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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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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所有人都屏息了。徐铁英突然拿出十万美金,指控侯俊堂贿赂,这太过出人意外。





第5章 坚决反对

反应最复杂的当属两个人,一个是方孟敖,他也曾想到自己被关押这半个月来,会有人替他活动,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但他从来没有将自己能否被救放在心上。无数次飞越驼峰,无数次跟日本空军作战,无数个战友早都一个个死去。用他自己经常说的话,自己的命是捡来的。生死既已勘破,就不愿再杀一个生灵。6月21日突然接到命令叫他率航校实习大队轰炸已被华野解放军占领的开封,他命令整个大队不能扔下一颗炸弹,就已经知道等待他的是军事法庭的死刑判决。现在听到侯俊堂一语点破,他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温情,救他的不管是谁,还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被日军飞机轰炸蒙难的母亲。那张一直揣在他怀里照片上的母亲。

另一个反应复杂的当然就是曾可达了。从骨子里他最痛恨的当然是侯俊堂之流,非杀不可。但对方孟敖这样被共党利用而使党国之命运雪上加霜的人,也非杀不可。徐铁英抛出来的这十万美金贿证,如果真能坐实是侯俊堂送的,侯俊堂今天就走不出这座法庭了。但方孟敖呢?很可能就因此减轻罪名,因为他本身就没有轰炸开封的任务,纯系侯俊堂个人篡改军令。

“庭上。”曾可达先是程序性地请示了一下法官,紧接着转对侯俊堂,“你刚才说徐主任呈堂出具的十万贿金是诬陷,而且是‘他们勾结好了’对你的诬陷。你能不能说清楚这个‘他们勾结’指的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勾结诬陷你?”

这几句话倒把侯俊堂问住了。

法官:“被告人回答公诉人问话。”

侯俊堂在军界也算是厉害角色了,可今天面对“铁血救国会”的一个精英,中统的一个老牌,跟他们玩政治立刻便显出业余和职业的差别了。刚才情急之下说出了“他们勾结”,这个“他们”最顺理成章的潜台词当然指的是方孟敖的父亲方步亭,可方步亭又正是最了解自己参与走私的核心人物,而且是宋家和孔家的背景,这时哪敢说出他来。还有一个“他们”,就是代表公诉方的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和代表调查方的中统,说这个“他们”勾结,无异于自绝于党国!可这时还不能不回话,逼急了,脱口说道:“方孟敖是共党!谁在这个时候能拿出十万美金给徐主任来栽我的赃,为的是救谁?本人恳请法庭和公诉人调查徐铁英。”

这正是曾可达要深究的症结,当即对法官:“被告的请求,本公诉人希望庭上予以考虑。”

法官的目光望向了徐铁英。

还有些人的目光先是看着徐铁英,后来又都转望向方孟敖。

徐铁英轻轻叹了口气,悲悯地望着侯俊堂:“侯兄,你是黄埔四期的老人儿,后来又被送到德国空军深造。总统、党国对你的栽培不可谓不深。当此党国多难之秋,用人之际,不只是总统和国军希望保你,就连我这样在党部工作的人何尝不想保你。可你自己走得太远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陡转严厉,“为了钱,为了你那一大三小几个女人,还有她们为你生的那一大群儿子女儿,你居然连自己是二十一年党龄的国民党员都忘得干干净净!我是干党务工作的,我现在问你,‘黨’字怎么写?不要你回答,我告诉你,‘黨’字底下是个‘黑’字,可‘黨’字的头上还有三把刀!谁要敢黑,那三把刀决不饶你!我再问你,6月22日运送走私物资飞往香港在岭南坠毁的那架C46是不是你私自调用的?你可以不承认,你的亲笔调令还在,它会帮你承认。‘6·19’开封战役,前两天还是空一师、空二师的编制大队执行轰炸,到了6月22日,原定执行轰炸任务的空一师一大队、二大队,你调去干什么去了?二大队的队长坠机死了,一大队的队长今天又被杀人灭口了。可你别忘了,身在中央党部的党员通讯局,我这里还有大量的调查证据。”

侯俊堂彻底蒙在那里。

整个法庭都鸦雀无声。

就连曾可达一时也被徐铁英这番慷慨陈词怔在那里。可很快,他便敏锐地听出了徐铁英这一曲铁板铜琶所暗藏的金戈铮鸣,是意在震慑侯俊堂,使他不敢再提那十万美金的来由。心中疑立刻化作眼中意,眼中意接下来当然便要变成口中言了。

“我知道公诉人要问什么。”徐铁英紧紧地把握住节奏不给曾可达发问的缝隙,接着说道,“我现在就回答侯俊堂所说十万美金诬陷的问题。”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录音带,“请法庭播放这段录音。”

特种刑事法庭当然配有录音播放设备,录音带立刻被书记员装在了那台美式录播机上。

徐铁英打开了播放的按钮,法庭都静了下来。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那些新进这次是要向我们这些老人儿开刀了。”录播机上的声音一听就是侯俊堂的。

侯俊堂的脸一下子白得像纸。

法庭这时候也静得像夜。

“把我们这些老的赶尽杀绝了他们好接班嘛。”依然是侯俊堂的声音,可以想见录播机里的徐铁英只是在静静地听,“这点东西不是给你徐主任的,你徐主任也绝不会要。那么多弟兄为我们办案,局里也没有这一笔经费开支。就算空军方面给弟兄们的一点儿出勤费、车马费吧。”

“侯部长还是没有告诉我,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录播机里终于出现了徐铁英的声音。

“法币今天的比值都已经是一千二百万比一了,这些都是从花旗银行现提的,一次也就只能提十万。哪些地方还要打点,案子办好后兄弟我一定想办法补上。”

咔的一声,徐铁英将按钮一关:“庭上,这个证据应该能说明问题了吧?”

法官还没有接言,曾可达立刻说道:“徐主任似乎还没有把录音放完。后面是没有话了,还是被洗掉了?”

徐铁英无声地叹了一息,慢慢地又将按钮打开,后面果然还有录音:

“要说缺钱,谁都缺钱。要说困难,党国现在最困难。”徐铁英的话饱含着感情,声音却十分平静,“有这些钱真应该用在前方与共军打仗上啊。侯部长真觉得自己以前错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接着录播机里传来重重地将箱子在桌面上往前一推的声音。

“国军打仗要花钱,中央党部那么重大的工作也要花钱。我侯俊堂也是二十一年党龄的国民党员了,这十万美金就算我交的党费,这总行吧?”

“侯部长就不怕我把你这个党费真上交到中央党部去?”

“徐主任交到哪儿去,侯某人都认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是徐铁英深长的一声叹息:“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等录播机咝咝地又空转了一阵子,显然后面无话了,徐铁英望了一眼曾可达。曾可达无语,徐铁英这才将按钮关了。

目光于是都转望向侯俊堂。

侯俊堂这时坐在那里痴痴地既不说话也不看人,身躯显得好大一堆。

徐铁英再不犹豫,开始行使他特种刑事法庭陪审员的权力,向法官提起判决建议:“当前是勘乱救国时期,根据《陆海空军法律条令》第五条第九款,侯俊堂犯利用国家军队走私倒卖国家物资罪、因私擅改军令导致危害国家安全罪,证据确凿,应判死刑,立即执行。林大潍犯敌军间谍罪,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罪,证据确凿,应判死刑,立即执行。请法庭依法判决。”

“反对!”曾可达立刻站了起来,“陪审员好像忘了,你还是他们的辩护人。根据法庭程序,你就一句也不为他们辩护?”

徐铁英:“我也想为他们辩护,可实在找不出为他们辩护的理由。根据特种刑事法庭辩护人条例,罪犯危害国家安全罪名成立,辩护人可放弃辩护权。庭上,我申请放弃辩护权。”

法官:“反对无效。辩护人可以放弃辩护权。”

曾可达:“那空军笕桥航校方孟敖及其实习飞行大队违抗军令涉嫌通共,徐主任是否也要放弃辩护权?”

“庭上!”一直挺坐在那里的方孟敖倏地站起来,“本人及实习飞行大队不需什么辩护人,我做的事,我自己会向法庭说清楚。”

曾可达:“你背后那么多人花了那么大工夫为你活动,你就一点儿也不领他们的情?”

“反对!”徐铁英语气也十分强硬了,“公诉人的言辞已涉嫌污蔑,请法庭责令公诉人明确表述。”

法官没有说“反对有效”之类的话,望向曾可达:“公诉人刚才所指,有无证据?”

曾可达:“杀了侯俊堂,尤其是杀了林大潍,证据自然没有了。”

法官:“公诉人的意思,是不是说,侯俊堂、林大潍和方孟敖违抗军令涉嫌通共有证据链接?请表述清楚。”

“回庭上,是。”曾可达开始了直击要害的表述,“今天是两案并案审判,这是中央军事委员会和中央党部联席会议昨晚的决定。作为党部的代表,徐主任好像是忘记了这一点。方孟敖违抗军令涉嫌通共的案子尚未进入审讯程序,为什么就提前要求法庭将侯俊堂、林大潍两案结审?而且还要立即执行死刑。方孟敖公然违抗军令率队不轰炸开封共军,既不是侯俊堂的指令,那么是谁的指令?除了共产党,还有谁会给他下这样的指令?空军作战部直接负责传达指令的就是这个共军匪谍林大潍!徐主任就不想问清楚,林大潍有没有暗中给方孟敖下达不炸开封的指令?”

法官:“对公诉人之提问,陪审方兼辩护方需做正面回答。”

徐铁英:“我只能用调查证据回答。从6月23日到7月5日,本人代表全国党员通讯局并联系了保密局和空军有关部门,调阅了大量档案材料,并未发现方孟敖与共党有任何联系,更未发现方孟敖与林大潍有任何接触。公诉人如果怀疑方孟敖与林大潍系共党同党,现在可以当庭质询。”

法官:“同意。被告人林大潍起立接受公诉人质询。”

一直静静坐着的林大潍慢慢站起来。

曾可达走到林大潍身边,既没有像对方孟敖那种逼视,更没有像对侯俊堂那般强悍,语调十分平和:“谈主义,各为其主,我理解你。可我现在不跟你谈主义,只跟你谈做人。你既然信奉了共产党,就该在共产党那里拿薪水养自己、养家人。一边接受党国的培养,拿着党国给你的生活保障包括医疗保障;一边为并没有给你一分钱给养的共产党干事。端党国的碗砸党国的锅,这样做人你就从来没有内心愧疚过吗?”

林大潍开口了,声音很虚弱,但是比曾可达那种平和更显淡定:“既然你不谈主义,我也不谈主义。国民党和共产党,谁的主义是真理,历史很快就会做出结论。我回答你关于做人的两个问题吧。第一,你说是国民党给了我生活保障,请问国民党给我的这些生活保障都是哪里来的?你无非是想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套封建伦理,不要忘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已经在辛亥革命中被推翻了。孙中山先生说过自己是君了吗?说过大家都是拿他的俸禄了吗?你问我,我这就告诉你,你们,包括你们的蒋总统所拿的俸禄都是人民的。”

曾可达明白这个时候任何动怒都会在气势上先落了下风,强忍着以冷静对冷静:“你这是在回避我的质问。没有政府哪来的人民?你的哪一分钱是哪一个人民亲手给你的?”

林大潍:“是。每一分钱都是通过政府从人民那里拿来的。可你们的现行政府拿了人民的钱又为人民想过什么,做过什么?侯俊堂就站在这里,难得你们今天也知道要审他了,可还有千千万万个侯俊堂,你们都会去审吗?”

曾可达:“我就想听你这句话,尤其想让你活着,让你看看我们是怎样把一个又一个侯俊堂都抓出来受审。《陆海空军刑法》特赦条例,凡国军人员通共者只要幡然悔悟,自首反正,可行特赦。你的案子是建丰同志亲自过问的,建丰同志有交代,只要你自首反正,我们可以立刻让你和你的家人到国外去,政府提供一切生活保障。也不要你再为哪个党干任何事。看看你的这头白发,看看你的这个身子,才四十几岁的人,你已经够对得起共产党了。”

林大潍微微笑了:“你们的调查也太不认真了。我林大潍曾经有一个妻子,早在十年前就被军统杀了。这十年我连婚都没结过,哪来的家人。至于我个人,我也不想说自己多高尚的话。这次受了刑怕我死去,中统方面给我做了治疗检查,问问你们的徐主任,他会告诉你。我这样的人还值不值得你们送到国外去,接受你们的安排。”

曾可达望向了徐铁英。

徐铁英翻开了林大潍那件卷宗:“据7月2日空军第一医院出具之病历诊断,林犯大潍患有多种疾病:一、十二指肠溃疡兼糜烂性胃炎病史五年;二、长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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