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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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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浚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且交代!”

    “是!是!”方勤之磕了个头道:“大将军,小人本是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下属的密谍,后来转隶于越石公。陆遥陆道明受越石公之命向代郡扩展势力,小人也参预其中……”

    “且慢!”王浚断喝道。

    “你是说,陆道明在代郡的行动,都是出于刘琨的指示么?”

    “正是如此。”方勤之恰如适才与枣嵩所说的那般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小人并不敢欺瞒大将军,那陆遥本是并州军溃卒,全赖越石公简拔,才得攀居高位。由于匈奴汉国盘踞并州南部,越石公深感难以回旋,遂命陆遥带人攻略代郡,以与晋阳成犄角之势。陆遥先得代郡,后取坝上、濡源,都是出于越石公的指挥。”

    王浚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砰地一拍案几:“刘越石真是可恶!”

    这些天来,濡源大败始终深深困扰着王浚。他始终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身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名将,竟然重挫于小辈之手;更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仿佛天罗地网的谋划拿代郡军毫无办法。而方勤之的陈述,却给了王浚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站在幕后与自己作对的,原来是刘越石么?

    刘琨也是转战南北、屡战屡胜的名将,是东海王依若柱石的第一流人物,其声名纵使不如王浚,相差也没有多少了。何况他处心积虑,特意隐藏在幕后算计,这般行为实在太过阴险,难怪自己一时不察,竟然为其所趁了!

    王浚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方勤之的说辞,几乎是在主动替方勤之圆话。他指摘刘琨时的态度,严格来说没有多少愤怒,反倒有些志得意满了:既然濡源的惨败已是定局,那输给了刘琨,无论如何都比输给陆遥这等吴郡小儿要令人能够接受吧。

    “你继续!继续说!”由于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借口,王浚简直红光满面。

    方勤之偷偷抹了把汗,再次拜伏下去:“此番冀州刺史丁绍病危,越石公与陆道明商议之后,决意出兵占据中山、常山二郡国。皆因以二郡为脊,足以将太原、上党、新兴、雁门、乐平、代郡、广宁、上谷八郡联成一体,无论南向拒胡、北向威吓鲜卑,甚至东向……东向压制王大将军您,都易如反掌。”

    他觑了觑王浚的神色,才继续道:“大将军您驻军与高阳,距离中山常山近在咫尺。然而,相比于境内多山地的中山、常山,冀州南部的诸多郡国更加富饶。所以小人此来,便是打算用金银资财馈赠幕府的文武官员,并伺机劝说您南下渤海、乐陵等地,不要与越石公争夺。”

    “渤海、乐陵?刘越石的算计果然精明过人啊!”王浚不由自主地随着方勤之的言语思忖。

    王浚的势力范围包括幽州东部和冀州东北部的若干郡国,一旦获取渤海、乐陵,南线便大步推进,直抵大河,与青州刺史部接壤。青州有负海之险,素为东海王司马越起家的核心势力范围。东海王的政治盟友司徒王衍更以族弟王敦担任青州刺史,作狡兔三窟之计。当己方与青州隔河相望、鸡犬之声相闻的时候,原本独行其是、与朝廷中枢隔绝的状态还能保持多久?王浚沉思着,一次次地比较着中山、常山与渤海、乐陵两个方向的优劣,最终告诉自己:必须立即拿下中山、常山这两个郡国,绝不能容许并州与代郡接连一体!

第九十四章 风动(七)() 
王浚在北疆多年之所以能够慑服胡族万千勇士,非只依托和亲手段。他是当时高门贵胄中少有的具雄武之风者,麾下又有诸多能征惯战的将士;哪怕不论胡族骑兵,幽州军本身也是第一流的强兵。然而,幽州晋人所组成的军队已经在濡源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尾随王浚逃回蓟城的残兵败将,只有区区数百而已。

    一朝丧尽的数千名精锐将士,几乎占据了幽州晋人军队总数的四成,绝不是轻易能够弥补的损失。为了迅速补充兵力,王浚曾经考虑过征发燕国、范阳国两地的豪族部曲从军,但因为担心引起地方的剧烈反弹而中止。可是,若转而从胡族部落中招募的话,又恐怕段部、宇文部几个大部落的渠帅在军中影响力过于膨胀,最终尾大不掉。

    那场失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可王浚还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坝上草原纵马而逃的狼狈与恐惧。每一次,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吴郡小儿逼迫到如此窘境,可残酷的现实却不断提醒他,曾经强大不可一世的幽州幕府确实因为这次失败而动摇了。

    这动摇并非源自于根基浅薄的代郡。代郡毕竟只有区区弹丸之地,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全据坝上草原和代地,这就已经是代郡军的极限;在相当时期内,王浚不认为自己需要担心代郡的进一步动作。真正使王浚戒惧的,是来自于各部胡族因为此次失败而产生的疑虑,来自于胡晋两族的将士们在这次失败中产生的裂痕。

    段部年轻的继承人、在濡源之战中实际指挥幽州军的段疾陆眷逃回幽州后,并未随军进入蓟城,而是立即返回了辽西郡的治所令支。不知道令支城里那老谋深算的辽西公段务勿尘将会有怎样的决断?虽然段务勿尘娶了王浚的女儿,但王浚已不认为这个女婿会与自己同心同德。

    宇文部的首领们同样也没有回到蓟城。宇文部的将士在坝上并未捞到任何好处,反倒是与鲜卑未耐娄部两败俱伤,如果是先前,王浚会满意自己在东部鲜卑各族之间制衡翻覆的手段,但现在……如果宇文部迁怒于自己的话该当如何应付?王浚却时常忧心这个问题了。

    这两支鲜卑强族的表现,不仅给王浚带来巨大的尴尬,也很可能将会影响到其它附属部落的去就,进而使得幽州军赖以威震天下的军事体制逐步瓦解!

    想到这样的结局,王浚不寒而栗。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采取有力措施扭转局势。所以他才会在濡源失败后,不在上谷、广宁二郡与代郡军正面对敌,却抽调兵力南下,试图从相对较软弱的冀州捞取便宜。

    在王浚看来,忙于应付石勒贼寇的丁绍没有与幽州军抗衡的胆略和决心。幽州军必能在冀州获得兵不血刃的胜利来提振士气和信心,更能够获得相当规模的土地、人丁和财富来安抚在濡源之战中实力受损的胡族酋豪。

    那些胡人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利益。只要幽州能够给予足够的利益,无论段部还是宇文部,很快就会如过去一样紧紧跟随在后,任凭驱策。一旦将诸部胡族稳定下来,再着手收拾那吴郡小儿也不迟。

    但方勤之说出的情报却使得王浚发现,自己的想法未必能够实现,而幽州面临的危险远比预料的更接近。

    说起来,刘琨其实与王浚乃是旧识,两人在诸王争权乱战末期,同属于支持东海王的派系,彼此有几分交情。去年年初时,刘琨能够战败刘乔、石超、吕朗等成都王麾下名将,靠的还是从王浚手中借来的八百突骑。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的互助只不过因为彼此利益共通而已,到了眼下,王浚却万万不能坐视刘琨的势力在北疆膨胀起来。刘琨极具文武才略,非同小可,去年初到并州,就力挫匈奴汉国大军,稳定了朝廷在并州北部的统治。兼之又得拓跋鲜卑相助,假以时日必是一方强豪。刘琨的兄长刘舆,更是东海王幕府中极受重用的谋主之一,在洛阳朝廷也有相当的影响力。并州依托刘舆的支持,再与代郡合流,则很可能将会取代幽州在北疆多年来营造出的强势地位!

    到那时候,如果刘越石有意再进一步……王浚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些年骄横跋扈的行事作风,为王浚树立了太多的敌人。不用多想,一旦幽州失去威势,他立刻就会成为群狼所觊觎的目标,成为无数人期望踩上一脚的踏脚石!

    王浚霍然立起,那种因为击败自己的敌人是刘琨而非吴郡小儿的微妙满足感,突然间又被巨大的紧张感取代。

    他一遍遍地对自己喃喃自语,同时下意识地在厅堂上往来乱走,甚至踢飞了身前的案几亦不自知。

    绝不能容许并州与代郡接连一体!绝不能!绝不能!绝不能!

    这个念头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成群的鸟雀不停地盘旋、回转、飞舞、聒噪,最终将他全部的精神都占据。他清楚自己必须有所动作,却一时没有可行的途径。而毫无头绪的混乱思虑,渐渐使得他头晕目眩。

    “大将军,求您饶命啊大将军!”

    就在这时,王浚的脚边突然冒出声大喊。王浚被这叫嚷声吓了一跳,定神去看,原来自己无意间又走到了方勤之的身边。

    对这地位卑贱的商人,王浚没有任何好感。他甚至都不曾停下脚步,只是冷哼了一声。待要挥手示意武士拖出去砍了,偏偏方勤之却又喊了一句:“对了,对了!还有一事要启禀大将军,陆遥此刻就在常山!他假作探望冀州刺史丁绍,实则是轻车简从赶往常山,与刘琨的侄儿刘演会面!”

    陆遥竟去了常山?这厮倒是忙得很,刚在坝上杀伤了幽州军无数条性命,又急着去常山向刘越石的亲族献媚么?

    王浚顾不得痛骂方勤之的言语捏捏藏藏,只感觉胸口似有团火在灼烧。他缓缓下蹲,揪住方勤之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问道:“那吴郡小儿什么时候去的常山?现在何处?”

    眼看王浚的神情越发狰狞,在一旁束手侍立的枣嵩向前半步,轻声道:“主公,小小奸细,何劳您亲自审讯?不如……”

    “何须你多事?退下!”王浚断喝道。

    枣嵩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将尚未出口的半截话语吞回肚子里,施礼道:“是……是……”

    他向王浚左右的扈从武士们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好生戒备,这才退后几步,闪身出门站定等候。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眼看天色都快暗了,才有一名扈从武士出来向枣嵩施礼道:“枣别驾,主公有请。”

    回到厅堂里,但见王浚、方勤之二人俱在。

    那方勤之满脸青肿,嘴角带着血污,衣袍也有好几处破了,似乎颇吃了些苦头。但他却在厅堂右手边得了一个坐席,得意洋洋地坐着,倒像是受了多大赏赐一般。而王浚高踞于主位,背后四盏牛油大灯映射下,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枣嵩仔细分辨,只隐约可见他眉头深锁,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主公?”枣嵩略靠近王浚,低声询问道。

    “哦,台产你来了。你将这个……这个……”

    “小人方勤之,字元度。”方勤之满脸堆笑地作揖道,不留神牵动了某处伤势,于是一阵哆嗦。

    “你将这个姓方的带回去小心看管。莫要苛待,我留他还有用。”王浚淡淡地道。

    “多谢大将军宽宥!多谢大将军洪恩!”枣嵩还未答话,方勤之已经没口子地说个不停。直到跟着枣嵩退出厅门,他还一步一个长揖,向着幽州刺史所在的方向深谢不已。

    枣嵩冷脸看着方勤之作态不休,再也没有与他搭话的念头。

第九十五章 风动(完)() 
两人沿着华灯初上的甬道默默而行,总算到了方勤之与从者若干人休憩的庭院,枣嵩略一拱手,转身便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带着二十名持戈甲士回来,喝令甲士们将庭院前后门都把守住了。从者们眼看方勤之去时形貌翩翩、衣冠楚楚,回来时却带了一头一脸的伤势,顿时都起了疑虑;眼看甲士们虎视眈眈,更是惊惶。

    有人堆起满脸笑容,向那些甲士们套近乎,却被甲士首领抬手一推,仰面朝天摔倒了。其余人待要向方勤之询问,却见他连连挥手,示意众人退开,回屋便沉沉睡去。

    从者们面面相觑,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但他们原先都是方氏商队中人,随着方勤之走南闯北,多少有些见识,虽然惊怕,却强自镇定着,照旧起居如常。

    方勤之几乎在踏入自己房中的瞬间,就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全没有注意到部下们的情绪。他与王浚会面的时间并不长,但却从头至尾都游走在生死边缘,可说完全是拿自己的性命去博。其间的情绪之紧绷,精神压力之巨大,早就超过了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到了这时候,稍许放松下来,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但他睡的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为终究说动了王浚,所以被巨大的成就感所包围着;也可能是因为身在群狼环伺之中,随时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他时不时地从睡眠中惊醒,马上又在疲倦感潮水般侵袭之下睡去。

    不知道大概是第几次醒来,夜已经深了。院落里一片黑暗,只有正门外捆着的一支火把明灭不定,将尊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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