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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鸦鬓-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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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人坐。
百官立在空地上,百官前头,是一路直上的台阶,因为刚刚经历了宫变,为防反复,每一级台阶的左右两侧,均屹立了两位着重铠的禁卫,站姿勃勃。他们的右手均握着一杆长枪,枪杆笔直,枪头直冲蓝天。百官从下往上仰望,顿觉气势恢宏,士兵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精气神,又感染了百官,令百官一扫疲态。
而在这台阶的尽头,伫着年轻的皇帝周峦,他俯视百官,背后是他重新夺回的金銮殿——它依旧金光灿灿,甚至比以前更漂亮。
周峦不让内侍传旨,却让众禁卫将开始祭祀的命令一级一级沿着台阶传下去,犹如士兵在军营中报数由远及近,听在百官耳中,分层次地越来越高亢嘹亮。
当皇帝的旨意传至最后一级,到达旷地,洪亮的声音令诸官心头大震,肩一颤,膝一屈,情不自禁跪下来。
百官伏地,接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人声轻,百人声强,形成轰鸣,彻响云霄。
周峦站在最高处,看见这壮观景象,心潮起伏。他喉头哽咽:这一招是周仲晦教导他的。周仲晦说,数年或是数十年后,周峦复位,谢景朝的那些臣子不一定真心服他。周峦着龙袍帝冕在文武百官前第一次露面,一定要记得,设在殿前,不用内侍,让最刚毅的士兵逐级传令。这样,才能当庭立威,将百官慑服。
当年,周仲晦还曾再三叮嘱周峦:还朝复位初期,人心仍慌,肯定会有不少臣子心底持着观望的态度,不会为周峦的王朝卖出全力。这时候,周峦切不可埋怨、愤恨、甚至猜忌,因此明里暗里处置这些臣子这样只令帝王和臣子间的关系愈来愈疏,朝臣由“不悦”变成“不服”,最后君臣二心,沟壑难弥,朝臣造反,王朝崩裂。
周仲晦告诫周峦,身为君王,首先要做到的是容人。其次要以诚相待,用人不疑。有些朝臣不服你不要紧,只要你真心且公正地对待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死心塌地效忠你。君臣团结一心,王朝蒸蒸日上。
当时周峦听完这番语重心长的话,随即问周仲晦:“师傅,你已经这么通透,为什么不干脆来坐朕这个位置?”
周仲晦只轻轻道了四个字:“臣无异心。”
这会,周峦放眼下望,他视力极佳,瞧见底下有些官员的脸上,果然出现了周仲晦预料到的观望表情。周峦心头感慨,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随时随刻记住师傅的教诲,治理好这片江山。
周峦的下巴缓缓扬起,睁大了一双星目望向天空。碧空如洗,清澈净朗,却望不见周仲晦的英灵。
谁也不知道,刚刚复位的皇帝,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红了眼眶。
周峦吸了吸鼻子,望见谢致单膝跪着,也在拜他。周峦忙令禁卫传旨——陛下请汉王速上台来!
诸官不知何事,心头一紧。莫说诸官,就是谢致自己,也是心上骤缩,仿佛谁在体内捏了只拳头。
谢致面无表情,不紧不慢拾级而上,登至殿前高台,站在周峦面前。片刻后,谢致屈背弯腰,欲缓缓再跪,周峦却上前一步,搀扶住他。无需禁卫传令,周峦自运起内力,朗声告诉众官:“此番拨乱反正,汉王至始至终与朕齐心,不惧危险,不顾自身安危,亦是他亲手生擒住逆贼。功劳甚高,从今往后,汉王见天子,无需下跪!”
周峦补充道:“亦赐免死铁券一封。”永远不会有除去谢致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字数稀薄的存稿箱+_+

、第69章 月照梨花(三)

周峦这一举动,出自好心;却犹如抬着架子将谢致举高;谢致双脚立地悬空;以后再抬起落下,都全由周峦操控。
谢致不得不弯腰,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臣——谢主隆恩。微臣愿誓死效忠,粉身碎骨,此生不悔。”
皇帝周峦豪迈大笑,扶住了汉王谢致。
~
谢景被栓在水牢里;层层桎梏;无法脱身。他亲眼瞧见谢致、常蕙心、周峦三人一同远去;不久后,却又听见一人的步伐由远及近;重新回来。
这脚步谢景已听过千遍万遍,烂熟于心。他闭起双眼,思忖为何是常蕙心一人独自归来。
少顷,谢景拿定主意,决定静观其变,看常蕙心先做什么举动,先说什么话,他再灵活应对。
哪知常蕙心进来,一言不发。正巧监牢的栅栏外有一张桌子,数把椅子,她就捡了一张来坐。期间口渴,常蕙心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谢景本来不渴的,瞧见常蕙心喝水,那纤细白皙的脖颈因此而起伏,谢景忽然也感到渴。再想想,忽然发现哽在喉咙里的那些话全变成了刺,令嗓子喉咙一齐干涩难受,不由得咳了一声。
谢景面上一讪,觉得自己先出了声,等同于露怯——与常蕙心单独交锋第一回,他就败了。
谢景气恼,鼻息自然而然加重,却努力自抑住,不想再发出声音。
监牢内外静悄悄,偶尔有水耗子凫水的声音,听着森森然,愈发的压抑。
谢景感觉得到,水耗子钻进他的裤管,正顺着他的小腿肚往上爬,令他的心头起了阵阵刺痒,好似指甲尖划着粗糙石板,挠心的恐惧和难受。
闭着双眼的谢景,两睫微微颤动,他索性调匀自己的呼吸,参起禅来。心中默念佛法,忘却此刻身处何处。
可惜,能忘了物,却忘不了我,谢景心中杂念太多,始终无法入定。正巧水耗子的动作大了,击起波浪又带起阴风,吹得谢景的铁链哐当的响……他心中叹息一声,睁开眼来。
谢景瞧见,常蕙心仍背对着他,仍是偶尔喝茶——她好像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似乎这处天地只有她自己,根本就没有谢景这个人。
谢景起先还好,后来,观察常蕙心的时间长了,谢景觉得这种被忽视的滋味非常难受。
牢中没有日晷,亦无钟漏,谢景全凭自己的经验来推算时间: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了,常蕙心始终不发一言,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水耗子早蹿进地洞,遁得无踪无影,谢景却觉得心底蹿起了一只小耗子,在他胸腔内上下跳动,躁得慌。终于,他忍不住,启了唇,对着常蕙心的背影,轻轻唤了声:“蕙娘。”
许是声音太轻,亦或者是牢里的积水声音太大,淹没了谢景的声音,常蕙心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转过身来。
良久,谢景又唤了一声“蕙娘”,这次他的声音比上次要稍微提高些。
常蕙心不做任何回应。
再唤下去谢景也没面子,他便不再称呼她,思忖片刻,直接起了个话题:“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声音温柔,屡次哽咽,是个聋子也能听出其中的“愧疚”和“深情”。
常蕙心仍然不理谢景。
谢景目光一沉,盯着常蕙心的后背,眸现凶光。他闭眼又睁眼,眼帘几番起合,终于平复了恼羞,让自己平静下来。
“蕙……娘,你为什么……仍不愿同我讲话?”谢景问道,是因为她仍恨着他那杯毒药么?
谢景话音落地,须臾,常蕙心不急、不慢,转过身来。谢景见她转身,眸光一喜。
常蕙心却对着谢景,表情和言语皆平淡道:“我为剁肉刀,你为砧上肉。我为看监卫,你为阶下囚,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话?”他有什么资格同她攀谈?!
谢景一怔,起先错愕,继而笑出声来。他是真心发笑的,心里没有一丁点生气。谢景笑道:“蕙娘,你还恨着我!”所以她故意说气话,刺激他,羞辱他!
谢景陡生趣味。
常蕙心看了谢景两眼,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心里在得意什么。常蕙心哭笑不得,最终转为冷嗤了一声。她摇着头,送了谢景四个字:“自作多情。”不等谢景开口,她已启唇再给他一击:“我回来,只因时局未稳,担心你若得逞逃狱,会给三吴带来麻烦,昨日清晨,你在汉王府里也看到了,难道你还认为我对你有情?”她对谢景早就没有情意了,不爱不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能令她产生任何情绪。所以她方才一直在做自己的事,完全无视了谢景的存在。
谢景抿着唇,看似不惊、不乍、不恼、不怒、不怨、不恨,十分温和。实则两排皓齿在唇下紧咬,十分不悦:昨日,他在汉王府撞见常蕙心和谢致的好事,就好似一扇本来糊得精美的纸窗,终于被人捅破了一个洞。而后诸般变故,尊卑在仅仅十四个时辰里更迭,就好似这张破了一个洞的窗户纸,连接被一拳接一拳的捅,一张纸几近稀巴烂,纸片犹如断更,坠坠粘在窗框上,风吹垂首,七零八落。
而现在,常蕙心直接讲穿昨日之事,便是将这些碎纸全都从窗框上拔起,这一扇窗彻底无了阻挡和防护,风来风往,冰寒彻骨。
明明当年是谢景亲自杀妻再娶,他却觉得,到这会,此时此刻,他和常蕙心的夫妻情分,才是真真正正断了个干净。
谢景竟有片刻的心凉。
谢景突然很想见谢致,又有一大番话想同常蕙心讲——但转念却觉得都没必要,没必要见,也没必要讲。谢景对常蕙心道:“你不要后悔。”
“她要后悔什么?”响亮的男声响起,周峦人未至,声音已抢着传过来。他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站在常蕙心身边,呛谢景道:“后悔没同你一起泡在水牢里烂掉么?”
周峦才忙完祭祀,未换身上的龙袍,谢景一眼就瞧见了。谢景心中默默地说了句“沐猴而冠”。
常蕙心问周峦:“你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周峦笑道,说着,他朝常蕙心挤了挤眼,接着,目光往天牢入口的方向眺:“不放心的那位在外面,别别扭扭,不肯进来。”他说的便是谢致了,常蕙心一听,忙道:“我出去瞧瞧。”她同周峦告辞,离开天牢,去找门外的谢致。
转眼,换了周峦接替常蕙心,站在栅栏前,独自面对谢景。
谢景笑了一声,是真正笑出了声。
周峦亦勾起嘴角,道:“你既然都笑了,定是猜着朕来意为何。”
谢景表情漠然,不置可否——周峦这一句里自称了“朕”,谢景可不愿应答。
周峦上前一步,道:“谢景,朕离开前,你出言侮辱母后,是为大不敬。祭祀为重,朕当时匆匆离开,还未来得及向你问责。”之前,周峦离去时看似无意,面上挂笑,暗中却将谢景那句“你就跟那樊燕春一样,是下三滥青楼妓馆里的货色”听进心里。方才祭祀的时候,他几番想起,如骨鲠在喉。是以祭祀完毕,立刻折返天牢。
“呵——”谢景又发轻笑,斜眼看着周峦:“你将朕的话听进去了。”
周峦道:“那是自然,你的每一句话,每一条恶状,朕都会替天下人牢牢记下,让你数倍偿还!”
“不是这样吧,易小儿,你只是想问朕,为何要用到‘青楼妓馆下三滥’这七个字。”谢景笑道:“来、来、来,朕来告诉你。”栅栏内外,两个男人都自称是“朕”。
周峦后退一步,似乎并不好奇:“呵,你要栽赃诬陷母后,自然尽捡恶毒的词来说,也不管是不是凭空捏造。谢景,你一贯如此,血口喷人只为逞口舌之快,是个人,都不会将你这狗舌狗语放在心上。”
谢景道:“你上不上心,与朕无关。朕只讲朕亲身经历的,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谢景话音顿住。
在从前,太后的所作所为,是谢景隐匿在心底最深处的耻辱秘密,他曾发誓不对任何人提起。可是自从苏妍妍将此事道破,再到逼宫落败,成为阶下囚,他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在乎羞耻……谢景的脖子被固定着,他只能将眼珠往下转,瞧着底下浑浊的水,再将眼眸挑上,天顶上污浊一片,全是黑霉。在谢景的脑海里,忽然四面想起常蕙心的话:我为剁肉刀,你为砧上肉。我为看监卫,你为阶下囚。
我为剁肉刀,你为砧上肉。我为看监卫,你为阶下囚。
这两句话一直在谢景脑海里重复响起,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竟然也能接受这两句话了。
谢景将当年太后如何对他下药,如何用铁链将他绑在床。上,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逐一回忆出来,言语流利,他甚至能回忆出许多细节,比方说:太后反着手腕,掌心向上,是用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他还记得,她小指上带了个纯金的甲套,镶着碧玉和蓝宝。
谢景发现自己波澜不惊,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说:“那日回家,我自觉不能面对妻子,与她同。床共枕,几次习惯要伸手抱她,却又不敢,觉得自己会弄脏她。就在这时候,宫里内侍送来的太后的赏赐,不提封赏愿意,只道太后对我非常满意。赏赐很丰厚,蕙娘便问我,是做了什么事,让太后如此高兴?是我又除了奸臣,还是匡正返京有望?究竟是解了内忧还是安了外患?我无言以对,几近崩溃。”谢景淡淡地对周峦说:“不过后来就好了,后来你母后召我,我是召之即来。再后来,她不召我,我也常常去找她,毕竟我们也算一对偷。情鸳鸯嘛。”谢景讲完,扫了周峦一眼,发现他不似自己这般,能做到心中平静。牢中昏幽,却仍能看见周峦双颊紧绷,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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