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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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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挚没想到他能一语中的。此人听来言语轻佻,却是个心思细密之人,说笑间便将情势揣度得不差分毫。不过也太无赖了些。她皱了皱眉,犹豫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推却的了。不过说好了,你千万不能故意看我的脸。我,我戴好斗篷便出来。”
“那是自然。”静谧中,那人愉悦地松了口气,又宽慰道,“你不必紧张,宫中人我本就不认得几个,更不会多说一句。”他若有所思地颔首,嘴角挑了起来,“况且,在宫里你这样有生气有意思的人十分难得,我岂能连这点趣味都毁了。”
他兀自说着,活像个等待情人梳妆的少年,从容悠闲中夹杂了些许期待。待他注意到对方已许久没有声音,才略微转念,一怔过后猛地跺脚,快步掠到虞挚藏身的假山后,果然没有了人影,只剩一盏灯笼盈盈地亮着光,好像那个虚无缥缈之人的明媚脸庞,让人怅然若失。他不甘不愿地叹了一声转身将走,不知为何忽又停住,此时暗夜里冷风吹过,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的熏香,倏忽已散。不过对于精通香料的人来说,这丝缕味道已经足够。
这时的虞挚已经走出很远了,她裹紧了斗篷,低头走在无边的黑暗里,心中却并无忐忑。黑暗算得了什么,她已在不见天日的混沌中踽踽独行了太久,恐惧都已变得麻木,就算跌得头破血流,也要起身继续前行,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停下。
今年皇上的生辰宴由莲妃接管。如今凤位出缺,凤玺却依然放在朝凤宫,不过即便如此,莲妃也精神十足,将行宫夜宴安排得井井有条。观澜宫早就是后宫中的无冕之王,不怒自威,内外之人皆俯首帖耳,莲妃更是精明强势,颇具六宫之主的风范,仅在宴请朝中重臣一事上便做大了文章。几个亲近她的都提早收到了赴宴请帖,平日反对她的直到最后一刻才接旨,这天壤之别各人心里都清楚。其中虽没有皇上的意思,但也显现了莲妃手中的权力,可谓恩威并重,以小见大。
左丞相宫清河第一个受邀,他并不是莲妃党,却是莲妃极力拉拢的人。
梨花镜中,映出虞挚美丽白皙的脸,娥眉淡扫目光如波,云鬓雾鬟衬得下巴尖俏,柔颈纤细,只是顾盼之间带着慵懒的淡漠,仿佛伏在枕边的猫儿。如织轻轻地为她梳头,陈泉红萼在旁伺候。
“这次莲妃狐假虎威,出足了风头。”如织心中愤愤,言语中禁不住也带着不满,“哼,也不看看皇上如今宠爱谁,这后宫早已不是她的天下了。”
“这几日你倒生了不少气。”虞挚打量着镜中的妆容,漫不经心地说道。
“奴婢是为娘娘不平,被她骑在头上耀武扬威。”如织一时口快,说完了也觉不妥,歉然抿嘴偷眼去瞧虞挚。
“本宫过去难道就被她瞧在眼里了么?”虞挚毫不讳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才好起来几天你便忘了来处,急着嚼舌头找……”她自然而然地不再说下去。后宫里重吉利,尤其是皇上的生辰之日,不能提死。
“奴婢妄言,也后悔莫及呢,真是该……”如织大眼睛一转急忙告饶,却在要说到“死”的时候也噤了声。主仆二人两句话都没有说完,情势明明严肃,却又不免滑稽。
陈泉和红萼在一旁忍着笑,虞挚却终于笑了,回身用手指点着如织,“生了一副伶牙俐齿,专门对付本宫。”
“奴婢岂敢。”如织屈了屈膝,神采飞扬。在虞昭容身边,只有她说话最大胆,也只有她最常招娘娘的欢心。
“给宫小姐的礼物送去了么?”虞挚转而问陈泉。
“回娘娘,已送到宫大人府上了。”陈泉垂首答道。
虞挚点了点头,他办事向来稳妥。这几天她暗暗和宫家礼尚往来,更熟络了些,盘算着将哥哥和宫小姐的婚事定了。就算莲妃如何张扬得意,也有一件事她万万想不到,就是宫家和虞家的联姻。在皇室之中,裙带关系是最牢固可靠的关系,到时莲妃纵有天时地利,都抵不过虞氏的人和。
入夜,一轮明月初悬,暖玉殿中衣香鬓影,仙乐飘飘。波斯白狐地毯踏足无声,手臂粗的香蜡将高阁照得灯火辉煌,蜀绣帘幔轻飘,恍如天上宫阙。这里虽不比京城夜宴举国欢庆的豪奢,却无处不精致考究,就连盛酒的金樽上都镶列着夜明珠,映得葡萄美酒晶莹摇荡。大殿正中,陪王伴驾的正是虞昭容,玉手斟酒,白皙的柔荑让那杯子都黯然失色。
皇上已有些醉了。此情此景此人,怎能不醉。
他一把抓住虞挚的手,朗声而笑,“都道朕是天子,可朕为大铭夙兴夜寐几十年,今日才真正领略了做天之骄子的乐趣。”
“瞧皇上饮得急,不是醉了吧?”虞挚柔声说道,眼波却瞥向殿下。那厢父亲和哥哥都端坐着,这边是宫相及家室。她不由乘隙微微眯起了眼,打量那个叫宫素鸾的女子。她一袭月黄襦裙,温柔地坐在那里,一双如湖的眸子不时望着虞晋,眉眼间带着满足的笑,连投到她身上的灯光都变得柔和起来。幸福的人,即使安静地坐着都有感染周围的力量。
与此不同的是,她身边一个垂髫小童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拉着她的衣袖不停地说着什么,宫素鸾不得已才移开目光,回过身拍了拍她的头,那孩子才不甘地安静下来。虞挚看着,心底忽然微微一动,曾几何时,她和虞皙何尝不是如此姐妹情深。眼中有些湿意,她不由转过头来。宫氏虞氏联姻事关朝局变化,若在平时皇上恐怕要多方考虑,但此时皇上已经醉了,正是提出亲事的大好时机。
“古有南州顾七,一曲相思动天下,闻者不知人间天上。臣妾今日特意请了顾七的后人,听来却不过如此。”莲妃忽然开口,好像算准了虞挚会说话似的。虞挚低眉服侍皇上,眼也未抬。
“爱妃何时也变得风雅起来。”皇上一笑,莲妃平日本不会这么文绉绉。
“当然是为了皇上。”莲妃眼波一递,风情万种,又转而望着殿下道,“听说宫小姐琴艺出众,早知今日前来赴宴,臣妾又何必舍近求远。不知宫小姐可否拂一曲,让我等听一听天音?”
虞挚心里一沉,莲妃果然不怀好意,可她怎的忽然就觉察到了呢?宫素鸾也是一怔,众目睽睽之下,她望着父母又望着虞晋,不知如何是好。她是相府小姐不是歌伎,在皇上的寿宴上弹琴助兴,成何体统?莲妃笑得愈发灿烂,一副一家人的亲切样子,就差执手唤宫素鸾妹妹了。
“姐姐这么说,臣妾倒也想听听。”虞挚在皇上身畔说道,巧笑倩兮。虞晋按捺胸中怒气,定定地看着地上。
皇上点头。宫素鸾只得离席,她虽不悦但却涵养极好,举手投足决不失优雅,让人恍觉她此刻不过是在闺阁中抚琴以自娱。
素手一挑,琴音流淌,让人心神一震,耳目一新,连皇上都不由呆了。
“皇上……”虞挚悄然凑过去,吐气如兰喃声道,“皇上生辰,今晚臣妾也略备薄礼,以表心意……”乐声中她的声音极小,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
然而就是这细不可闻的娇语,才让人心旷神驰浮想联翩。皇上亦是心旌一荡,看着眼前端坐的可人儿,恨不得立时就能拥入怀中,“爱妃的礼物,朕真有些迫不及待。”
虞挚抿唇一笑,脸上恰到好处地泛起红晕,妩媚而诱人。皇上的兴致已完全落在她身上,眼中哪里还有宫素鸾的半点影子。
虞挚的脸是热的,心是冷的。余光镇定地瞥过殿下,莲妃故技重施,想将宫素鸾进献给皇上,决不能让她得逞。只等一曲奏完便提出亲事,夜长梦多不可再拖。
宫素鸾抬手落下最后一音,余韵悠长,众人痴然良久。莲妃已将虞挚与皇上的耳语看在眼里,暗中咬牙切齿,面上却怡然自得,就要开口。
“皇上。”虞挚却比她离皇上更近,开口更快。
然而,还有一个人比她快。
“明月映酒照美人,素手拂琴乱我心。”一人于辉煌灯火中长身而起,一把将宫素鸾揽入怀中,长笑不拘潇洒无限,低头柔声寻问目瞪口呆的美人,“素鸾素鸾,吾若为木枝,卿愿栖乎?”
一片惊愕的唏嘘,半是为他的无礼,半是为这不羁的风流。
虞挚的心底一冷,眸光更冷,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瀚景王,瀚景王!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将无赖耍得如此狷狂风流不失气度,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让她功亏一篑,怒火填膺!
、五十三、盟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殿下,提心吊胆忘记了呼吸。瀚景王借着醉意强占美人可谓风流至极,然而这毕竟是深宫内院……
虞晋早已满面怒容,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抱在怀中,这是怎样的耻辱!他按捺不住就要拍案而起,却被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他气极回头,只对上父亲沉重复杂的目光。定波侯看着儿子,从小骄傲肆意不畏天不畏地的儿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虞晋只觉心被碾碎了一般,身处暖室额上却忽地沁出冷汗,命运的转轮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父亲苍劲又略显老态的手混合了整个虞氏的宠辱,成为他无法挣脱的枷锁。抬头去看宫素鸾,她的脸色也同样苍白,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不敢相信前一刻他们还有一百种幸福的可能,这一刻便因一句话灰飞烟灭!
她在瀚景王怀中,瑟瑟地颤抖着。他的笑那样温暖潇洒,他的情话那样甜蜜撩人,却直直冷到她的心里。
“叡景你这是做什么?”莲妃佯装嗔怒,转头向皇上请罪,“皇上,请恕叡景大不敬之罪。”
“英雄美人,自古风流当如是,何罪之有?”皇上笑得宽和大度,眸中已蒙上一层醉意,“朕并不迂腐,乘此良辰成人之美,日后定成一段佳话。”
金口玉言,这一番话说得众人脸上都变了色。莲妃嘴角一翘,胸有成竹的得意,宫相面色平静如水,如以往朝会般低头恭听圣音,虞晋一双眸子血红几乎发狂,而宫素鸾再也承受不住,低呼一声倒了下去。
众人惊呆了,纷纷站起,疑惑不解地看着瀚景王怀中脸色苍白的宫素鸾,嫁做王妃御旨赐婚,宫小姐莫非是欣喜过度么?命妇们以手扶额,窃窃私语,宫人一拥而上传太医抢救,大殿内人声嚷嚷乱成一团。
这悲喜交加的时刻,虞挚冷眼旁观。心里波涛翻涌交织着无尽的愤怒伤痛,还有恨,这恨意压得她浑身颤抖,唯有以指甲刺破掌心才可抑制,这恨意让她自觉可笑可怜,甚至无端悲哀。他曾冒险救她不止一次,让她一度犹疑甚至忘记了他是莲妃的儿子,天生的恶魔!还天真地说他是好人,那一刻他一定在心里大声地嘲笑着她吧?饲以小惠,继而冷眼看她迷惑、动摇,一步步放松警惕,以致对今日的致命一击毫无抵抗。
她死也不该忘记,他们势不两立。就算天地互转山崖成海百川倒流,注定的命运都不可能转变。这场生死的较量,第一局她就输得彻底,输在自己的优柔寡断、心底柔软尚存,输掉了哥哥的幸福、虞家的前路!
混乱的人群中间,瀚景王唤着怀中人的名字,一声声紧张而关切,让人闻之动容。虞挚定定地、淡漠地望着这场荒诞闹剧,直到,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来,面上是焦急如火,眸中却清凉如水。他的目光对上她的,丝毫不差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注视。交汇的刹那他笑了,尽管他的唇未动眉未动眼未动,她还是看得出他的笑意:仿佛置身纷扰红尘中却独自清醒,笑她的迷惘,笑自己的困顿,笑她难以名状的宿命。
这足以让她的愤怒沸腾。
亦让她的心莫名颤抖,冰冻。
“叡景真是个痴情的孩子。”皇上看着满面焦急的瀚景王,由衷感叹。
“皇上不也是?”虞挚盈盈一笑,转身握住了皇上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但此刻皇上醉后燥热根本无心多想,这丝清凉无疑是令他愉悦的。
夜幕落下,掩盖了世间一切真假虚妄。颠倒红尘中,人们在黑暗的掩护下戴上面具肆意挥霍,以求达到心中的彼岸,并为此出卖所有不择手段。
第二天日上三竿,皇上才从虞昭容的行云宫离去。陈宫宣江潮平进宫请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此刻的虞挚却好似刚刚起床,一袭月白褙子襦裙,外披金线纹菊小袄,云鬟随意挽起,鬓边垂下两缕碎发,江潮平一眼扫过便低下头去。虞挚成为昭容以后,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以往就算慵懒,她也像只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的猫,今天却两眼浮肿,持卷看着伏案写字的九皇子叡谨,久久出神。
江潮平并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只是默然行礼,再将药箱放在桌上。
“今天就抄这么多,早点回去吧。”虞挚对叡谨吩咐道。叡谨有些奇怪,以往虞昭容都会留他一下午的。不过出于男孩子的自尊,他不愿表现出丝毫惊讶,沉着小脸点头并放下了笔。红萼过来伺候他穿好裘衣,送他出去。
“昨天,”虞挚看着人都走了才开口询问,她已经等了太久,忐忑而担忧,“你可见过虞晋,他还好吧?”
“世子一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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