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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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阿曼（一）

晨光熹微，缔素自昏睡中醒来，子青喂了他喝几口水，又掰了块粗面饼给他。虽然接了面饼，缔素却无甚胃口，目光搜寻到躺在不远处受伤施浩然，便急急要过去看他，无奈头重脚轻，子青忙扶他过去。

“烧已经慢慢在退……你不如歇一会儿吧？”后一句话子青是朝伯颜说，他已经连续指压了近一夜。

伯颜这才松开手，长长吐了口气，由于用力过久，麻痹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缔素揪紧子青胳膊，问道：“他，是不是伤得很重？我瞧见那刀朝他劈下去……”

子青安慰他道：“肩头伤口较深，还好没有伤及要害，只要日日换药，坚持指压，应该会没事。”

缔素这放下心来，又转头四下张望，将所有人巡了两遍，仍然未找到谭智。

“谭中郎将呢？”他问。

子青默然片刻，才道：“他死了。”

“……”缔素双目在瞬间睁大，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背心处中了一刀，致命伤，他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报信。”子青静静地告诉他。

缔素呆呆站着，似乎要花费他全部气力，才能让他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远远东方，红日跃出沙面。

近处，一匹睡醒骆驼也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摇头晃脑地从鼻孔里喷气。

这个清晨与他们入大漠来每个清晨甚是相似，只是少了一人。

“他人呢？”缔素看上去欲哭无泪，“我、我想再看看他，行么？”

子青不得不如实告诉他：“谭智昨日便已经下葬。”

“下葬？就葬在大漠里！”缔素简直是悲愤了，怒嚷道，“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是你说，我们一块出来，就一块回去！”

他声音是如此之大，几乎把所有人都吵醒了。霍去病半坐在沙地上，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看着缔素。

缔素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泪水如倾，死死地瞪着子青，声音哽咽地走了腔调：“是不是你说？！……一块回去！死了也该一块回去！”

子青看着他哭倒在自己肩头。

“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我，他就不会死。”强烈自责几乎要把缔素击垮，“那个方向没有水源，可我还是想碰碰运气，我……”

“原来你们是在找水源。那里有水源，只不过你找不到而已。”

骤然，不起眼角落里传来生硬汉语，那个少年被捆得很结实，神色淡然。

所有人目光顿时集中在他身上。

“不可能，如果那里有水源，我一定能找到。”缔素抬起头来，急道。

少年不屑一顾：“哼……”

霍去病起身，走到那少年面前，沉声问道：“你说，他为何找不到？”

“那处是暗河，在黄沙下面，他当然找不到。”

“暗河我也能找到！”缔素怒道。

“浅自然好找，如果是在沙下一丈多深地方呢？”少年冷眼瞥他，嘲讽道，“暗河横贯整片大漠，有浅处你不去挖，非得盯着最深地方。”

“你知道暗河所在？”霍去病问道。

少年昂然道：“这片大漠底下整条暗河走势我都了若指掌。”

“能画出来么？”

“能。”

霍去病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道：“好，你把暗河所在画出来，我核实无误话，就放了你。”

少年也甚干脆：“不。”

霍去病不急不缓，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走，我要同你们在一起，不……是同他在一起！”

少年手不能动，朝缔素方向努了努嘴。缔素骇然吓了一跳，恼道：“我才不要同你在一起。”

“不是你，是他！”

少年双目定定望着子青。子青疑惑不解，微颦起眉，立在当地。

这个要求倒还真不算高，只是怪了些，霍去病奇道：“你认得他？”

“昨日才认得。”少年实在道。

“那你为何非要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我喜欢他！”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晕厥，这般直白表白便是男女之间也不宜当众说出，更不用说大家都是男人。

连子青也有些惊愕，着实不明白这个昨日才见过少年如何会说这般话。

唯有缔素以为这少年看出子青女儿身，急忙道：“你胡说什么，他和你一般都是男人，什么喜欢不喜欢！”

少年却不以为异，双目清澈见底，坦然地近乎惊人：“他是女人我也喜欢，是男人我也喜欢，总之是他就行！”

众人再次晕厥。

子青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她与这少年连相识都算不上，他这般强烈情感究竟从何而来。

这是一笔根本用不着费时思量买卖，霍去病很痛快地点了头：“行，只要你画出来图准确无误，我就让你和他在一块。……裁块素锦，给他研墨。”

“诺。”

素锦往沙地上一铺，少年咬着毛笔趴在上头，想想，画画，画画，想想……

“将军，这小子会不会是在给咱们下套？”赵破奴远远望了少年半日，不放心道，“他是那帮刀客人，弯刀使得又好，怎么会这般轻易就降了咱们，还非得要跟咱们呆一块？我看其中肯定有诈。”

霍去病瞥他一眼，提醒道：“人家没说非得跟咱们呆一块，是说要跟子青呆一块。”

“那不都一样么！……那小子怎么突然就能看上子青，古里古怪，我看这也有诈！”赵破奴言之凿凿。

“等地图画出来，还给他绑上。”霍去病想了一下，“把子青叫过来。”

待子青依命过来，他盯了她半晌，才问道：“你……是不是给那小子下什么蛊了？把他魔障成这样？”

再傻也听得出将军语气中取笑之意，子青无奈，只得不作声。

“那小子既然认你，待会他画完地图之后，你就去套他话，他是哪里人，什么来历，怎么会当上刀客，最重要是他怎么知道这片大漠暗河走势。”

子青从未做过这等事，略有些为难道：“若是他不肯说怎么办？”

“所以要你套他话，旁敲侧击……明白么？”

“……我试试。”

霍去病顿了片刻，加上一句：“你可别反被他套出话来。”

“……诺。”

望着她离开，赵破奴直摇头：“将军，这小子太老实，您这美男计看来是所托非人。”

“我用美男计了么？”

“这是明摆着，您为了地图，把这小子卖了。”

霍去病瞥了他一眼，淡道：“他看上人若是你，我会觉得这买卖更划算。”

直至日上三竿，那少年才算是画完，歪着头又看了遍，将毛笔随手一扔，拍拍手站起身来。霍去病把地图拿走，没忘记命人重新把这少年重新捆起来，最后意味深长地盯了子青一眼。

尽管颇为尴尬，子青还是不得不执行将军指令，走到那少年旁边，犹豫片刻问道：“你饿不饿？”

少年看着她，笑得灿烂，不答只道：“你可以唤我阿曼。”

“阿曼。”

“嗯，我不是你们汉朝人，名字你读起来肯定觉得拗口，唤我阿曼便可。”

　第十七章阿曼（二）

看他相貌，与汉朝人比起来，他眉弓甚高，显得眼睛愈发深邃，轮廓清秀分明，显是西域人相貌。

“你……怎么会去当刀客？”子青问道。

阿曼原先摊手，不过手被捆着，只好耸耸肩：“没活路了，当刀客还能讨口饭吃。”

“哦。”子青不知该怎么问下去，“我去给你拿点吃。”

她匆匆到去拿自己水囊和面饼，取来之后发觉阿曼着实被捆得结实，她只好一点点把面饼掰下来喂他。见她来喂自己，阿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就着她手慢慢地把整张面饼都吃完，罢了还打了个饱嗝。

“有阵子没吃饱过了。”他笑道。

昨日那些刀客个个穷凶极恶，敢情也是因为吃不饱，子青默然无语，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

阿曼也不说话，只瞅着她，目中满是笑意。

被他瞧得实在有些不自在，子青起身，正看见霍去病在驼队旁边远远望着她，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禀将军，他说他不是汉朝人，看相貌应是西域那边人。真名他没说，只说可以唤他阿曼。当刀客是为了讨口饭吃。”子青把自己所知道原原本本全说了。

“没了？”

“没了。”

“你……老赵还真没说错，算了算了。”霍去病长吐口气，连看都懒得再看她，挥手让她离开，朝众人朗声道，“拔营！”

收拾停当后，驼队启行。

临行前，缔素朝着东方，谭智长眠地方，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抹了眼泪上马。阿曼被扔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照旧是一脸淡然无谓。驼队中，换作是霍去病开路，赵破奴负责押后，伯颜居中策应。

一路就沿着阿曼所画出暗河与水源所在而去。

如此行了近一日，人疲马乏，他们终于到达了距离最近水源所在。

因是暗河，旁人皆看不见，缔素最先有了感知，知道阿曼竟是真知道水源所在，原先满腹不忿便又增加了许多，下马慢慢走到一处看似平常无奇沙地，单膝跪地取出匕首开始挖沙子……

众人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

才一小会儿，他便能感觉到所刨出沙子便带着些许湿气，再往下刨出，便有水开始渗出，再刨得几下，猛地将匕首往下一插，竟有一股水柱直冲出来，水花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苍苍茫茫黄沙之中，陡然冒出如此美丽水花，如梦如幻，众人大多都未曾见过这般景象，一时恍若身在梦中。

缔素被淋得半身湿透，缓缓直起身子，朝霍去病喊道：“……真是暗河！”

霍去病淡淡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笑意。

接下来日子，他们接连找到另外几个水源所在，直到到达地图上所标注最后一个水源，明日他们便可离开大漠。

这处水源非暗河，而是一汪小小湖泊，湖边有树有草，对于在沙漠中跋涉多日他们来说，此处俨然是人间仙境。到此处来并不仅仅他们这一队商旅，另外还有两队商旅，除了汉人，其中不乏西域人。他们在湖边生起熊熊篝火，又是烤火又是谈笑，其间还夹杂着鼓声歌声，着实热闹非凡。

他们见霍去病一行商旅是打着齐家旗号，亦是老商号了，尽管彼此不相识，仍是招呼他们一行人同来烤火。

骆驼背上，阿曼半靠着，侧着脸看着聚集到水边人，唇边挂了一丝不屑笑意。待到霍去病自旁边走过时，他嚷道：“你们汉人不是讲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么？该给我松绑了吧！”

霍去病慢悠悠踱过来，却没给他松绑意思，慰问般摩挲着骆驼，闲聊般道：“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都懂，你汉话学不错啊，跟谁学？”

阿曼嘿嘿一笑：“刀客里头就有汉人，汉话可比匈奴话好学……”他唧唧咕咕又讲了一长串话，也不知用是哪里话，脸上满是欺负人听不懂坏笑，末了来一句，“这是什么话，你听得懂么？”

霍去病倒也不恼，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暗河走势？”

“我若是说我打小就知道，你信不信？”阿曼嘻嘻笑着。

“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阿曼笑容不改：“这……汉话该怎么说……兄台过誉，岂敢岂敢！对吧？”

“不必客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霍去病极有气度地招手唤来赵破奴，“老赵，给他松绑。”

“真要放了他？！”看见这少年笑容，赵破奴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始终心存戒备。

霍去病复望了他一眼，眼神不容置疑，赵破奴没奈何，便要动手去给他松绑。

“等等！”阿曼挪了挪身子，避开赵破奴，“他就是个蛮夫，粗手粗脚，我不要他，我要子青来给我松绑。”

“臭小子，欠抽吧你！”

赵破奴恨得牙根咬咬，就想往他那张笑脸上揍一拳。

“还挺讲究，”霍去病轻轻一笑，挑眉问他道，“地图你已经画给了我，水源也都已找到，你就不怕我卸磨杀驴？”

阿曼也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驴？怎么会杀呢。”

“老赵，让子青过来给他松绑。”

霍去病微笑着走开来。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赵破奴还是把正在卸货子青唤了过来。

手脚绳索都已松绑，阿曼略活动了下手脚，便从自骆驼上跃下来。见子青沉默着转身就走，他忙赶上她，侧头问道：“你怎么不理我？”

子青解释道：“……我还得去卸货。”

“我来帮你。”

阿曼笑道，兴致昂然地走在了她前头，自骆驼身上扛起布匹卸到旁边，手脚竟是十分熟练利落。篝火那边传来若有似无歌声，他也不在意地跟着唱起来……

大概是首西域歌曲，唱词子青自是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其热烈奔放韵律与汉朝歌曲极不相同，听得人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

有他帮忙，布匹很快就都卸了下来，阿曼看子青始终一声不吭埋头做事，勾着头笑瞅她，问道：“你怎得还是不理我？”

“我……”

子青从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