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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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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问:“方小姐出手这么大方,是给有钱人做姨太太的吧。”素素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由生气,便不答话。银香又说:“长得漂亮到底有好处,叫有钱人看上,做姨太太虽然难听,可是能弄到钱才是真的。” 
像一尾鱼被放在火上慢慢烤(7) 
素素生了气,恰好舅母出来,“吃饭了。”牵了她的手,殷勤地让她进屋内,“瞧你这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有空多过来,舅妈给你补一补。”又说,“金香,叫弟妹们来吃饭。”金香在里面屋里答应了一声,两个半大孩子一阵风似的跑出来,吵吵嚷嚷地围到桌边。金香这才走出来,见到素素,仍是正眼瞧也不瞧。舅妈说:“怎么都不叫人?”两个孩子都叫:“表姐。”伸手去拿筷子。那棉袄还是姐姐们的旧棉衣改的,袖口的布面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来。素素心里一酸,想起自己这样大的时候,也是穿旧衣服,最大的金香穿,金香穿小了银香穿,然后才轮到她。几年下来,棉衣里的棉花早就结了板,练舞练出一身汗,这样的天气再叫风一吹,冻得叫人一直寒到心里去。 
最小的一个孩子叫东文,一面扒着饭一面说:“妈,学校要交考试费呢。”舅妈说:“怎么又要交钱?我哪里还有钱。”又骂:“连这狗屁学校都欺侮咱们孤儿寡母!”素素放下筷子,取过手袋来,将里面的一叠钱取出来递给舅母,说:“要过年了,舅妈拿去给孩子们做件新衣服。”舅母直笑得眉毛都飞起来,说:“怎么好又要你的钱。”却伸手接了过去,又问:“听说你近来跳得出名了,是不是加了薪水?” 
素素说:“团里按演出加了一点钱。”舅妈替她夹着菜,又说:“出名了就好,做了明星,多认识些人,嫁个好人家。你今年可二十一了,那舞是不能跳一辈子的,女孩子还是要嫁人。”金香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却先是嗤地一笑,“妈,你瞎操什么心。素素这样的大美人,不知道多少有钱的公子哥等着呢。”停了一停,又说:“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要叫人家翻出私生子的底细来!”话犹未落,舅母已经呵斥:“金香!再说我拿大耳掴子掴你!”见素素面色雪白,安慰她说:“好孩子,别听金香胡说,她是有口无心。” 
这餐饭到底是难以下咽。从舅舅家出来,夜已经深了。舅妈替她叫的三轮车,那份殷勤和以往又不同,再三叮嘱:“有空过来吃饭。” 
三轮车走在寒夜里,连路灯的光都是冷的。她心里倒不难受,却只是一阵阵地烦躁。手指冰冷冰冷的,捏着手袋上缀着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水钻,刮在指尖微微生疼。 
等到了家门口,看到雷少功,倒是一怔。他还是那样客气,说:“任小姐,三公子叫我来接你。” 
她想,上次两个人应该算是吵了架,虽然她没做声,可是他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她原以为他是不会再见她了。她想了一想,还是上了车。 
端山的暖气很暖,屋子里玻璃窗上都凝了汽水,雾蒙蒙的叫人看不到外头。他负手在客厅里踱着步子,见了她,皱眉问:“你去哪里了?舞团说你四点钟就回家了。”她迟疑说:“我去朋友家了。”他问:“什么朋友?我给长宁打过电话,牧兰在他那里。” 
她垂首不语,他问:“为什么不说话?”她心里空荡荡的,下意识扭过脸去。他说:“上回我叫你辞了舞团的事,你为什么不肯?”上次正是为着这件事,他发过脾气拂袖而去,今天重来,却依然这样问她。她隔了半晌,才说道:“我要工作。”他逼问:“你现在应有尽有,还要工作做什么?” 
应有尽有,她恍惚地想着,什么叫应有尽有?她早已经是一无所有,连残存的最后一丝自尊,也叫他践踏殆尽。 
雷少功正巧走进来,笑着说:“三公子,我将蜡烛点上?”他将茶几上的一只纸盒揭开,竟是一只蛋糕。她吃了一惊,意外又迷惘地只是看着他。他却说:“你先出去。”雷少功只得将打火机放下,望了她一眼,走出去带上门。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却将蛋糕盒子拿起来向地上一掼。蛋糕上缀着的樱桃,落在地毯上红艳艳的,像是断了线的珊瑚珠子。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我不知道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冷笑,“看来在你心里,我根本就不用知道你的生日。”她声音低一低,再低一低,“你是不用知道。”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不做声,这静默却叫他生气,“你这算什么意思?我对你还不够好?” 
好?好的标准也不过是将她当成金丝雀来养,给钱,送珠宝,去洋行里记账。他是拿钱来买,她是毫无尊严地卖,何谓好?她的唇际浮上悲凉的笑容。和倚门卖笑又有什么区别?若不是偶然生下孩子,只怕她连卖笑于他的资格都没有。他确实是另眼看她,这另眼,难道还要叫她感激涕零? 
他见到她眼里流露出的神气,不知为何就烦乱起来,冷冷地说:“你还想怎么样?” 
她还想怎么样?她心灰意懒地垂着头,说:“我不想要什么。”他说:“你不想要什么——你少在这里和我赌气。”她说:“我没有和你赌气。”他捏住她的手腕,“你口是心非,你到底要什么?有什么我还没让你满意?” 
她低声地说:“我事事都满意。”声音却飘忽乏力。他的手紧紧的,“你不要来这一套,有话你就直说。”她的目光远远落在他身后的窗子上,汽水凝结,一条条正顺着玻璃往下淌。她的人生,已经全毁了,明天和今天没有区别,他对她怎么样好,也没有区别。可是他偏偏不放过她,只是逼问:“你还要怎么样?” 
她唇角还是挂着那若隐若现的悲凉笑容,“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到底叫她这句话气到了,“我给你,你要房子、要汽车、要钱,我都给你。” 
她轻轻地摇一摇头,他咄咄逼人地直视她的眼,“你看着我,任何东西,只要你出声,我马上给你。”只要,她不要这样笑,不要这样瞧着他,那笑容恍惚得像梦魇,叫他心里又生出那种隐痛来。 
她叫他逼得透不过气来,他的目光像利剑,直插入她身体里去。她心一横,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小小的,轻不可闻,“那么,我要结婚。”喉中的硬块哽在那里,几乎令人窒息。他既然这样逼她,她只要他离开她——可是他不肯,她只得这样说,她这样的企图,终于可以叫他却步了吧。 
果然,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那样难看,他说:“你要我和你结婚?” 
她几乎是恐惧了,可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仍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会怎么样说?骂她痴心妄想,还是马上给一笔钱打发走她,或者说再次大发雷霆?不论怎么样,她求仁得仁。 
他的脸色铁青,看不出来是在想什么。可是她知道他是在生气,因为他全身都紧绷着。她终于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他眼里的神色,竟然像是伤心——她不敢确定,他的样子令她害怕,她的心里一片混乱。长痛不如短痛,最可怕的话她已经说出来了,不过是再添上几分,她说:“我只要这个,你给不了,那么,我们之间就没什么说的了。” 
他的呼吸渐渐凝重,终于爆发出来,一伸手就抓住她的肩,一掌将她推出老远,“你给我滚!”她踉跄了几步,膝盖撞在沙发上,直痛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她抓住手袋,转身出去,只听他在屋里叫侍从官。 
你是很好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你(1) 
她腿上撞青了一大块,第二天无意间碰在把杆上,痛得轻轻吸了口气。练了两个钟头,腿越发痛得厉害,只得作罢。因为是年关将近,大家都不由得有三分懒散,下午的练习结束,导演宣布请客,大家都高高兴兴去了。去了才知做东的是几位赞助舞团的商人,好在人多极是热闹,说笑吵嚷声连台上评弹的说唱歌声都压下去了。 
素素坐在角落里,那一字一字倒听得真切。她久离家乡,苏白已经是记忆里散乱的野花,这里一枝,那里一枝,零落在风里摇曳。那琵琶声铮动听,像是拨动在心弦上一样,一餐饭就在恍惚里过去,及至鱼翅上来,方听身旁有人轻声问:“任小姐是南方人吗?”倒将她吓了一跳,只见原来是牧兰提到过的那位张先生。她只轻轻说了声:“是。”那张先生又说:“真是巧,我也是。”就将故乡风物娓娓道来,他本来口齿极为动人,讲起故乡的风土人情,甚是引人入胜,倒将身旁几个人都听住了。素素年幼就随了舅舅迁居乌池,儿时的记忆早就只剩了模糊的眷恋,因而更是听得专注。 
吃完了饭大家在包厢里打牌,素素本来不会这个,就说了先走。那位张先生有心也跟出来,说:“我有车子,送任小姐吧。”素素摇一摇头,说道:“谢谢了,我搭三轮车回去,也是很近的。”那张先生倒也不勉强,亲自替她伸手叫了三轮车,又抢着替她先付了钱。素素心里过意不去,只得道谢。 
到了第二日,那位张先生又请客,她推说头痛,就不肯去了。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有事情做,天气很冷,她随手拿了一只桔子在炉边烘着,烘出微酸的香气来,可是并不想吃,无聊之下只得四处看着。到底要过年了,屋子里的墙因为潮气,生了许多的黑点,于是她拿面粉搅了一点糨糊,取了白纸来糊墙。只贴了几张,听到外面有人问:“任小姐在家吗?”她从窗子里看到正是那位张先生,不防他寻到家里来,虽然有些不安,但只得开门请他进来。微笑说:“真对不住,我正弄得这屋子里乱糟糟的。”那张先生看这阵势,顿时就明白了,马上卷起袖子,说:“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做这种事情。”不由分说搬了凳子来,替她糊上了。 
她推却不过,只好替他递着纸,他一边做事,一边和她说话。她这才知道他叫张明殊,家里是办实业的,他刚刚学成回国不久。她看他的样子,只怕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更别提做这样粗重的活了,心里倒有几分歉意。等墙纸糊完,差不多天也黑了。他跳下凳子拍拍手,仰起头来环顾屋子,到底有几分得意,“这下敞亮多了。” 
素素说:“劳烦了半日,我请你吃饭吧。”张明殊听在耳中,倒是意外之喜,并不客套,只说:“那行,可是地方得由我挑。” 
结果他领着她去下街吃担担面。他那一身西装革履,坐在小店里格外触目,他却毫不在意,只辣得连呼过瘾,那性子十分豁达开朗。吃完了面,陪着她走回来。冬季里夜市十分萧索,只街角几个小小的摊位,卖馄饨汤圆。一个卖风车的小贩,背了架子回家,架子上只剩了插着的三只风车,在风里呜呜地转,那声音倒是很好听。他看她望了那风车两眼,马上说:“等一下。”取了零钱出来,将三只都买下来递给她。她终于浅浅一笑,“都买了做什么?”他说:“我替你想好了,一只插在篱笆上,远远就可以听到,一只插在窗台上,你在屋里就可以听到,还有一只你拿着玩。” 
这样小孩子的玩具,因为从来没有人买给她,她拿在手里倒很高兴。一路走回去,风吹着风车呜呜地响,只听他东扯西拉地讲着话,她从来不曾见那样话多的人,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讲留学时的趣事,讲工厂里的糗事,讲家里人的事,一直走到她家院子门外,方才打住,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说:“哎呀,这么快就到了。”又说,“明天你们没有训练,我来找你去北城角吃芋艿,保证正宗。”他看着是粗疏的性子,不曾想却留心昨天她在席间爱吃芋艿。 
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天气阴了,他毛衣外头套着格子西服,一进门就说:“今天怕比昨天冷,你不要只穿夹衣。”她昨天是只穿了一件素面夹衣,今天他这样说,只得取了大衣出来穿上。两个人还是走着去,路虽然远,可是有他这样热闹的人一路说着话,也不觉得闷。等走到北城角,差不多整整走了三个钟头,穿过大半个城去吃糖芋艿,素素想着,不知不觉就笑了。他正巧抬头看到了,倒怔住了,半晌才问:“你笑什么?” 
素素说:“我笑走了这样远,只为了吃这个。”他歉疚起来,说:“是我不好,回头你只怕会脚疼,可是如果坐汽车来,一会就到了,那我就和你说不上几句话了。”她倒不防他坦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缓缓垂下头去。 
他见她的样子也静默了好一阵子,才说:“任小姐,我知道自己很唐突,可是你知道我这个人藏不住话,上次见了你的面,我心里就明白,我梦想中的妻子,就是任小姐。” 
素素心乱如麻,隔了半晌才说:“你是很好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你。” 
张明殊早就想到她会这样说,于是道:“不,我是没有任何门户之见的,我的家里也是很开明的。假如现在说这些太早,只要你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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