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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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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挚想也不想就笑了,“莫非你的生辰。”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洛康王起身走过来,拉着她来到门口。推开门,入目一轮满月悬在天边,云疏星淡,万籁俱寂。夜风轻轻拂过,连带他的声音也低沉温柔,“今天是鬼门大开的日子,宫中规矩,入更之后任何人不得出门。”
虞挚心里一动,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洛康王执起她的手,“所以今晚不会有别人。”
偌大的后宫,空空荡荡的静,青石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
树影横斜摇曳,秋风卷地而过,旋起了沙沙的落叶,飞扬了彼此的袍摆衣袂,上面隽绣的凌霄苍龙与吐辉丹凤交织翩舞,象征着令人俯首称臣的至高权力。然而此刻,退去了前呼后拥的随从,远离了庄严宝象的礼乐规矩,天地之间唯两道长长的影子伴着他们,与寻常人一样,自在地月下漫步。
“这样多好。”洛康王感慨一声,握紧了虞挚的手。这是时隔七年后,他第一次牵着她的手走在广阔的宫里,不需紧张会被人看见。
“别人都躲起来辟邪,偏你要出来撞鬼。”虞挚随口嗔道,然而话音刚落,勾起的一抹笑就凝在唇边。心里不知怎么一阵憋闷,翻来覆去咀嚼自己的话,回忆深处有什么叫嚣着、重叠着,阵阵发苦。
“鬼节怎么了?我还要感谢一年里有这么一天。”洛康王没有察觉她的变化,犹自轻松地说道。他纵使能隐忍百般,还是会为不能和虞挚光明正大在一起而耿耿于怀。
虞挚收起落寞的神色,嘴角扯了扯,“一年只一次,同牛郎织女似的。”她知道他心底的遗憾,她欠他一生一世的完整,可这辈子终究不能双全。
“于我这样已很好,至少可以天天看见你。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相守已是难得,还有什么可计较的。”洛康王宽慰地揽过她的肩,起风了,虞挚依进他怀里。
她抱着手臂,他的体温隔着衣衫源源不断地透入,挡住了四面八方的风凉,让这死寂的夜也不那么可怕,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贴近。
你快活么?她张了张口终究没有问出口。他一定会说是,一定会反问她一句,你呢?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答得好。
与洛康王在一起的时光,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里他无限包容体贴,朝政上对虞氏是春风化雨的怀柔,私密时陪着她寻找过去的点滴记忆,他遣返了王妃与世子,听说在王府里亦是夜夜独居。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很踏实,因为确定他爱她。然而有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暗暗想象有朝一日失去他,自己能否承受,直到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才会安心睡去。
她怕爱上他,怕自己被他的柔情困住,心生恻隐。
“小时候你最怕黑,走夜路的时候非要我打两个灯笼。”洛康王轻笑出声,伸手捉住了虞挚的衣摆,“我腾不出手来领你,你便这样抓着我跟在后头,活像条尾巴。”
虞挚从思绪中走出,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肩上,“现在不需要灯笼了,我只抓着你便好。”
洛康王闻言一顿,转头吻了吻她的发,“的确,你抓着我就好。”
前路漫长而漆黑,风声回旋呼啸。虞挚闭上眼挽着他慢慢走着,并不觉可怕或孤独,不论去哪里,从此都有个人陪她,如果此生有幸安稳度过,她愿意与他携手到老。所谓遗憾,所谓爱憎,在人生百年里不过倏忽一瞬,何必执着。永恒如月亮都有圆缺,而命若蜉蝣,谁又有资格执着。
不知不觉,洛康王的脚步缓慢了下来。虞挚一直闭着眼,就这样随他转了弯,换了方向。沉默中只觉他的呼吸有些许急促,却一言不发。
虞挚面颊贴在他的肩头蹭了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杜衡香气,闻得出是观澜宫的味道。漫无目的,不小心走到了这里,他触景生情,难免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
“风大了,我们回去吧。”洛康王在她耳畔道,即使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他,可还是掺杂了一丝气息起伏。
“好。”虞挚点点头,自始至终没有睁眼。
他不想说,她何必提。况且,她亦没有勇气去看。
断壁残垣,观澜宫自从塌陷之后再没有修葺过,那里埋葬了莲妃与常芙,终结了二十年前的爱恨,也断送了她心底最后的柔软。
“晚了真是阴冷,冷得有些可怕。”虞挚挽紧了洛康王,睁开眼对他笑了笑。
两人信步往回走,一路上低低细语。今晚洛康王心情甚好,家家户户的鬼节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轻松,用洛康王的话说,他们“像两个自由自在的鬼”。
就快到香彻宫了,却看到路边不远处隐约有一点明火。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走得很近了。
“王爷。”一个清瘦的人影转过身来,似是先怔了怔,继而跪了下去,“王爷恕罪。”
虞挚本已转到洛康王身后,一听声音不由走了出来,“陈泉?你怎么在这。”
地上一小摞黄表纸,旁边一堆火不知烧了多久,灰烬已积了厚厚一层。哔啵跃动的火焰映在他的眉宇间,显得愈发安静。
“小的违背宫规,请太后处置。”
洛康王与虞挚面面相觑,他亦知道陈泉是香彻宫最得力的一个,平时谨言慎行挑不出错的人物。虞挚目光瞥过,“哀家记得你没有亲人。”陈泉是孤儿,过去的主子赵美人疯了,至今养在定波侯府里。
陈泉颔首,垂下眼帘,“小的没有亲人,今晚是祭奠朋友。”
当着洛康王他说得隐晦,虞挚心下却清楚。香彻宫这几年一路风雨,死的人不少,如织、颂月,都曾是陈泉手下,尤其如织之死,他也有参与。
“起来吧。”虞挚说着一笑,看了看洛康王,“若说违背宫规,哀家和洛康王也难逃责罚。今晚就当哀家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哀家。”
陈泉这才站起,衣摆上沾了几根枯草,他目不斜视拂也不拂一下,“谢太后,小的谨记。”
他说罢便低了头,垂手恭送洛康王和虞挚,直到他们走远,回头还看见他站在那里。身边一团火光明亮,勾勒出他清癯的身影,是黑夜中唯一一抹暖色。
“此人倒也镇定。”洛康王欣赏地点头道,“且重情重义。”
“他向来如此。”虞挚若有所思地应和道,她觉得洛康王的话不太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妥,想想随口一句的评论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便一笑而过了。
不知今晚是吹了风还是勾起太多心事,虞挚做了个很长很疲惫的梦。
梦里她在迷雾中奔跑着,被露水打湿的裙摆分外沉重怎么也无法向前,让她心急如焚。要救晃儿,她要救晃儿。然而雾太大,她分不清观澜宫的方向,找不到乌嬷嬷在哪里。她闯进一座废墟的宫殿,里面瀚景王一袭白衣转过身来冷冷一笑,“你杀了我的素鸾。”
我没有!虞挚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让她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眨眼间瀚景王便不见了,她找不见也追不上,脚下被人一把抓住,是披头散发的如织,“江潮平是我害的,颂月是我杀的,杀人岂能不偿命!”
如织边说边仰天大笑,让虞挚头痛欲裂,她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双逐渐枯槁的手,却被越攥越紧。渐渐地如织的脸化作了乌嬷嬷……
“不是你杀的!”虞挚胸中一口气冲了出来,蓦地惊坐而起,“颂月不是你杀的!”
黑暗中自己纷乱的喘息声渐渐清晰,心中恐惧退去,空虚如潮席卷。自以为的喊声其实是沙哑的呜咽,一摸颊上泪痕冰凉。
心底也冰凉。
身边的衾枕已空,洛康王向来留宿到凌晨便离去。原来他已走了,原来天就快亮了。虞挚起身撩开幔帐,才觉背后被冷汗湿透,“如寄。”
如寄在外守夜。她睡觉轻,刚听见房里的动静便醒了,披衣起身,掌了灯过来关切问道,“太后有何吩咐。”
“陈泉。”虞挚攥着幔帐,头脑中无比清醒,却又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是陈泉。”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五四、陈泉
“太后……”如寄将灯举高了些,才发现虞挚额上都是冷汗,不由一惊,“太后说什么?”
“如果哀家没猜错,颂月并非死于如织之手。”虞挚扶头定了定神,睡意全无,撩开幔帐便下地,“传陈泉,立刻。”
如寄盯着她迟疑了一下,眼前的虞挚刚刚才从梦中惊醒,转眼就如此镇定恢复了太后的威严,让她一时恍惚。直到对上虞挚的目光才回过神来,“奴婢这就去,太后少等,小心着凉。”
虞挚惊魂甫定地点头,坐在床边看如寄走远,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如织临死前的一幕在她梦中翻来覆去地重演,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哪里暗藏玄机,终于今天……
江潮平是我害的,颂月是我杀的!哈哈哈哈……
一个临死之人,放不下舍不得的事那么多,要说的话那么多,为何单单如此急于承认自己的罪名?还笑得那样恍然大悟,畅快淋漓。如织一定知道了,那一刻她一定明白了杀颂月的人是谁,发觉香彻宫潜藏着一张巨大的网,终有一天会将所有人收罗其中,难逃宿命。所以她不拆穿,所以她要助那人一臂之力,让他藏得更深更好。
只是陈泉,陈泉,真的是他么,自己是否太过多疑了……
门外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是两个人的。虞挚抬眼,只见黯淡的天光从门缝透进,如寄引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东临揉了一把睡眼,他身上的衣袍尚未穿戴整齐,还沾着点滴冰凉的秋雨,显然是如寄将他从睡梦中叫起来的,“陈公公不在房里。小的昨晚明明记得他回来歇了,今早不知什么时候起的。”
虞挚蓦地攥紧了榻上的锦被,直直盯着某处未知的幽暗,半晌不语。
东临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应,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太后兀自出神,“太、太后?”
转而望向如寄,如寄却早已脸色苍白,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喃喃念道,“完了,难不成,是去了王府……”
洛康王府里,书房的灯光彻夜通明。
油灯嘶嘶燃着,却无法明亮洛康王的面容。他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双目空洞,身形萧索,仿佛根须尽枯的古木,伫立千年后徒剩一具空心躯壳。
“天亮了。”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清澈的眼底印着一抹淡青色的疲惫,“小的说完了,听凭王爷处置。”
洛康王眼神动也没动一下,坐在椅中,死一般的沉默。陈泉平静地支撑起身,两条腿已跪到麻木。他揉了揉膝头可无济于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他知道不会有人阻拦。对于洛康王与太后来说,他在与不在,心中的伤口都已撕裂。对于他自己来说,最后一件事已经完成,生与死已没什么分别。
那便回香彻宫去死罢。时隔七年,世事茫茫,他早就没有别的去处了。
伸手推开门,门口的人来不及躲闪,踉跄退后了一步。那是一张年轻明媚的脸,震惊之色还未退去,泪痕犹在。眉眼之间,与太后有三分相似。
陈泉淡淡地笑了,七年隐忍,半生苍凉,在谁眼中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罢。迈步走下台阶,默然仰头望天,秋雨淅淅沥沥地淋在脸上。今日的天色,是记忆中蒙蒙的灰白。
这一天的早朝,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与大铭开国以来千千万万个朝会都没什么不同。天气阴沉,秋雨寒凉,朝臣们三三两两地退去,偌大的皇宫转眼便人去楼空,灰蒙的天空下好像荒废了几百年的废墟。
洛康王坐在香彻宫,穿着与王侯的龙袍,金冠玉带,右手边一盏醒神茶,一如既往。
然而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这是她的宫殿,她生活了七年,他也缺席了七年,她的名分是先皇的,人是大铭的。
心是瀚景王的。
与他可有半分关联。
“叡康……”虞挚走过来,不,是大铭的太后走过来,镇定下面藏着几分犹疑与琢磨,对他如是说道。
洛康王忽然觉得无奈,无趣,无望,他不想回答。她叫的是大铭的王爷,是擎政侯,唯独不是他。来之前想过要如何质问,可来到她面前才发现无话可问。这一切还不够明白么?
垂下眼帘,起身往外走去。
“叡康!”虞挚一把拉住他,她不知道自己要拉住什么,大铭的江山?或者寂寞岁月里唯一的陪伴。分神之间,口不择言,“你听我解释。”
洛康王颓然笑了,“如何?”他转过身,下颌上新生的胡茬淡青憔悴,“但凡你能想到的,我都已在心里替你辩解许多遍了。”
虞挚抬眸望他,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手下依旧攥着他的袍袖,一动不动。洛康王倦然瞥了一眼她毫不放松的手,好像在看一个犯了错犹自倔强的孩子。他没有力气责怪,心绪已交结纷乱,寸寸焚烧成灰,此刻只想要离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所以他问,“为什么是他。”
果不其然,一语出口虞挚便松了手。他的目光那样清冷,毫不避忌地审视着她,仿佛可以在她的脸上身上找到令他不齿的印记。任何人都可以原谅,可唯独是瀚景王。
那是他的劲敌,虞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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