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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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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不语,继续一笔一划写着,思澜的目光随着她的笔尖移动,看她写道:“邀千百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荣,不如免一事之丑。”思澜心头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真正邀世间千百人之欢,不如释眼前这一人之怨,他何苦与她赌气争胜,将手按在字贴上,轻声道:“迎春,我有话跟你说。”迎春抬头望他,思澜对着她那黑白分明一双眼,忽然不知从何说起,一片沉默中,杜鹃已回来了,凑过来笑嘻嘻道:“又练字了,改天也教教我。”思澜低声道:“我明天再来。”
隔天思澜没能过来,迎春只道他随说随忘,也不在意。倒是杜鹃先问她:“四少爷说来又没来,你知道为什么吗?”迎春道:“可能有事忘了吧。”杜鹃道:“有事是有事,可不是他想的。我刚才碰见早燕,说四少爷让老爷给禁了足。”迎春问道:“为什么?”杜鹃道:“不知道,神神秘秘的,肯定犯得事不小。”
当晚杜鹃陪蕴蘅去了三太太那里,回来就把自己听到的告诉了迎春,自然少不得叮嘱一番不要与旁人说。原来上次思澜去上海,跟着朋友四处冶游,一日酒楼叫条子,那花国总理迟迟不到,据说正在赏芍药花,思澜便笑问芍药花卖不卖,那相帮带回话说,三百元可赏一日,思澜正是手头宽绰之时,盛气少年,何吝区区三百块,当即慨然一掷,满坐皆欢。
想不到事隔两月,竟传到许家那里,要换了别人还罢,偏那许家书香门第清高自许,又是最小偏怜的幺女,怎肯将掌上明珠嫁给这样的浪荡子弟,因此决意退婚,连庚贴都送回来了。于何昂夫来说,思涯如彼,思澜又如此,怎能不头痛欲裂,只是再打再骂,事情也无可挽回,而三太太又在一旁哭哭啼啼数落他偏心,说怎么思涯退婚的时候,不见下这么重的手,何昂夫在商场上虽能纵横摆阖呼风唤雨,当此儿女之事,却也是一筹莫展了。
蕴蘅听了这些只是笑,“三百元只赏一日之花,倒真是名士风流,那个花国总理怎样,是不是从此就对你青眼有加了呢。”思澜笑道:“算了吧,人家的裙下之臣都是达官显贵,我才不凑那个热闹。不过这件事倒是因祸得福,总算能像二哥似的一身轻了。”蕴蘅笑道:“两个大耳光换一身轻吗?”思澜哼道:“我知道你是嫉妒我。”蕴蘅笑道:“你总是要再订亲的,不是许家,还有白家,三百元只得一时轻吧。”思澜道:“那也比你强。”
蕴蘅又道:“我的那套《百科全书》,是不是在你这儿?我要用了。”思澜道:“大概是吧,等我找到了,让早燕给你送过去。”蕴蘅道:“你快找吧,我急着用,下午叫迎春来取。”思澜很爽快地答应了,可来的却是杜鹃,思澜只说没找到,杜鹃回复迎春,迎春自然不信,杜鹃道:“我也不信。他是野惯的人,现在整天关着还不闷坏了,当然想多几个人去陪他说话。”
迎春只好自己再跑一趟,早燕正和思澜坐在床边下棋,一见迎春便起身,笑道:“来得正巧,你来陪他下吧,我那边还有活呢。”迎春道:“我取了书就走。”早燕拉她进来,将她按坐在椅上,笑道:“那套书我这就吩咐人送去,你放心好了。”捧着书出门唤人,她因上次晓莺的事曾误会迎春,此后相见,总是十分客气。
思澜低声道:“你还是想走是吧。”迎春道:“没有,接着下棋吧。”思澜似乎心不在焉,接连几步都错,心头烦燥,拂乱棋盘,“不下了。”见迎春又站起身,咬牙道:“你敢走!”迎春道:“我是想把棋子装起来。”思澜见她果然是去拿棋盒,自己未免风声鹤吠,不由得笑了。迎春道:“你这人真是喜怒无常。”思澜往靠枕上一仰,笑道:“我喜怒无常,还不是让你激的。”
迎春见他脸颊上的红肿还未尽消,眉梢眼角却满是笑意,更显得孩子气,这样的人竟也会走马章台一掷千金?思澜脸上一红,“你看什么?”迎春被他问住,只好实说,思澜大窘,“你,你也信那些话?”迎春更奇:“难道不是真的?”思澜叹道:“三百块不是小数,你当我愿意白扔,不过场面一时僵在那里,我也是为朋友挣口气。父亲打我就算了,要是你们也为了这个远着我,我可就冤死了。”
迎春躲他原在此事之前,可他这么一说,仿佛从前种种,都是她的误解,或许那不是调笑只是玩笑,她原是少见多怪。思澜见她垂睫不语,若有所思,又道:“这两期的报纸我都给你留着呢,你如果不要——”迎春抬头看他,以为他又放狠话,结果他却说,“那我就继续给你攒着,三五十年之后,这人出大名了,我这报纸的珍贵程度,也就仅次于原稿了。”迎春侧头一笑,思澜也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只是觉得欢喜。
第26章
思澜一个人困锁房内,只觉度日如年,好在没过多久,吴家来过大定,亲友中恰有位他旧日结识的朋友,何昂夫没办法,只得叫他出来相见,夫子庙玄武湖,地主之谊略尽,这禁足令也就不解自解了。
这边筹备蕴蔷的婚事,那边思澄也有喜讯传来。除了内阁几易,有惊无险外,他原先在济南纳的那位如夫人已经怀了身孕,又说大夫把脉十九是男,只待满月之后,带着姨奶奶和孙少爷回来拜见云云。何家二老抱孙有望,自是欢喜非常。只苦了秀贞,心中酸楚,表面还得装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来强作欢容,到了晚上回到自己房里,望着一对娇俏可人的姊妹花,恨不能放怀一哭。
他们夫妻自成亲以来,一直分隔两地,只为思澄随军辗转,不便携带家眷,刚开始的两年也确是实情,到了后来,就全是推诿之辞了。虽说堂上父母几番催促思澄接她们母女过去,怎奈对方一直虚与委蛇。况且一年中回家不过两三次,又有诸多应酬,到了房里早已疲倦不堪,如何能生出儿子来。秀贞既恨丈夫薄悻,又恨自己无能,对着月亮淌了一夜的泪,到三更时分才朦胧睡下。第二天清早起来,便觉头疼欲裂,早饭也不能吃了。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就听门外的丫头喊:“三少奶奶来了。”
秀贞挣扎着坐起,吩咐说快请,玉茜一进门就见她双眼红肿,惊道:“这是怎么了?”秀贞掠发笑道:“也没怎么。”玉茜坐到床沿,仔细端详道:“怎么也不拿毛巾敷一敷,你好性情,她们越发懒了。”便唤彩屏。秀贞拦住道:“别叫她了,我刚才已经敷过一把了。咱们静静的,好好说几句话。”
玉茜劝道:“无论怎样都好,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秀贞鼻子一酸,泣道:“我今天早上没起来,也不知要被人说什么,强撑着去也不是不能,可这双眼睛,怎么见得了人!”玉茜道:“你也太好强,谁能说什么呢。就是母亲,她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这种境地的,自然能够明白,想来不会怪你。”秀贞叹道:“我哪能跟母亲比,父亲虽然讨了几房姨娘,可谁能漫得过母亲去。我算什么,那个没良心的,只当我是个死人罢了。”说着抽泣又起,摸出一条湖绉手绢轻轻试泪。
玉茜起身绞了一把热毛巾,亲手递给她,说道:“你这样苦自己也没用,还是想法子争一争才好。”秀贞哭道:“咱们本本份份的人家,不会那些狐媚子手段,拿什么跟人争?”哭过诉过,心里略觉好受些,到了吃饭时候,见眼睛也消了肿,便重新疏洗,和玉茜一道去上房,众人见了,少不得慰问一番。秀贞强笑道:“是昨天那个凉瓜吃坏了,我的肠胃一向不大好。”众人心知肚明,自是谁也不会去点穿她。
吃过了饭,又陪何太太说笑一阵,将到九点,才各自散去。走廊里玉茜一把扭住思澜,问道:“前天晚上和你三哥去哪儿了?”思澜笑道:“三嫂,我又没拿你的工钱,凭什么替你看人啊?”玉茜笑道:“你别打岔,这么久没出去了,好朋友总要见见吧。”思澜笑道:“这就是了,我自见我的好朋友,与三哥什么相干呢?”玉茜笑道:“只是你的好朋友么,怕是跟他更好吧。筱翠萍的戏我也看过,扮相是挺俊的。”思澜笑道:“这话怎么说,谁都知道三哥从不捧坤伶的,偶尔去天阁香听两回戏,也是为了凤鸣玉。”玉茜脸一沉,“还好意思说,跟个男人腻腻歪歪的,真是有出息。”说着自顾自走了。
思澜对着她背影嘁了一声,蕴蘅笑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总有能治你们的人。”蕴萍叹道:“大嫂要是三嫂一半的本事,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副田地了。”蕴蘅道:“大嫂也太能忍了,这贤妻良母四个字,简直成了缠在女人身上的茧丝。”忽听得有人高声道:“女才子,又发什么高论呢。”不是旁人,正是她三哥思源刚从外面回来。蕴蘅笑道:“我的谬论,你自然听不入耳,快回房去,听你圣旨纶音吧。”
思源听得这话,急忙赶回自己的房间,见玉茜正倚在床沿上剪指甲,思源笑着凑过去道:“怎么还不睡,等我呢?”说着手搭在玉茜的肩头。玉茜皱眉一躲,斥道:“滚一边去,少跟我在这儿起腻。”思源脱了长衫,坐回玉茜身边,低声道:“是因为我回来晚了吗,今天三厂闹了点纠纷,寒亭找我商量,一谈完我就马上赶回来了。”玉茜扬声道:“你办正经事,我什么拦过你了。我难道是那种不明白事理的人吗?”
思源道:“那这是跟谁不痛快了,拿我煞火。”玉茜冷声道:“哪年哪月有的这位姨奶奶呀,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家是不是八辈子没见过孩子,一听有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思源唉了一声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个女的出身是不大高明,不过谁让大哥喜欢呢,他如今官至次长,难道父母还管他纳小的事么?现在有机会过明路,大家眼开眼闭罢了。”玉茜冷笑道:“当了官就可以随便纳小,这倒成了赏格了。你怎么不求你大哥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也好享享齐人之福呀。”
思源笑道:“越扯最离谱啊,这关我什么事呢。你要是眼馋,咱们也生一个好了。”玉茜一口啐到思源脸上,“你做梦去吧。我可不做你们何家生孩子的机器。”思源叹道:“生孩子便生孩子吧,什么机器?少听他们那些个新名词,你看蕴蘅嚷得那么欢,我就不信她到时候不嫁人不生孩子。”
玉茜也不理他,一叠声地叫阿盈,阿盈进来问:“小姐,什么事啊?”玉茜向床上一指:“把姑爷的东西拿到书房去。”思源忙上前拦住道:“嗳,怎么回事,你这是干什么呀?”玉茜道:“还看不明白么,今天晚上你外面睡去。”思源笑道:“就算是死罪了,也得有个名目啊。”说着伸手去揽玉茜,玉茜一把打开,冷笑道:“明目啊,就是你们何家的兄弟,没一个好东西。那手也不知道在外面碰过什么人,少来碰我。”
思源瞅着阿盈站在旁边,面子有些下不来,皱眉道:“你胡说什么呀。”玉茜哼道:“我胡说?前天晚上去哪儿了,当我不知道么?”思源一怔,随即笑道:“就是去看了两场戏,又怎么了?你也爱看戏啊,下次咱们一起去。”玉茜哼道:“谁跟你一起去,有事没事往后台钻,我嫌丢人。”思源低声道:“不过是朋友间走的近些,外人乱嚼舌根,那是他们不明白,难道你还疑我?可怜我这一颗心啊——”俯身贴着玉茜耳畔又说了几句,阿盈见玉茜的脸色略渐缓和,便悄悄躲了出去。
阿盈走到门口,听见玉茜笑道:“你想留下也行,晚上可得老老实实的,要是敢毛手毛脚,看我饶得了你。”思源接口道:“我要是毛手毛脚,你就把我踢下去,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由咯地一笑。闲时就当趣闻说给小婧彩屏她们听。彩屏笑道:“我看三少爷平时挺厉害的样子,想不到这么怕老婆。”阿盈笑道:“那是因为我们小姐更厉害。”忽听背后有人拍手道:“好啊,你们背后议论少爷少奶奶,看我不告诉太太去。”
三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思澜,这才吁了一口气。阿盈拍了拍了胸口,白他一眼,“四少爷,给你吓死了。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小婧笑道:“你这人真坏,老来听我们壁脚。”思澜嘻嘻笑道:“你们要不是背后讲人家是非,干么怕听壁脚。不要以为怕老婆的人就窝囊,其实,越是了不起的人,才越怕老婆。”小婧嗤鼻,“哪有这种事,我才不信。”
思澜笑道:“你别不信,唐名相房玄龄,明抗倭名将戚继光,都是出名怕老婆的人物。还有一个唐朝的中书令叫王铎,他也很怕老婆,当时黄巢造反,朝廷让王铎做都统官带兵镇守,家眷留在京里,他却带了小妾去,有一天接到报告说夫人离开京城而来,现在已在半路上了。那王铎就慌了,对部下说,黄巢兵从南面渐渐逼来,夫人又气冲冲地自北方来,这怎么办啊?于是一个幕僚说:大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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