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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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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景王三步两步踏上石阶,临近垛口,脚下青靴踏出的跫音越发沉重,一如他阴云密布的面容。离得近的人无不感受到他周身笼罩的乖戾杀气,令人屏住心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手扶垛口垂下眼帘,城下长风四起吹动着白衣飞舞。的确是她,素服加身形容至哀,好像风一吹便会萎靡成尘。扶着她的正是江潮平,他看到城上有人出现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他麻木心底最先升起的竟是一股冰凉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六七、入京
城墙根下的风很大,卷着被冻成冰渣的黄土飞舞盘旋,吹痛了虞挚的双眼。四年的光景让她几乎无法在脑海描绘他的面容,及至此刻他们都离得那么远。
然而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锋利的目光,深切至发肤,如钝刀般割着她尚有余温的躯壳。
他忍了四年就为这一刻吧?将她辛苦维系的东西悉数摧毁,虞氏,大铭,甚至晃儿……晃儿死了,想必他的快意大过悲痛,他终于凭洛康王府的大火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为四年前驱逐他离京付出代价。
真是可喜可贺,可悲,可笑。
虞挚抬头望着城头那模糊不清的身影,缓缓眨着眼睛,一时恍惚不敢相信世上真切地存着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恨到麻木遗忘,让她恨到无力再多恨一分。
瀚景王漠然垂眸看着城下,他立在寒风中如悬崖峭壁上伸展而出的松柏,在被这世界遗忘的角落挺直脊梁,终于有一天刺破云霄让天下震恐俯首。他已是睥睨八方的无冕之王,但在他如刻的眉宇间看不出任何踌躇满志的荣耀得意,仿佛有寒风吹进他的眼底,在空洞的胸膛中呼啸盘旋,使他从里到外都透着冷意。
众将们手扶佩剑怒目而视,弓弩手在垛口搭箭弓弦拉紧,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江潮平手扶着虞挚,此刻让他挂心的唯有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其实从头到尾,死本就是最最轻微的一件事。回首宫闱十年踪迹,多少事让人求死不得,让人死而不得。
譬如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眨眼弹指抑或生世轮回没人计数,瀚景王抬起了手。
“王爷!”部将们不敢相信地上前想要劝阻。
“放行。”
瀚景王冷冷地吐出两字。
侍卫跑下去传令,古老的轴承吱呀呀转动,几人合力开启了沉重的城门。
虞挚迈步往前走去。手持长戟的士兵列立在城门两旁,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当朝太后。长风吹动她和江潮平单薄的素衣,不断有军士听到消息赶来,攥紧了手中兵器站在路边,有的虎视眈眈,有的带着轻蔑的冷笑,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们嘴里发出威吓而侮辱的嘘声,只等主帅号令便要一拥而上将他们剁成肉泥。
虞挚步履缓慢却走得很稳,脸色苍白却抬着头目视前方。即使从未进过紫金城从未见识过早朝的人,此刻也不由得感觉她走过的是文武百官列立的丹墀,一步一步踩在权力的中心震动着大地,令人屏息凝神俯首称臣。
没人能看得出她脚下的虚浮,以致江潮平此时并非扶着她,而是托着她全身的力量。
江潮平握着她的手臂,只觉她轻得像一片随风飘落的叶子。
他们一路都没有回头,没有去看身后一连激战几场的将士嗜血的目光,亦没有看到城上的瀚景王。在所有将士心底叫嚣又不敢上前劝解的沉默中,他屹然看着两人渐行渐远,仿佛一尊亘古凝立城头的石像。
卫城的将士们不敢相信太后就这样穿城而过,天下的人听了恐怕也要长大了嘴巴。然而江潮平并不觉奇怪,此刻驾驶马车辘辘前行的他,只感到深深的担忧。
心心念念的京城眼看就要到了,他却不由得期盼时间过得慢些,路再长些。京城于他们已是面目全非,虞挚要怎么面对洛康王和死去的晃儿……她已遍体鳞伤,见面只会揭开伤疤带来更深一层的悲痛,这才是瀚景王想要的罢。
“一定要回去么?”江潮平牵着缰绳,前路笔直他却看不到方向,如果可以信马由缰一走了之……脑中一片混乱,只反复地自问为何不能带她走?
“洛康王还在京中。”虞挚望着地平线处逐渐升起的城墙,目中如死水,没有丝毫波澜变幻。
江潮平抿紧了唇不再言语。他明白了,她始终牵挂着洛康王。在她心中或许有与洛康王同生共死,但绝不会有和江潮平浪迹天涯。
他从前没有动过心思,今后也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奢望。
“随之,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虞挚转过头来诚恳地望着他,国破家亡,此刻她再也不是什么太后。同为身无长物无家可归的天涯沦落人,他们前所未有的平等与靠近,“请你进宫里一趟将如寄等人带走,城陷宫倾之时,我不想他们殉葬。”
江潮平心里一凛,城陷,宫倾,“那你呢?”
虞挚望着平坦的通途,沉默了下去。
“你这是在交代后事么?”江潮平宁静的眸中升起灼灼,好像提前看到了国破时的飘摇战火,哔哔啵啵地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虞挚没有回答,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天际的白云、道路两旁的树木与积雪映在她眼里,整个世界映在她眼里,好像镜中花水中月,始终隔了一层虚幻。
“活着和死了,如今对我来说有什么分别。”
江潮平怔在那里半晌无语,他想给出一个答案想找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可绞尽脑汁才发觉,生无可恋的滋味原是这样。
原来有时活着并不是什么幸事。
“把如寄她们送走,我会回来找你。”他轻轻舒了口气,胸中的壁垒沟壑一扫而空。生与死有何分别,红尘碧落又有何分别?总之他会回来找她。
虞挚没有拒绝,此刻在他面前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她嘴角微微翘起,那笑容有些虚弱僵硬,但始终安宁地停留在她脸上。
入夜了,寒风呼啸而过京城空阔的长街,举目望去处处阖窗闭户,死寂无声仿若空城。谁也想象不到天下第一繁华的京都,竟会有如此安静苍凉的时候。
洛康王府中,荆儿坐立不安。
“今夜怎么这般黑,一颗星星都没有。”她不顾严寒推开窗,蹙眉望着外头。
“姐姐切莫自己吓自己。”蔻初走过去,挽起她的手臂安抚道,“王爷已遣人集结人马正往京城开进,等到攻进皇宫往大雄宝殿一坐,一切便安稳了。”
“我担心的恰是这个。”荆儿扶着窗棂指尖冰凉,心中说不出的隐隐郁结,“王爷真的下定决心□□么,他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的?替人养了这么多年儿子还不够仁至义尽么?”蔻初忍不住脱口而出。
荆儿眸光一暗,摇了摇头,“你不懂王爷与太后……”
“我懂!是姐姐不懂,姐姐不知道小皇帝是太后和瀚景王的儿子。”
“你说什么?”荆儿似被什么击中,脸上一片煞白,千言万语混沌地挤在喉头最后只问出一句,“此事王爷知道?”
“王爷早就知道了。”蔻初说到此不免愤愤,“太后宫中的太监来王府告密……姐姐?”
荆儿对她的后话充耳不闻,两眼发直走了出去。
院子中由远及近传来人声,“太、太后……”管家提着灯笼一路小跑,依旧跟不上来人的脚步。
“太后?”荆儿茫然转头,只见浓郁夜色中一人快步走来,一身素白衣袍仿佛暗夜中盛开的莲花,她从未见过如此刺眼的白色,让人失语的触目惊心。虞挚就这样穿过浓墨般的黑夜一步步走来。
书房的门被她砰地推开,昏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宁静温馨让人想到风雨中等候归人的如豆灯火。故人不来,心中的灯火不灭。
洛康王闻声放下笔,将墨迹未干的文书放在一边,“你回来了。”
他就坐在桌案后,一袭锦玉龙袍,抬头望她时眉宇间一抹说不出的柔和,平静得好像为这一刻已等了许久,又让人感觉也许无论多久他都会等下去。
虞挚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眸中明亮得如同有火焰在剧烈地燃烧,而后熄灭冷却归于寂寂。
她不说话,沉默就这样在彼此之间蔓延,洛康王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他拿起手边的白璧壶,稳稳地斟了一杯茶,低头间晦暗的灯光模糊了他的神色,唯淡淡语声中夹着一丝满足的怅惘,“你说过会回来的。”
“晃儿是怎么死的。”
终于,灯花砰地爆破,虞挚开口。
书房的大门敞开着,荆儿和蔻初站在檐下的阴影中紧张地望着里面,王府仆人虽然退下,但都没有退远。今天傍晚王爷已召集手下部将传令调兵,如今太后上门来问罪……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置,事关全府上下性命,他们也顾不得规矩了。
这次是洛康王没有说话。
他端着璧壶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双唇紧闭放下了茶壶,着手合上墨迹风干的文书。
“我问你晃儿是怎么死的?!”虞挚的喊声骤然爆发,她疯了似的冲上前挥袖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拂落,纸片纷扬,伴随着璧壶粉身碎骨的脆响惊得门外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茶水洒了一地犹如蜿蜒泪痕。
桌上一片空白。洛康王手里只剩一封文书,他抬起眼看着虞挚,眼底的柔和枯灭亦化作一片空白,“那夜王府起火。”
“是不是你所为。”虞挚哑声质问。而他一瞬间的怔然、失神、痛楚、惨白,她统统视而不见不为所动。
洛康王只是怔然看着她,仿佛魂魄已给这句问话抽走,一时忘记了回答。
虞挚眸中寒光一凝,骤然转身摘下墙上的辟疆剑,利刃出鞘直抵他的胸膛,“是你杀了晃儿。”
洛康王的身体晃了晃,烛光映在剑身上太过耀目,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前还是虞挚满是恨意的怒容。她用他从没见过的神情望着他,形同陌路的冷漠,万语千言无法言说的沉痛。她眸中泪光清冷,在彼此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银河。
一时间天地失色,疼痛从心底的裂缝传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虞挚握紧了辟疆剑。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佩剑,是他们共同执掌江山相濡以沫的见证,如今冰冷的云纹割裂着她的掌心,沉重得让她手臂颤抖几乎无法支持下去。
荆儿死死扣着门框发不出声来,蔻初早已惊呆了,浑身颤抖着不知是恐惧还是哭泣。荆儿没有流泪,她瞪大了双眼看着宝剑架在洛康王胸口,生死攸关,可为什么他不为自己辩解一句?!王爷……她双腿剧烈地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为什么杀我的儿子?!”
虞挚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剑身猛地往前刺去。
洛康王望着她的目光只微微闪动了一下,放任胸口血肉模糊的钝响。
“王爷!”荆儿不可置信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失魂落魄地猛扑上前却被脚下的门槛绊倒。
洛康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虞挚。鲜血从他胸口涌出迅速染红了玉色的白袍,沿着辟疆剑身缓缓地滴在地上。
虞挚脸上已失去了血色,颤抖的双唇开合了几下,才终于无声地唤了两个字,叡康……
再握不住手中的剑,乍然松开之时,洛康王倒了下去。
“这样也好。”
他含笑说道。
“你杀他……你竟然杀他!”蔻初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火是我放的,皇帝是我杀的!”
“蔻初!你!”荆儿一把捉住她的裙角,瘦削的五指如铁般钳着她,满怀的恨意无处发泄。
蔻初本想到洛康王身边,然而荆儿的质问和内心的愧疚终究让她停下了脚步,她不解地看着屋里的人,“皇位本该是王爷的,他为什么扶持别人的儿子?一味忍让还不是换来王妃和世子的惨死!我看不过,我看不过!所以我放了那把火。”
她踉跄了一步,回忆起那夜的冲天大火依旧胆战心惊,“我只是想让王爷和你们决裂,没料到火势会那么凶猛,小皇帝竟然被烧死了。我本不是要置他于死地……”
她漫无目的地说着,凌乱的话语充斥着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虞挚却无动于衷,她只是跪在地上将洛康王抱如怀中,默然低下头去贴近他的面颊。
“挚儿……”洛康王感到颊边一片冰凉,不知那泪水是自己的还是虞挚的。他的时间不多了,抬起手将被鲜血浸红的文书举到她面前,“这是调兵的诏令。我死后,兵马将并入虞氏麾下。”
只有他死了,部将和虞氏的争夺才能终止,他们才能同心协力对付瀚景王的叛军。那杯茶中投了鸩毒,但如今看来不需要了。能死在她的手下,也算无憾。
“不要说了。叡康,求你再陪陪我,一会儿也好。”虞挚握住他的手亲吻着,垂下眼帘时泪水滚落,“对不起……”她的声音颤抖,压抑着心中的万千情愫,此刻唯有抱紧他才能捉住逝去时光的尾巴,她能给他的日子太过短暂,从此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次又要离你而去了。”洛康王怜惜地望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勾勒出她的眉眼刻在心上,永生永世也不忘记,“我不能与你为敌,我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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