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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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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墨家后人。”

子青望着他,平静道。

墨者,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霍去病定定望着她,不再多语,他的心中早就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所坚守的信念不是他所能动摇的。

 第十二章长安(一)

汉军班师,凯旋而归。

一路上,宰杀掉的牛羊肉不堪天气炎热,很快烂掉,被纷纷丢弃。正如赵破奴所料,军中不免有士卒议论纷纷,只道将军奢靡浪费,自己吃不下,宁可烂掉都不分给底下的人。

赵破奴明知真相却不能解释,心中难免不快,在将军跟前嘟嚷了几次。霍去病一径沉默,只作不理。

倒是他的伤势,因霍去病是个决计不肯在众人前示弱之人,常在马背上,伤口总难愈合,反反复复,又时常发烧,弄得子青不胜忧虑,几乎日日跟紧了他。

至弱水渡口,得知公孙敖部已先行渡河回去,剩下李广部与张骞部。

李敢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行在霍去病身后的子青,碍于父亲李广将军在场,不能上前,紧紧地望着她,片刻不曾稍离。

子青在马背上,看见李敢未着铠甲,袍袖下包扎的白布直裹到腕部,想来伤的不轻。在归途她已然听说李广此战颇为艰难,幸得李敢骁勇过人,单枪匹马斩杀匈奴人数十人,大大振奋士气,士卒们拼死与匈奴人激战两日,等到援军。

距离上次相见还未满一年,然而两人皆已都是自生生死死中滚过来的人。此时再见,忽觉往事如烟,虽无法忘怀,但也不自觉看淡了许多……

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然而李广是她不愿看见的人,轻轻勒了勒将军,退到后头去。

见她还肯理会自己,李敢心中自是欢喜,望着她的身影暖暖笑开。

霍去病瞥一眼李敢,又微侧了头睇子青,神情若有所思,继而策马上前与李广见礼。

“此番出征漠南,李老将军辛苦了!”他拱手笑道。

虽对有靠裙带关系之嫌的年轻将军不太待见,但也不得不承认霍去病春夏两战打得甚是漂亮,李广依军阶行礼:“骠骑将军此战所获颇丰,恭喜!”

霍去病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到李敢身上:“听闻李二哥此番骁勇过人,与匈奴厮杀如入无人之境,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骠骑将军过奖。”

李敢直至此时方才把目光自子青身上收回,朝霍去病有礼道。

霍去病笑了笑:“李老将军,上次李二哥押送弓弩时,我就曾邀他到我军中来,可惜他怕老将军不允,推辞了。我至今仍引为憾事。”

想来李敢并未对李广提起过此事,李广先转头看了李敢,才明白确有此事,遂朝霍去病道:“蒙骠骑将军看得起,只是小儿尚年少,是老夫私心,想留他在身边多历练几年。”

霍去病大笑:“老将军此言差矣,李二哥可比我还年长几岁呢,算不得年少了。只是老将军舍不得归舍不得,在外头历练可比在身边历练要长本事,您说是不是?”

李广也非善言辞之人,说不过他,干笑两声,并不接话。正巧张骞策马过来,一脸郁郁,强作笑容与霍去病见礼。此番公孙敖失路,张骞出塞延误,两人皆是重罪,不知回朝后圣上会如何责罚,自然心中郁郁寡欢,忐忑不安。

霍去病佯作不知,只与张骞东拉西扯,谈笑风生,直待渡船靠岸,方才率军上船。

巨大的船舰扬帆起锚,顺水而下。

几百船夫在下层船舱吆喝着号子,奋力划桨。

上面的船舱内,子青复取了清水和干净布条,替将军重新换过一次药,颦眉劝道:“将军,待下了船,再不能骑马,须得乘马车,否则这伤口上的肉一旦溃烂,就把腐肉全都刮下来才行。”

霍去病半靠着,换药时的疼痛使得唇色微微泛白,轻笑道:“你现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敢来吓唬我!”

“不是顽笑,我说真的。”子青肃容道。

“哦……”

子青目光探询道:“那我可就当您答应了?”

霍去病似笑非笑,似想起什么,反朝她道:“李老将军现下可和我们在一条船上,我劝你莫在船上乱逛,就老老实实在我这里呆着。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撞见他了。”

听他这么一说,子青怔了怔,心中还真有些不想出去。

瞧她模样,他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问道:“想报仇?”

“我不知道……”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带着些许疑惑,还有着些许茫然。霍去病心中没由来地一动,明白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去恨,只教给她什么叫做兼爱。

“报仇是件累人累心的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不适合你。”霍去病替她作了决定,“听将军我的,没错。”

“哦……”

子青思量着,似乎她也从未想过要去报仇。

“还恨么?”

“……我就是不想看见他。”

“那就去把他骂一顿,痛痛快快地骂一顿!”霍去病微笑道,“放心,有本将军当你的靠山,骂了也没事。”

子青摇摇头:“骂他又有何用,我不去。”

“有用,至少你心里会舒服得多。”他斜瞥她,忽又有些怀疑道,“你会不会骂?骂几句给我听听!”

子青皱紧眉头,试着道:“……你、你怎得能做出这等事来……”

又等了半晌,始终没等到她的下一句,霍去病皱眉:“没了?”

“没了。”

话音刚落,子青的耳朵就被将军狠揪了一下,迅速通红。

“真没用啊你,骂我的时候倒挺顺溜的。”他没好气道。

“我何时骂过将军你?”

霍去病凉凉地学着她的语调:“汤药在你眼中不值什么,但你可知,若在穷困乡间,这碗汤药是让百姓们当命般地看……”

未料到将军将她的话记得这么牢,子青结舌道:“将军,你也太记仇了吧?”

“我记仇?!”剑眉一扬。

子青顿觉又失言了,急急起身,边退边道:“卑职煎药去,请将军好好歇息。”

霍去病挑着眉,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外,唇边的笑意忍也忍不住地漾开,心中却又浮起一阵怅然——这样日子还能有多久?

夜色将至。

李敢服侍父亲在船舱歇下后,便复到甲板上,靠着船舷,目光搜寻着周遭来来往往的将士们,想从中找到子青。然他足足寻了近两个时辰,直至日暮,也未见到子青的身影。

轻叹口气,他思量着,大概是子青知道父亲也在船上,故而不愿露面。

边想着,正好对面一位校尉行来,应是霍去病军中之人,李敢便上前施礼问道:“请问这位兄台,可知司律中郎将在何处?”

他问的人正好是方期。

对于李广家的三公子,方期自然不会不认得,还礼后才笑道:“他颇受将军看重,你要找他,就在骠骑将军三丈之内守着,准能找着他。”

李敢愣了楞,道:“多谢。”

 第十二章长安(二)

颇受将军看重……他将这句话在心中反复思量半晌,暗忖:霍将军会不会已经发觉阿原的真实身份?可能吗?

边走边想,他绕过前堂,行至舱梯,正遇上端着药碗自上面下来的子青。

脚步微滞,子青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原。”李敢率先开口唤道,犹能闻见碗中残药的味道,惊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这不是我的药。”

子青淡淡答道,迟疑片刻,终还是不愿多言,侧身欲越过他。

“阿原……”

李敢想伸手去拉住她,又有几分犹豫,偏巧此时船行至水急之处,再加上过弯道。他没稳住身子,随着船身颠簸,踉跄撞至到舱壁上,伤臂吃痛,当即疼出一头冷汗来,强忍住没有吭出声来。

只是臂上一阵湿热,伤处迸开,大量鲜血迅速渗出来,染红布条,沿着手臂往下淌。

“你……没事吧?”

见他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冷汗,子青探询问道,李敢已悄然将右手背到身后去。

“没事,没事。”

他强作出泰然自若状,朝她温和笑道。

子青便不再多言,低首往外头行去。

李敢顾不得伤势,举步追上前去,不料顶头正碰上方期。

方期先瞧见子青,忙朝她道:“方才李广将军的三公子正找你……”话说到一半,这才看见她身后的李敢,遂笑道,“找着了吧……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还滴着血啊?!”

子青一惊,回首望去,这才看见有血珠子顺着李敢右手指尖往下滴落,船板上赫然星星点点的血迹。

“没事,待会裹一下就……”李敢强作出风轻云淡的笑容。

“我去取药替你重新包扎。”

子青打断他的话,便要返身去取药。

李敢忙道:“我舱中有药。”

“李家的治创药可是数一数二的,走走走,我扶你回去,”方期上前扶住李敢,边行边道,“听闻李校尉此番与匈奴人厮杀,以一当百,甚是骁勇,这伤想来是那两日落下的吧?”

本性素来不喜炫耀,李敢只笑了笑,并不愿多说,双目不时回头瞥一眼子青,生怕她未跟上来般。楼船颇大,李敢所住船舱在另一头,曲曲折折行了一会儿,子青跟在后头,定定地,沉默地看着李敢的血一路滴着……

“子青的身手可了不得,不知你是如何认得他的?和他切磋过么?”方期饶有兴趣地问李敢。

“我们是旧识,打小就在一块儿习武。”

李敢微笑道。

“一块儿习武!难怪他身手这么好……”方期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不解,扭头瞥了眼子青,“你与李家既然这般亲厚,怎得还去当普通士卒?”

子青不知该如何对答。

幸而方期自己想明白了,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不屑靠关系,想凭自己的本事来晋升,你小子还真有志气!”

子青尴尬一笑,无言以对。

一时到了西处船舱,附近走动的皆是李广军中士卒,见到李敢皆行礼,天色虽已暗沉下来,仍是有人留意到李敢受伤的右臂。

进舱房后,子青按李敢所示寻出创药与干净的布条,再回过头来,方期已替李敢脱下衣袍,正一圈一圈地往下解渗透鲜血的布条……

右臂鲜血淋漓,上臂处赫然是被削掉了一大块皮肉,深可见骨。

方期倒抽了冷气,低低地骂了句粗语,朝李敢啧啧叹道:“你还能保住这条胳膊实乃天幸!”

李敢温和笑道:“正是。”

上药时,看见臂上要紧的筋络未断,子青心中稍宽,只是一径沉默着。李敢虽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但碍于方期在场,也不甚方便,思量要想个法子支开方期才好。

法子还未想出来,子青便已包扎停当。

“……多谢你。”李敢道

子青语气淡淡,“伤处须得静养,我不打扰你休息。”

方期瞧这二人模样,客套得实在不像从小一块儿的同伴,正自满肚疑惑,忽舱门被人拉开,一长须老将大步入内来——

“三儿,听他们说你的手又伤了?”

“不碍事,他们大惊小怪,已经重新包扎妥当了。”

见李敢以左臂撑着要起身,李广忙轻手轻脚地制止住,仔细端详了他的右臂,方才松了口气,这才留意到船舱内的其他两人。

“讨寇校尉方期,拜见李老将军!”方期施礼道,李广虽未封侯,但身为军中老将,兢兢业业为国效力多年,自是让人敬重。

李广温颜还礼,而后转过身来……

子青一动不动地立在当地,双目漠然地盯着他,并未施礼,淡淡地、缓缓地道:“多年未见,李老将军别来无恙否?”

“你是……”

李广细看她,却怎么也想不起面前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李敢扶着舱壁起身,朝父亲沉声道:“爹爹,她是阿原。”

“阿原?!”即使有外人在场,李广依然无法掩饰住面上的吃惊之色,定定地盯住子青,渐渐辨出昔日熟悉轮廓,双目顿时喜得要流泪一般,道,“你……你真是秦原?”

子青看着他,一声不吭,脑中想起将军的话“把他骂一顿,痛痛快快地骂一顿!”,可到了此时此刻,她已连骂都不愿再骂。

站在她眼前的李广,与她记忆中的李广相距甚远。

额头眼角沟壑起伏,两鬓间点点斑白,连脊背都看得出些许微驼。七年的时光,已将他彻底地变成了一个老者。

他的身后是李敢带着恳求期盼的眼神,再加上一个又是好奇又是疑惑的方期。

骤然移开目光,子青死死盯牢着船板,飞快道:“我尚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

说罢,再不看任何一人,疾步出舱门而去。

乍然遇见,秦原明明是女儿家,怎得一身戎装?李广尚在迷雾之中,急忙便要追出去,却被李敢牢牢拽住。

方期不明究里,也向李广等人匆匆告辞,出舱门而去。

“她、她……怎么会……”李广大惑不解。

“爹爹,阿原的事情我慢慢告诉你,你切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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