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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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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就这么想死么……”
不由回头去瞧,却发现漆黑中已看不见他的神情。一阵窸窣传来,是虞晋上床睡觉的声音。至于刚才那句话是真是幻,是随口一提还是心底的惶恐,也不得而知了。
更深漏长,瀚景王府的大门刚刚打开,一个人影就冲了进去。
“王爷!”管家不由喊了一声,回头只见到垂头丧气的侍卫们,墨蛟也被主人丢在外头,空荡荡的缰绳垂在地上,马儿闷声打着响鼻。管家目光落在侍卫长手中的粉色衣袍上,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瀚景王大步走着。
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越这九曲长廊。天地间一片漆黑,唯闻自己行走时粗重的喘气声。仿佛这世上只剩他一个,被隐匿在黑夜中的魑魅魍魉追逐着,狼狈鼠窜。
砰地一脚将书房门踢开,灯也不点便奔向藏宝阁,双手在阁间急切摸索着,撞落了一排的书籍也不顾忌,胸腔里粗重的喘息犹如困兽,左冲右突几乎突破最后残存的理智。
终于,从影壁墙里的匣子里掏出明黄色的绢布,一把抓住了紧紧握在手中,因为用力而五指发白,整条手臂连同整个身躯都在颤抖着,仿佛有一把大火正在他体内燃烧,连眸中都染上猩红。
他可以杀了她,现在,立刻,杀了她!
而后再也不必像条丧家之犬躲在这里,不必忍受她的羞辱嘲讽,不必苦心积虑地装疯卖傻,不必举步维艰筹谋东山再起,不必听到她和洛康王旧梦重圆的任何一个字!
一切都结束了!同归于尽,岂不快哉!
挥拳狠狠捶在梨木书阁上,骨节被撞得“咯”地一声,鲜血立刻流了下来。剧痛让半边身体都在痉挛,他死死撑靠着书阁,手已麻木却还是用尽所有气力攥着遗诏。
每一次,每一次笑着接下她的懿旨,心底翻涌的怒意无处发泄,他都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静坐。遗诏就在身后的影壁墙里,他从来都没有动过。
然而今天,却真真切切起了杀机。
闭上眼,任血一滴滴落下带走心底的灼热恨意,直到喘息也逐渐平息。
不知过了过久,黑暗中响起一丝轻笑,并非在外人面前刀枪不入的假笑,也不是怒极生悲的自嘲。
他是真的觉得可笑。
转身背靠书阁,慢慢滑坐在地上。眼前能浮现出她对太监传达懿旨的情形,一定是气急败坏了吧,一定绞尽脑汁才想出这般折磨人的法子吧,一定是洛康王不够称心如意、朝中政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吧……
活该!
扬起头,一个人笑出声来。
她每一次传懿旨,他都知道她过得不好。只有在不好的时候,她才会想起搬起石头狠狠砸向他,才会这么不惜命地要与他同归于尽。
是啊,能逼他动用遗诏,她也算死得其所、物尽所值。虞氏的利益于她从来都是第一位的,从来都是。
鼓起力气撑身而起,走到桌边。灯光点亮的时候,如豆的火焰映亮了他的面容,眉宇漠然,眸光冰冷,刚刚黑暗中的挣扎痛苦仿佛都是梦境,一见光便消失无踪了。
抬起手,将遗诏贴近灯烛,火苗一点点将绢纱舔舐得卷曲起来,迸射出一抹狂欢的明亮。让多少人前赴后继用性命争取的东西,让虞氏大军虎视眈眈又引而不发的诏令,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
“恩怨还没有算完,我怎能让你死。”指尖一松,最后一捻灰烬飘落,嘴角随之微微勾起,“这样,我以后再生气也杀不了你了,是不是?”
从此断了自己的退路,也断了她的。
转眸望向门外的夜色,一轮明月当空,静静地照着这寻常而平静的夜晚。谁会想到,一道封印就此被打破,牵制各方风云的均衡不复存在,如果虞晋此时来杀了他,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谁会想到呢。这道遗诏是否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只有虞晋以为他有,只要所有顾忌虞挚的人以为他有,便足够他们固步自封。
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朝中迎回了前往赈灾的钦差。算来已快一年了,从冀州放粮到禹州治理瘟疫,从疏散江南难民到江北安顿,这一行官员的足迹遍布了大半江山,期间甚至有几人也染上了瘟疫,至今还在禹州养病。回来的上朝觐见,个个都黑瘦了一圈,连贫寒出身的陈郭也险些禁不住其中艰辛,打足了精神还是遮不住面容憔悴。
“诸位爱卿辛苦,呈上来的奏折朕都看了,如今最紧要的问题便是运河的整修。”晃儿端坐在龙椅上,严肃的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河道被大水冲毁阻碍交通,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陈郭一听不由一震,若不是低着头定会露出惊愕之色,并非为了运河,而是因为皇上。一年不见,皇上怎变得如此稳重?好像自己眨眼那个四岁的小孩便长大了一般,初露帝王风范。
众人纷纷提出奏议,晃儿却连连摇头,“朕已说过,不能再增加赋税。灾情刚刚缓和,宁可不修运河也不能劳民伤财。”
“皇上能体恤子民,实乃明君之举。”洛康王微笑道,言语中也带了些欣慰。
朝臣们纷纷应和,无不觉得皇上这大半年突飞猛进,年纪虽轻但已不容小觑。
帘后的虞挚淡淡开口,“全赖擎政侯辅佐有方。灾区河道一事,还要户部多加留意。”
洛康王躬身行礼,“都是分内之事,臣自当尽力而为。国家长治久安皇权稳固,臣便欣慰了。”
“大铭有擎政侯,哀家便无忧了。”虞挚说话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笑意。众臣一听常年不苟言笑的太后难得缓和言辞,赶紧应和,称赞洛康王劳苦功高。
其乐融融间晃儿面无表情地转着眼睛,目光在珠帘和洛康王之间逡巡,最后粗着嗓子咳了几声。朝臣安静下来,知道自己的称赞不过是隔靴搔痒,皇上的金口玉言才算至高无上的嘉奖。
“是啊,没有擎政侯,就没有朕的今天。”
童稚又清冷的声音响起,分明是感谢的话,不知为何让人感到如芒刺在背的讥讽。朝臣们脸上恭贺的笑容还没退去只得僵硬地挂在那里,心中暗自惊疑。皇上就算是感恩戴德,也不至于这么夸大其词吧。臣毕竟是臣,堂堂君王怎能屈居臣下?周公再世也不行啊。
洛康王站在朝堂下,刚刚的一礼还没有放下,抬眸对上殿上的两道目光。高大的身形立于群臣之首,如山般坚不可摧。
“皇上。”太后不由开口,打算说些什么。
“退朝。”
与此同时晃儿站起身,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太后说话,宣布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往殿后而去。
泰极殿中文武百官目睹了这尴尬一幕,统统被晾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皇上与洛康王之间悄然出现了微妙的裂痕,就连在皇上心中说一不二的太后,也在这燎原之势面前显得力绌。珠帘被皇上来去的微风带得颤动着,缭乱了太后的面容,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中午,红萼命宫人将午膳端进香彻宫,随后又端了出来,望着随后而至的如寄,无奈地摇了摇头。
书房内,江潮平坐在椅上,一身朝服彰显品级的尊贵。一番赈灾几经艰险几乎丧命,回来后平步青云自是名正言顺。一向冷清的江家如今门庭若市,前去拜访之人不可胜数。他却还是清清淡淡地,坐在这里喝茶。
“盐运与织造两大权力一直掌握在朝廷手中,如果放权给两江商户,每年向他们征税,所得钱款用来整修运河绰绰有余。”拨了拨杯中悬浮的碧绿茶叶。一年兜兜转转再见时,茶香依旧,人也依旧,窗外的阳光照在桌上,三百多个昼夜的奔波疲惫便倏忽淡去了。
“你的折子我看了,一经推行必是一场变革,甚至带动整个大铭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虞挚垂眸,言辞中没有丝毫怀疑,然而面对这无懈可击的奏议,她也没有丝毫的高兴,“只是眼下并不可行。”
江潮平饶是心静如水,此刻脸上也露出不解。
“官商勾结,老臣们不会答应,洛康王也不会答应。”虞挚在他面前并不掩饰倦色,伸手扶着额头。
“这如何能算官商勾结,朝廷按例向商贾收税,并没有偏袒他们。”江潮平不由反驳。
虞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此事急不得,我会慢慢同他们交代。你刚入朝为官立足未稳,切不可与他们正面冲突。”
江潮平静静望着她,笑了,“臣看重的,难道是这顶乌纱么。”宦海沉浮,多少人一辈子惴惴担心的事,在他口中从来不值一提。
“你若走了,看看这举朝上下哀家还能信谁。”虞挚迎着他的目光也笑了。
今天在早朝众人都看到了,皇上和洛康王有针锋相对之势,甚至连太后的面子也拂了。江潮平转开头不去看她,这番自嘲实在有些举目无亲的凄凉,让他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眼下最令我担心的是晃儿,朝中一日不宁,何来天下太平。”虞挚打起精神抬头,“你这次回来先歇歇吧,无事多来走动,晃儿对你一向是敬重的。”
江潮平对朝下纷争看得清楚,洛康王处尚需周旋,皇上倔强的脾气已日渐显露,加之虞氏变得尾大不调,她的处境捉襟见肘。他若不如她同路,她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是。”微微低头答应。然而这一己之力,又能帮到她多少呢。
下午江潮平奉虞挚之命去拜见静妃。溯月宫的陈设几乎没怎么变过,就连那香炉与兰琴都摆在以往的位置。过去她最爱抚琴,如今那琴上多了一层锦绣的罩子,想来已许久没有动过了。
静妃坐在湘竹帘后,眨了眨眼,依旧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太远了。过去他是御医,入宫时不需这么多规矩,如今他是朝中臣子,再见她这个太妃,就得隔着一层帘子。
“回来便好,以后可以多多照应挚儿。”他入朝为官,虽然由后宫转到了前朝,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江潮平低着头,即使有竹帘能阻断目光,他也识礼地回避,“这次回来挂了帝师的名,往后会在永安宫走动,辅佐皇上。”
静妃听了点点头,知道虞挚这样安排的用意,“皇上会听你的话,你要多劝劝他。”
江潮平应了,再没话说。
“赈灾这一路,很辛苦吧?”静妃望着那模糊的身影问道,带着一个太妃应该有的关切,不多也不少。
“太妃娘娘!”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给午后的宁静骤然注入一抹亮色,“这是我今天新染的蔻丹……”
门帘一挑,一个少女跑了进来。乍一见到立在屋中的江潮平,本来冲静妃摇晃的十指蔻丹慌忙背到了身后,笑意未退,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
江潮平看着眼前的人不知如何称呼,更不知该行什么礼,站在那里一时犹豫,倒好像怔住了一般。
少女颊边慢慢地红了。
“江大人,”静妃知道江潮平在想什么,笑着出言解围,“不认识盛宣了么?”
江潮平这才回想起来,不由多看了少女一眼,当年那个胖嘟嘟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依稀可见过去的活泼明媚。他颔首行礼,“微臣拜见公主。”
盛宣落落大方地笑了,走到他跟前一歪头,乌黑的眸子眨了眨,“江大人可还有蜜杏?这些年我可想得紧呢。”
江潮平抬眉一怔,面对这样分明的玩笑话,他这回是真的不知如何作答了。盛宣呵呵地笑了起来,燕儿般跑到珠帘后,“太妃娘娘!”
静妃爱怜地招她到身边,蹙眉说道,“瞧你,还没有大姑娘的样子,让江大人见笑了。”
“眼泪鼻涕一把的时候都被笑过了。”盛宣眼睛眯成新月的形状,隔着一道竹帘望出去如雾里看花,她更加大胆起来,“再多笑几次怕什么,是不是江大人?”
江潮平嘴角翘了翘,答什么都不是,索性便沉默下去,任盛宣百灵鸟般叽叽喳喳地说笑。
朝堂一场暗涌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没有人会不识趣地当众提起,但仍阻挡不了其成为达官贵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背后津津乐道地分析洛康王和太后之间微妙的关系,以及当今聪明的小皇帝是否已经察觉。
宫里每日还是正常上下朝,太后与洛康王处理政事,没有丝毫耽搁。等到流言渐歇的时候,太后才传懿旨在辰欢阁设宴,名曰款待麾夏国使者。然而众人暗地里关注的,还是这次看似悠然晚宴之下,皇室紧绷的那根神经。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麾夏民风剽悍,来的使者也不拘小节,几年前和大铭的一场硬仗杀得你死我活,今日在席间开怀畅饮,对虞晋抱拳连称久仰。虞晋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面子上都能过得去的人,况且彼时各为其主并无愁怨,两人相谈甚欢。倒是坐在一旁的刘氏不善言辞,茫然握着手中的酒,好像光天化日之下被抓到的小偷,无处藏身。
“我们大王还说,当年和将军在黑山那场恶战至今历历在目,每每思之都敬佩将军用兵诡奇之术啊。”使者似有些喝多了,说话也不假思索,“若不是麾夏已归顺大铭,大王还真想跟将军切磋一二呢。”
一语既出,大铭官员面面相觑,有的心中不忿,有的不免担忧,如今灾情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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