活着的人,见到亲爹时压抑不住的跪舔表情!

    我是多么了解这些表情!我是多么擅长这些表情!我又是多么憎恶这些表情!

    在这个羽檄征驰的危亡年代,原来依旧有太多的人是这样的。陆遥皱起了眉头,难道穿越以后,我竟然还要过那样的生活,游走在这令人作呕的气氛中么?

    陆遥发出无声的嗤笑。

    每个孩童大概都曾幻想自己是注定承载大任的人物,自己可以改变身边的一切,可以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实的磨砺会让当初的孩童明白,自己不过是地球上数十亿灵长目人科人属生物之一,“普通人”才是自己最显著的标签。

    而穿越,似乎就成了满足英雄幻想的最佳途径了。

    可穿越真的能够让人成为英雄么?

    就像眼前的场景,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从此结交权贵,游走于高门世胄之间,或许可以卖弄几句唐诗宋词,附和着那些灵与肉皆朽烂不堪的名士吟风啸月。

    作为一个穿越者,仅靠着看过的几页《晋书》和《资治通鉴》,就足以使自己掌握最大的金手指。西晋这个腐朽的朝代必然坍塌,绝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可以去南方、去江东陆氏的根基所在,先以宗族势力退保乡里,随后高筑墙广积粮,渐图立足朝堂。无论个人的荣华富贵,还是天下霸业,都可以徐徐设计之。

    这真是一个好机会。陆遥非常清楚,这是穿越到这个时空以后,最安全,最稳妥,也是最具成功可能的路线。

    可这样的路,有什么意义可言?这样的事情,我上辈子已经做腻了啊。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陆遥冷笑起来。适才在水底,不是已经想过了么。既然身在这杀戮战场,就应当勇于拔剑而战。

    他攀住一块稍高的礁石,慢慢站了起来,转头向王德说道:“既然县主无恙,我也就放心了。以吾愚见,既有李校尉随行保护,沿途想必无碍。诸位不妨削木为筏,继续顺流而下,最是省时省力。王兄,我们就此别过了。”

    王德满脸都是惊愕的申请:“陆军主何出此言?别过甚么?”

    陆遥作了一揖:“陆某体力衰竭,经不得路途上的颠簸,打算留在当地休整数ri。”

    “陆军主,你年轻有为,此番相救县主立下大功,ri后前途定然远大。如何却要自居于并州险地?”王德挥手指向四周道:“这四面都是胡虏横行,你留在此处干什么?”

    “吾并无他意,只是连场鏖战之下,身心惧疲,需要休息了。”

    “何必说这些托辞?”王德皱眉道。他急步向前,拉住陆遥的臂膀:“适才全靠陆军主机变突出,救了县主。怎奈我心思鲁钝,一时间真以为军主图谋不轨,所以才冒犯了……陆军主莫非是记恨王某?”

    陆遥连连摆手,连声道:“绝无记恨王兄之意。”

    王德低声又道:“陆军主你适才居功至伟,想必县主也是极为欢喜的。到了洛阳以后,只消县主关照,定然官运亨通,封侯拜将等闲事尔……你此时告别,岂不是将唾手可得的荣华轻易弃了?”

    这话已是极其推心置腹了,可任凭王德劝说得口干舌燥,陆遥拿定了主意,定要在此时与县主一行分手。

    王德不擅言辞,哪里争持得过。最终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这般不智。呆立了片刻,他急急忙忙地寻县主去了。

    或许王德是想请县主出言挽留自己?陆遥无声地嗤笑起来。他很了解如竟陵县主这样的人物,她是绝不会出言的。

    这个年代的世家贵胄生而富贵、眼高于顶。能和他们平等交流的只有同样的膏粱子弟。其余人等可做鹰犬而已、可做爪牙而已,但绝不会得到他们的赤诚相待。竟陵县主也是如此,她怎么可能出言挽留一个粗鲁军汉?那岂不是大大地折了司马氏皇族的颜面么?

    果然,片刻之后,王德又匆匆赶了回来。

    他叹气地道:“陆贤弟,县主其实很看重你……”

    陆遥笑着摇了摇头:“王兄,陆某记得你这份情谊。”

    他伸了伸胳膊腿,惊喜地发现这具身体的恢复能力实在惊人。半晌之前前肩膀和小腿两处中箭受伤,此时居然已经凝血收口了,行动起来,除了颇感疼痛以外,身体机能似乎并无妨碍。

    “县主说了,既然陆军主已有决断,她不便多所置喙。可惜此刻狼狈,不便相见,还望军主莫要怪罪。”王德悻悻地说着,又取出一物放在陆遥手上:“这是县主适才赐给你的。县主另外有言,ri后陆军主如到洛阳,只消以此物为凭,但有所求,她必然相助。”

    陆遥只觉手中触感温润,取来一看,原来是一块玉璜。这玉璜雕工jing美,上有双龙绕云图案,玉质细如凝脂,实是罕见之物。

    陆遥定了定神,双手捧起玉璜向王德施礼:“还请王兄代我向县主致意。”

    王德注视着陆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之后,径自转身去了。

    陆遥从河滩上乱七八糟的尸体中间找了一柄颇显jing利的缳首刀,又搜罗了些干粮、衣物,打了个包裹背在肩上。

    “老薛!”他扬声道:“我要走啦。你是随着我,还是随着县主?”

    “随你如何?随着县主又如何?”薛彤瓮声瓮气地道。

    陆遥笑了笑:“随着县主有荣华富贵。随着我嘛,就得和胡人拼命。”

    薛彤踞坐在一块大石上,叉开两条粗腿,瞪着陆遥。满横生的虬髯遮住了他大半个脸,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而陆遥坦然地面对薛彤,神se很是轻松,仿佛刚才说的只是吃饭睡觉一般的寻常言语。

    过了半晌,薛彤奋然而起:“我跟你走!”

    何云斜倚在船上,砰砰地拍打着船帮。他尽量提高了声音,可还是显得有气无力:“军主,好歹带上我啊!”

    何云没有陆遥那种非人的恢复力,体魄也远不如薛彤雄健,被项飞捅了一刀以后,委实已经动弹不得了。

    陆遥把包裹抛给薛彤,来到何云身边蹲下:“小子抬手!我背你。”

第二十二章 丹水() 
一个月后。

    陆遥登上坡地,背靠着一颗大树坐下。

    清新的山风缓缓吹拂下,陆遥小心翼翼地扭了扭腰,裹紧衣物,让自己更舒适些。

    入冬之后,天气渐寒,万木凋零,然而此处山间的气候却得天独厚,较外界温暖一些。放眼望去,只见风景秀丽、林木茂密,山间有条清澈小溪蜿蜒流过,远处重峦叠嶂、翠峰如屏。山中有个小小村落,村中有数十户淳朴的农人,都是祖上就为避税逃进山中的。全村人协力垦了几片薄田,自给自足,极少下山。

    或许正因为此,这村庄居然侥天之幸逃过了席卷整个兵灾**,真不知是祖上几代积下的福气。

    在那场与项飞及其部下群盗的战斗中,陆遥等人旧伤未愈,各又添了几处新伤。一行人来到此处,均觉难以支撑,遂在这里落脚。薛彤将几把夺自山贼的长短刀具赠给了村里。要知道深山中铁器最是珍贵,村民们欢天喜地的取了去,便容三人在此宿下。

    数十ri一晃而过,各人的伤势都渐渐好转。

    何云的肩胛被项飞刺了透穿,将息了许久右臂仍觉少力。其它倒没有什么伤患。他在从军之前是个极高明的猎户,时常捕捉些飞禽走兽与村民们分享;有一次居然套了头极大的黑熊回来。入冬前的黑熊格外膘肥肉满,全村上下都狠狠地开了次荤。

    薛彤身上几处伤势都不算很重,几乎无碍行动。他生来是个耐不住的xing子,稍有好转些便到处乱逛,偶尔干些起墙打垒之类的粗重活儿,就当是锻炼体魄,倒也颇受村民的欢迎。

    与他二人相比,陆遥的状态显得异常。他有时候沉浸在长时间的沉默和思索之中,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候则指手画脚地作长篇大论。那口音古怪的很,别人完全没法听懂。薛、何二人忧虑,央求村民熬了些益气宁神的草药给陆遥服用,却也无其它办法可想。

    陆遥心里清楚,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记忆迅速融合的表现。但他全力以赴地集中jing力于此,实在没有办法分心向他人解释,而且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这个工作应当在更长的时间里慢慢完成。更缓慢,也就更有把握,更安全。然而自穿越之后连续几天的jing神紧张,导致这个时限大大提前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陆遥同时经受着**和jing神的双重折磨,无数次游走在清醒与癫狂的边缘。直到此刻,他才能确定,自己没有发疯,而对记忆的提炼,取得了更多的成果。

    此刻的陆遥,既是公元二十一世纪艰难度ri的小职员,也是公元四世纪鏖战求存的战士。这两个陆遥的xing格、记忆,彼此融汇无间而有泾渭分明,其奥妙之处难以用言语表达。

    这些天来的经历,像画卷一样在面前反复展示。他闭上眼睛,已经整理完成的许许多多记忆化作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每一幅图案都深刻鲜明,彼此排列有序,丝毫不苟。而更多的记忆片段浩如烟海,陆遥甚至怀疑自己永远都无法一一浏览。

    陆遥抬手握拳,感觉到澎湃的力量在体内涌动,随着jing神的梳理完善,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同步得到了加强。并州军的军主陆遥本就是一位骁勇的战士,而现在更似乎有往以一当百发展的潜质了。

    “很好。”他满意地对自己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薛彤宏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陆遥的思绪:“道明,你感觉可好些了!”

    “死里逃生的感觉,能不好么?老薛,来,请坐。”陆遥扬声答道。

    薛彤大步走来,顺手把今天捕到的一只山猪扔在旁边。这阵子的休养使他原本巨硕的身躯又壮了不少,坐下的时候,震得地面都抖了抖:“恢复了就好啊!前几天你那样子,可把我们吓的够呛。”

    陆遥颔首道:“多谢关怀。前些ri子宿疾突然发作,以至于狼狈。好在因祸得福,竟然彻底痊愈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竟有此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薛彤哈哈大笑着,将陆遥的肩膀拍得嘭嘭作响。他的膂力实在太过强悍,阵阵痛感让陆遥清晰体会到了薛彤发自内心的喜悦。

    “道明,既然你身体恢复,咱们就下山去吧。”

    陆遥想了想,微微摇头:“不急。”

    现下是光熙元年末,也就是公元306年。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进入到了尾声。如果没记错的话,成都王司马颖就在半个月前被范阳王长史刘舆伪造诏书赐死、而另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河间王司马颙很快将死于南阳王部将梁臣之手。

    诸多觊觎神器的司马氏皇族彼此杀戮的差不多了,终于渐渐停下屠刀。最终夺取朝廷大权的东海王司马越雄踞洛阳四顾,所见到的只有白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而虎视眈眈的胡人乘虚而入,共同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最黑暗和最惨烈的五胡乱华时期。

    在光熙元年里,造反作乱的不仅匈奴刘汉一家。整个皇晋天下四面板荡,无处不是战火纷飞:先有吴地陈敏转战江左,兵锋直抵武昌,接着是妖贼刘伯根、王弥扰乱青徐;随后五苓夷进犯宁州,兼因饥疫,死者十万计;氐族流民首领李雄击退官军,割据益州;而冀州尚有公师藩为乱,郡县糜烂不计其数。

    这样的局势下,何处才能够容自己施展才能,做出一番事业呢?他仔仔细细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反复推算着哪种做法更有利。

    过了半晌,他慢慢地道:“老薛,你前几ri说,此处是丹水上游的山地,是么?”

    薛彤点了点头:“正是,此处近泫氏县界。丹水便发源于这群山之中。”

    陆遥点了点头。这片山地位于太行关以北,虽然路途艰险,但却是由河内前往上党的必经之路。因山间有丹水奔腾,故而太行关的山间阪道,又有丹道之称。丹水又名长平水,汇合上党诸山之水,由北往南建瓴而下。每逢暴雨,则水势高涨二三丈,浮沙赤赭,水流如丹,故而得名。这条河流史上籍籍无名,唯有某首著名的诗篇,开篇就提到了它。

    “朝出广莫门,暮宿丹水山……”陆遥轻声吟咏几句,一时间难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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