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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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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治所在长乐国的信都,但军事重心无疑在于连接河北平原与三魏地区的广宗城。此地地势平衍,土壤概系沙质,四处堆积成丘,故而又有古名曰沙丘。商纣王聚酒池肉林为长夜之饮,即在此地;胡服骑射的英主赵武灵王被困的沙丘行宫,也是此地;履至尊而制**的始皇帝驾崩的沙丘平台,依然是在此地。及至汉末,一度搅动天下的太平道首领张角最后的奋战所在,仍然是在此地。

    自从河北群盗奇袭邺城得手之后,冀州刺史丁绍紧急麾军南下救援,其大军主力便始终停驻于广宗。在此,向南足以阻断贼寇对邺都的觊觎,向东又能够依托漳水、白沟等河道和清河、贝丘等城池,组成严密的防线,压制贼寇向冀州北部扩张势力的企图。

    冀州本地的州郡兵在诸王内乱时几番遭到征调,损失很大,丁绍率领的兵马大部分是临时招募来的,无论装备和训练水平都属有限。但他们以广宗为基地稳扎稳打,前后与贼寇们几番交战,倒也真没有吃过什么亏。

    但这样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自从丁绍病重垂危的消息传来之后,广宗大营里的每一名将士,都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广宗县城毁于汉末动荡,曹魏时重建的城池狭小,难以容纳大军。因此冀州军的主力屯驻在城外五里的鲧堤上。鲧堤是一条绵延百里的沙土岗,传说是大禹之父鲧筑坝拦水的遗迹。土岗顶部宽约数十丈,冀州军的军寨就沿着土岗东西延伸。寨子里的士卒们向南北两面看去,都是滔滔积水,唯独土岗还显得干燥。

    丁绍的大帐位于土岗的最高处。自从丁绍罹患重疾以后,他就很少接见众将了,厚重的帐幕成日里合拢着,只有神色仓惶的医者和侍从们川流不息地进出。帐幕掀动的时候,才能看到里面沉沉的黑影,偶尔飘散出煎煮各种药物的浓重味道。

    李恽怔怔地站在大帐前,流露出踯躅的神色,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沿着步道向中军辕门走去。瓢泼也似地大雨倾泻下来,将他的衣甲淋得湿透。天气将寒,沉重的甲胄浸水之后冰凉冰凉的,令人相当不适。但他的心里,实在比那具甲胄还要冰凉许多。

    就在数月前,李恽作为并州乞活的首领,亲自指挥了从河北贼寇手中收复邺城的大战。虽说阵斩汲桑的,是并州客将陆遥,但终究整场大战是靠了乞活军的力量赢下的。当时李恽志得意满,自以为是近年来罕有的、兼有军功与实力的一方强豪,足可以在朝廷之上赢得丰厚的赏赐,从此身居高位,牵动天下风云。

    却不曾想,时局的变异诡秘,远远超过他所理解的范围。就在朝廷使者、尚书右仆射和郁到达邺城宣慰驻军的当天夜晚,田甄、田兰兄弟因为向朝廷求去魏郡太守之职不得,竟突然发动暴乱。和郁惊慌失措地逃入李恽营中求救。李恽无奈,只得与薄盛联兵抗拒田氏兄弟。按李恽的想法,乞活诸将都是并州乡里乡亲,有什么难处不能好好商议?可是那天晚上也不知怎地,偏偏就酿成了乞活军六将之间的大火并。一场鏖战之后,田甄死于乱军之中,田兰、任祉、祁济等将不知所踪。刚脱离了河北群盗之手的邺城被战火波及,几乎彻底焚毁。

    幸存下来的李恽也没落着半点好处。原本和郁声称将以钜鹿太守之职酬功,这时候却再也不提了,仅仅指定了广宗县境内的一个叫做上白的村落,暂给乞活作屯兵之用。

    原本期待着成为主一方军政的大员,最后落得两手空空,李恽、薄盛对此自然十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领着乞活部众移屯至上白,前后忙碌了两个月,才算勉强安顿下来。

    好在冀州刺史丁绍对李恽的军事才能十分看重,时常邀请李恽参预军机,并协同冀州军展开与河北群盗的战争。李恽的性格素来是有些热衷名利的,既如此,便对丁绍加意逢迎,数次流露出托庇于冀州的意思。

    可谁能想到,丁绍居然会突发急病,以至于到了生死攸关的程度?此前消耗了那么多精力,还贿赂了丁绍左右侧近那许多财物,竟然……竟然都要白费了么?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个年轻人一路高喊着:“闪开!闪开!”狂风般从辕门方向奔过来,直冲到李恽面前也不减速避让。

    李恽不禁心中微怒。纵使他眼下落魄了,可毕竟还是手掌数万乞活人众的扬武将军,哪里容得那来路不明之辈如此无礼?

    于是他稍一凝气,力贯双足,微微沉肱,打算将那毛毛躁躁的小辈抵开。

    李恽起身行伍,靠着军功一路攀升为并州军中仅次于几名大将的得力校尉,后来又统领乞活军,被新蔡王司马腾视为臂膀……他确曾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确是有出众的武勇,非那些文官统军者可比。这一发力,自信便是三五条壮汉也撼动不得。

    可是两人稍一接触,李恽就知道自己错了。那年轻人的来势之猛,岂止三五条壮汉可比?就连四牛齐拉的重车也不过如此吧?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那年轻人的肩膀处传来,顿时将李恽腾云驾雾般撞飞了出去,一直跌到两丈开外的一道栅栏前,才勉力止住退势。

    李恽顿时暴怒,顾不得是在丁绍帐前,张口就要喝骂。这时候又一名年轻人匆匆忙忙地从后赶来,沿途连声招呼道歉:“诸位,莫怪,莫怪。过去的那个乃是叔伦公的侄儿丁文浩……他实在是焦心太过了……”

    李恽猛地瞪大了眼睛,抬手揉去了眼睑上的水珠,再看了看,这才诧异地问:“道明?道明,你怎么来了?”

    ******

    这两天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很多熟悉的书突然就木有了。唉,我还是继续写,爱咋地咋地。

第七十八章 龙蛇(四)() 
更新时间:2014…04…25

    “重德兄,你怎么在此?”居然在这里见到李恽,陆遥也很是惊讶,他连忙将李恽扶起来。

    李恽与陆遥是老相识、老朋友了。数月前,两人还曾携手在邺城击败河北贼寇。当时李恽本想招揽陆遥为己所用,甚至愿意酬以乞活副帅之位,但是陆遥深感乞活军内部派系林立,诸将又各拥实力、自有图谋,因此婉言推辞了李恽的好意,自行整顿了若干汲桑降卒,启程往北方去。

    两人毕竟相识多年,虽然陆遥无意投效,李恽倒也并不介意。考虑到当时陆遥的嫡系人马只有随他东出太行的三十名将士,在邺城大战中又死伤若干,以这二十余人来控制降卒,未免太过薄弱了,于是他将此前随陆遥作战的乞活人众稍加拣选,挑出了二百余名精锐转隶于陆遥麾下。二百余名精锐,到哪里都是可观的力量,这实在是一份沉甸甸的礼物,一来是由于李恽与陆遥在并州有袍泽之谊,二来也可以看出,李恽虽然有些热衷名利,但的确是个难得的厚道之人。

    能够有缘重逢,自然是快事。陆遥忧心乞活内讧之后李恽的近况,李恽也想打听陆遥在代郡的进展,两人真有许多话要说。但是想到大帐内的冀州军统帅重病垂危,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大雨依旧倾盆而下,而丁渺进入大帐之后,迟迟没有出来,也没有人来招呼陆遥。陆遥自然不在乎这个,他与李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便在帐外一直等候,无意间瞥见大帐周围的扈从甲士们全都淋得湿透,但依然面色沉凝地矗立在雨中,手持形制威武的斧钺、长戟岿然不动,仿佛一座座雕像。

    李恽见陆遥注意,向他解释道:“叔伦公因为救援邺城、迫退石勒贼寇有功,两个月前得朝廷诏命,加宁北将军、假节监冀州军事,又特命赐以仪仗……便是这些了。”

    丁绍原本的职位仅是冀州刺史而已,严格来说甚至没有调动军马的权力。以官位而论,区区州刺史未必就能压过李恽。但丁绍借着邺城被袭、冀州陷入战乱的机会,有力整合了各郡文武官吏,实际掌控了冀州军政,这才得以获得朝廷加以将军号和假节监军事的权柄。这份手段,可比李恽这武夫要强得太多了。李恽有些羡慕地看看那些甲士,又叹息一声:“朝廷如此器重,正是大丈夫有所作为的时候,可惜叔伦公突然暴病不起,实在叫人担忧啊。”

    陆遥点了点头,正欲回话,忽然大帐的帘幕一掀,丁渺走了出来。

    陆遥和李恽慌忙迎上前去:“叔伦公情况如何?”

    丁渺的神情有些古怪。听闻丁绍病危之后,他本是焦虑忧心之极,从代郡数日不眠不休地疾驰到广宗,由于太过惶急,从军营外直冲进大帐,沿途不知惹了多少麻烦。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又并没有什么焦心的样子,反倒有几分呆滞:“道明,叔父请你进帐一叙。”

    他看看李恽,又问:“阁下可是扬武将军?叔父也请你进帐。”

    李恽既知这青年乃是丁绍的侄儿,官拜武卫将军的丁渺,便再不提起适才的冲撞。他精神大振地问道:“叔伦公醒了么?他的身体可恢复了?”

    这些天来,丁绍极少接见众将,军中都传闻说他已经失去意识,常常竞日昏迷不醒。李恽身为丁绍极其倚重的大将,竟然也已有整整六天没有见到上司了。听说丁绍召见自己,他实在是非常高兴。

    丁渺并没有回答李恽的问话,只是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收拾。

    李恽再不耽搁,掀起帘幕入帐。

    这牛皮大帐规格不小,里面还用雕有虎形的漆器屏风隔出了内外两进。外间前帐,是日常召集诸将会商之所,内间的后帐用于丁绍起居。大帐四面本来都开有透光的气窗,这时候天色晦暗,气窗还关着,帐里就比外界阴沉许多。李恽沿着前帐中央铺着的毡毯大步入来,在屏风这里绕了个弯,却因为视线模糊,又不防陆遥竟然就贴在屏风边缘站着,于是一头撞上了陆遥的后背。

    这下可撞得不清,铁盔的边缘磕在李恽的眉骨,硬碰硬地来了一下,简直痛彻心扉。李恽倒抽一口冷气,有些恼怒:“道明站在这里作甚,岂不是……”

    话没说完,却看见陆遥张口结舌地望向前方,李恽随着陆遥的眼神看去,立时就愣住了。

    在他眼前的后帐,丝毫也没有想象中医者忙碌服侍病人的场景。确有一锅药草汁液被熬煮得腾腾翻滚,但根本没人控制火候,似乎只是为了散发气味罢了。几名侍从、医者只是俯首侍立在角落,毫无动作。

    帐幕的中央位置,一位头戴武冠、腰悬水苍的清矍老者正襟端坐在榻上,微笑着看着自己。这老者可不正是宁北将军、冀州刺史丁绍么?细看他的面容虽然略有些泛黄,透着疲惫之色,可哪有半点病容在?

    难道说,这位冀州军的主帅根本就不曾患病?所谓的重病,只是他特意杜撰出来的么?那么自己数日前见到的场景,那时候丁绍气息奄奄的样子简直要令人潸然泪下,那也是装扮出的假象?丁绍何以要这般作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李恽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许许多多的问题如炸窝的蜂群飞舞,绕得他头晕目眩。

    “两位请坐……文浩,你也坐。”丁绍若无其事地招呼着,又吩咐身后的侍从:“还不上茶。”

    陆遥与李恽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不可思议的神情。而丁渺叉着腿一屁股坐在陆遥身边,气哼哼的样子毫无半点礼数可言。叔父病危的消息将他骇得半死,狂奔数百里至此又累得他半死,经历了双重折磨之后,却发现原来这消息乃是自家叔父伪报……以丁渺的脾气,他不当场暴跳起来已算得克制了。

    “呃……叔伦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恽最先开口询问。

    “起初确有小恙,不过很快就已痊愈了。后来全靠这几位协助,才似模似样地装出病重的情形,把众将全都瞒过了,还把这讯息四散了出去。”丁绍微笑道:“重德、道明,你们莫要惊讶,文浩也休闹小儿意气。之所以要这么做,实在事出有因,不得不尔。”

第七十九章 龙蛇(五)() 
“诸位都是明眼人,想必知道,我执掌的冀州与汉魏时的冀州不同;而丁某本人,更是本朝以来最窘迫的一任冀州刺史。”丁绍顿了顿,又摇头苦笑:“此番汲桑石勒贼寇攻陷邺城,洛阳朝中多有攻讦我治理地方不力的,据说许昌方面也有意遣东海王司马王斌北来取代我。哈哈,说不定,丁某也会是最短命的一任冀州刺史。”

    “这个这个,新得宁北将军之封,足证叔伦公正当朝廷仰赖,何以至此?叔伦公言重了……言重了啊。”李恽连忙道。而陆遥只顾饮茶,保持缄默不语,皆因他知晓丁绍所言确属事实。

    冀州乃《禹贡》所述上古九州之首,自古以来便是奠定王业之基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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