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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遗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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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来

如来,据说是指佛祖所云绝对真理。
藏密传人月称说过:凡如来均为五色之光。
而宗喀巴大师则进一步说:绝对的真理,便是对于这种光的神秘的领略。
很久以来,我一直误以为如来是释迦牟尼的别称。小时候,我指着释迦牟尼像说:“这是如来佛。”
这并没有错。在大乘佛教中,释迦牟尼已成为绝对真理的化身。
小时候,我以为真理只有一个。但后来听哲学老师说,绝对真理是一切相对真理之和。
你有你的真理,我有我的真理,加起来就等于绝对真理,这似乎有点儿滑稽。
数学老师告诉我们,非同类项无法相加。
单单是佛教,便有着相互对立的两极真理:佛教基本教义主张修“戒、定、慧”,忌“贪、嗔、痴”;而藏传密宗却认为男女双身修密也就是佛与相应的性力结合时,才能达到某种境界。所以如来光分五色,大约便是为了照顾人之观想。

张恕的妻子死了。死于车祸。据说她当时和情人在一起。这当然使张恕处于一种尴尬的地位。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显得特别颓丧,而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这两年他苍老多了,比一般四十岁以上的中国男人更显得满脸秋色。衰老实际上是从发胖开始的,而发胖,却是因为一种空泛的因循、平庸的侵蚀。这种侵蚀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一个个活灵鲜鲜的生命慢慢地、舒服地捆住,然后让这生命在最温暖最舒适中慢慢地僵死。
张恕的脸已呈现出僵死之前的灰色。
“人已经死了,你也不要太难受了,还有孩子。”我重复着这时需要的老生常谈。
他冷冷地笑了笑,用粗糙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儿子发黄的头发,“我这两天忽然在想,”他闷闷地说,“人类表达悲痛的方式太贫乏了,除了同样的哭,同样的掉眼泪之外还有什么呢?”
他的话让人有寒冷侵入骨髓的感觉。
“也许在三年前结束对你会好一些。”我说。
“谁知道呢。我现在相信定数,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他的眼光有些游离“我没有离开她和孩子,这点我至今不悔。”
三年前,张恕有一次神秘的河西走廊之行。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起码,他再不会回到妻儿身边了。
但是,他回来了。像走时一般突兀。
他的妻子王细衣是某省省委第一书记的女公子,人也像名字一样的美丽,而且,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乖乖听话的儿子,如今已是十二岁,叫做张古。
所以谁也不明白张恕目光背后的那种寂寞。
当然了,我除外。这并非我精通破译心灵密码的本领。很简单,是张恕本人把一切都对我说了。确切地说,是我被他选中了。我并非他的密友,平时也是忙得要命,难得坐下来侃大山的,但大约正因为如此他选中了我。
“肖星星怎么样?你现在可以和她联系了。”看着他那越来越高的发际,我眼前忽然闪出一条小径。
他摇摇头。小径被阻断了。
“也许是她说得对,好男人和好女人永远走不到一起,永远。所以,不要痴心妄想。”他说。
 
张恕是在敦煌三危山的招待所认识肖星星的。
那是他来到敦煌后的第三天一个西北少有的新鲜湿润的早晨。那是他几天来头一次听到纯正的北京口音一多少年后他还记得那悦耳的声音。正是这声音使他极端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他好像又回到他熟悉的国度里。
当时那个清亮明快的声音是在和管理员老头讨论全国粮票的事情。
“要全国粮票吗?我这儿有。”他快步走过去。他还从来没这么热情过,熟悉他的人肯定会吃惊。
侧脸对着他的那个姑娘转过头来。当然,他首先看到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又大又亮,黑如点漆。许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的错误:他不该先看她的眼睛!因为她五官的其他部位都很一般。假如当时他首先看到她的鼻子,或是前额,大约就不会有那种近似荒唐的悸动了。
当时那个姑娘给他的感觉是和那个早晨一样清新。她随随便便地梳着短发,显得很俏皮,一双大眼睛目光清纯地盯着他;鼻尖儿微微上翘,(这种可爱的小翘鼻子在中国女人中是很少见的!)丰满的嘴巴像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花苞;脸上的皮肤晒黑了,还撒着星星点点的雀斑,可是从脖颈到锁骨裸露的地方却白得耀眼。她上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全棉T恤衫,下面是一条牛仔短裤服饰简单而毫无修饰,个子不高却浑圆饱满,富于弹性,当晨风高扬起她头发的时候,她全身似乎都沐浴在青春的光照里。
在他眼里她很特别。自始至终都很神秘。当时她用那样一种文质彬彬的口气跟他说话:“您有全国粮票?……哦,太谢谢了!”他觉得这种口气和她很不相称,她似乎应当更活泼更明快更直截了当。但是,她竟然把这种口气维持到最后。是的,她对他始终保持着距离,也绝不给他越雷池一步的机会。
大约正是这种距离使她变得神秘和美。使他从不曾对她失望。这大约正是她的狡黠之处。
“什么时候来的?”他把全国粮票从破旧发硬的钱夹里费劲地掏出来,用拈围棋子的手势夹着递给她。
“昨儿晚上。”她笑着接过去,“没想到这儿还住了个老乡,太好了。”
“要粮票干吗?招待所食堂不收粮票。”
“不想吃食堂。拿粮票买粮食,自个儿做饭吃。”张恕笑了,“你是搞什么的?”
“画画的。看过‘半截子美展’吗?对那半个牛头有印象吗?肖星星。”她一笑眼睛就眯成两道缝。
“啊画家。”他迟疑地说。他是看过“半截子美展”的,也记得肖星星这个名字。不过他好像记得那作为画家的肖星星已经近三十岁了,并不能和眼前这个生气勃勃的女孩对上号。
“您是什么家?”肖星星的眼睛亮晶晶的。
张恕笑了笑:“什么家也不是,连干活的地方也没了。到这儿来,想见识见识奠高窟。”
“辞职了?”“嗯。”
“好大的魄力。我也想这么于,想了好几年了,可始终没敢。”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拿着旅游帽不断地扇,先前他以为是热,后来才知道那纯粹是一种习惯。
“看你可不像不敢的人。”
“是吗?糟就糟在这儿。我这人看起来胆子很大,可其实胆小得要命。好了,很高兴认识你。我得买粮食喂脑袋了。”
“我这儿还有两袋方便面。”
“不必了,我不爱吃那玩艺儿。”她早已走出好远。他对她的走路之快非常奇怪,她很丰满,但步履却轻盈得像是在飞。声音也有一种特殊的韵味,他猜她一定会唱歌。

那时张恕已年近不惑。他的历史也和这一代人中的大多数一样,少年时他活得很认真,在那个狂热的年代,毛主席八次接见红卫兵,他去了七次,却一直为了那一次的缺憾而悔恨不已。是大串联改变了他。他书包里揣了三十块钱便跑遍了全国各地,他的心跑野了,跑散了。他懂得了什么叫做贫穷和愚昧。在恶臭难闻拥挤不堪的车厢里,他长时间的木头似的站立着。回来之后他不再革命,甚至也不再说话,就那么沉默着,从容不迫地到派出所销了北京户口,然后在晋北的一个贫瘠山村沉默了整整八年。回城之后赶上高考制度改革,许许多多的老知青都争相去挤这趟末班车。但他没有,他像这些年来面对许多事情那样,远远地观望着,看着那趟末班车超载着从眼前开走。
但他也并非一事无成。按照许多朋友的说法,他颇有艳福,妻子便是“自投罗网”的。不仅仅漂亮能干,最重要的,还是省委第一书记的女儿。这简直令人刮目相看了。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沉默寡言的他是怎么把这样的女人搞到手的。自然,从外貌上看,他是相当有魅力的,身材高大,毛发浓密,皮肤黝黑,容貌端正得无懈可击。尤其是那种不可动摇的冷峻气质,据说是前些年女人们最抢手的“深沉型”。只是,第一书记的女儿很快便发现“深沉”不能当饭吃。她嫁了一个百无一能,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老公。坏就坏在他们很快便有了孩子,悔之莫及。王细衣开始摆脸色,摔东西,继而恶语相向。她到处玩乐,把孩子扔给他。他沉默着担起教养孩子的全部责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男阿姨”。连脚被开水烫伤的那几天,邻人们也见到他拄着双拐,在凛冽的朔风中去幼儿园接孩子。渐渐的,第一书记的女公子似乎被感化了,或者可能另有原因,总之她忽然有了回归家庭的愿望。就在她感到他应当受宠若惊的时候,他忽然很决断地辞去由她父亲介绍的一份工作,只身跑到他熟悉的大西北来了。
这已是他第二次经过河西走廊。和第一次不同,这次他是登着一辆嘎嘎作响的破自行车踏上丝绸之路的。不知为什么,他对这儿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当大戈壁那酷烈的“焚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高高扬起,烈日灼烤着他皮肤的时候,他遥望着远方祁连山晶莹的雪峰和经常出现又隐没的海市蜃楼。总有着一种奇特的快感。那对于他简直是一种至乐,那是一种非人间的享受。他常常忘乎所以地打上几声长长的唿哨,而每次都能听见远远的悠长的回声。他甚至幻想着能遇上一场沙暴,沙暴将他吞没之后又将他远远抛开。他在沙海中迷路、流浪,然后求生,想到这些,他干裂的嘴唇便绽开了笑容这对于他简直是一种难以达到的奢单。
敦煌他却是头一次来。文革中的那一次到了阳关便停止了。红卫兵们撅着屁股在古董滩上寻宝,那些洗得发白的军裤在阳光照耀下像一片突然冒出的小白蘑菇。有个女孩子找到了一块漂亮的汉代瓦当,宝贝似的展示了一圈几,然后悄悄塞给了他。没准儿,我真是有点儿什么艳福吧?他苦笑着想了一会儿他平生见过的女孩子,却都烟雾似的朦胧不清了。



张恕没有想到莫高窟带来的体验完全是一种荡魂摄魄的震撼。他忽然感到许多年来他梦寐以求的便是这样的瞬间。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仅仅想起头一次见到大海的情景:那时第一个强烈冲动便是想赤身裸体地投入海洋,变成汪洋中的一朵小小的浮沫。
那造型优美的莲花和飞天藻井,那碧空中轮状花蕊的复莲,那流动的飞云,旋转的散花,那飘舞的长巾,艳丽的葡萄、卷草与联壁纹,那云气动荡,衣袂飘飞的美丽的伎乐天,充满了异域情调,显示出高雅又单纯的装饰趣味。
有无数的佛本生、佛传与经变的故事,有高达三十三米的弥勒像佛,有总面积达四十平方米的巨大壁画“劳度叉斗圣夏”,有长达十七米的佛涅檠像……那无数的飞天、药叉、雨师、伎乐、羽人、婆薮仙、帝释、梵天、菩萨、天龙八部……如幽谷飞瀑一般涌来,涌来一部部恢宏的历史、美丽的神话、神奇的传说、气势磅礴的艺术品……
他在这美丽辉煌的冲击下有些眩晕了。
所以,后来当他在73窟发现那片空白时,是那样的惊奇和不可忍受。特别是他从那残存的脚趾和璎珞中发现这原是一幅精美绝伦的壁画,又听管理员老头说这是唐代著名画家尉迟乙僧所作“吉祥天女沐浴图”时,他产生了一种空前难耐的好奇心。
当晚,从来不做梦的他竞做了一个梦:那似乎是一片朦胧的海市蜃楼,近景是海,海中有莲,头戴天冠、赤身裸体的吉祥天女正冉冉从莲心中升起。仿佛是一幅东方的“维纳斯的诞生”。但是,维纳斯的肉体被一种圣洁的光环所笼罩,那种美令人情欲丧失,而吉祥天女却俨然是个活生生的女子,这种美令人激情如火,更令他震惊的,是她那双弗鲁贝尔式的大眼睛:惊惧、迷茫中又埋藏着一种邪恶是谁把这双眼睛赋予她的?!这双眼睛越来越大终至把他吞没了。
尉迟乙僧要比波提切利早整整九个世纪啊!
“难道,东方人的佛陀真的比西方人的上帝更伟大么?”睡梦中,他喃喃地说。



只是因为寂寞,才使他走近了那扇旧陋的门,那盏黄昏中的昏暗的灯。他敲响了门,她开门请他进去。刚刚洗浴过的脸在灯光下有点儿透明。她依然快快乐乐的,说话的时候喜欢抓过旅游帽或别的什么不停地扇,激动的时候尤其扇得快。
“那些佛本生故事太残酷了!”她激动已极地讲述着来到敦煌第一天的收获,“萨堙太子为了救一只雌虎和几个虎崽,要从山崖上跳下摔出血来让那雌虎去吮;尸毗王为了救一只鸽子,不顾亲人的哭谏,竞把全身的肉都割尽;还有什么月光王心甘情愿地受那个鬼婆罗门的摆布,不是钉千钉就是剜肉燃千灯。当然啦,这些后来都被证明是帝释天的考验,最后他们都创伤顿愈安好如初皆大欢喜,可是,如果这不是什么考验呢?难道他们的亲人看到他们的骨殖不会伤心欲绝悲愤欲死吗?!难道他们亲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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