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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是我爱你的地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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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寒晓被任命为学校的文学社社长,卓剑是美术编辑。
他上任之前,校刊的封面都是手绘的,由美术编辑自己画出来,再一张一张复印,效果再好也难免显得粗劣拙陋。
而卓剑一出马,情况顿时大有不同。在截稿前三天,漂亮得不亚于往常只有在昂贵的杂志上才能看到的封面封底和插画就被压缩成了一个文件包被发进社长寒晓和主编乔俏的邮箱,当这些美丽的图片一幅幅展开在她们面前的时候,乔俏激动得失声惊呼:“太漂亮了!寒晓,我们一定要用这个,一定一定要用这个!”
寒晓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公事公办无动于衷:“这个要印出这种效果肯定是很贵的,咱们经费不够,学校也不会同意为了这种华而不实的花哨效果多给咱们拨款的。”
乔俏岂肯甘心:“啊?怎么能说华而不实呢?漂亮的设计会大大提高我们杂志的受欢迎程度的!你去跟校长磨一磨嘛,或者想办法跑跑赞助,你说那些老板们看到卓剑的设计肯定都得爱不释手啊是不是?他们肯定也会爱才的,肯定会被打动的!”
寒晓敷衍着混了过去,几天没有给乔俏回音,眼看马上就要把整刊的最后定稿交付印刷了,乔俏又跑来找她:“寒晓,卓剑说这个印刷的钱他来出!”
寒晓很震惊:“什么?”
乔俏兴奋得满脸放光,也不知这兴奋是缘于卓剑对他们这份共同事业的慷慨,还是因了她终于跟卓剑说上了话:“他说他爸爸赞助,由他爸爸的广告公司来印,肯定比咱们学校自己的印刷厂强多了!”
寒晓觉得不妥,却也拗不过自己内心那对这份美丽校刊同于乔俏的贪婪。毕竟这是她接手后的第一期校刊,如果真能做出这样的效果,她自己也能一炮打响。
再说了,就算印刷的经费是由卓剑负担的,由于她是社长,这拉到赞助的功劳也至少有几分会记在她的功劳簿上。
无暇多想也不允许自己想太多,她直接打了报告给学校,学校的反应是同样的欣喜和热情,好东西谁不想要?
那天回家的路上,卓剑在路口的大树下执拗地等她。
她试图对他一如往常地视而不见,却被他拦住。两个人如同在玩老鹰捉小鸡,只不过并没有小鸡,只有老鹰同母鸡的对峙。
那一刻卓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多少人小时候每天玩这个游戏都没有冒出来过的念头:为什么老鹰非捉小鸡不可呢?为什么他就只捉小鸡呢?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捉住母鸡呢?
这个煽风点火的念头使得他周身的低气压越发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你居然让乔俏来找我?”
她定了定神,强令自己回复到理直气壮的状态:“我没有叫她来找你,是她自己去找你的。”
卓剑紧跟一步,再度逼住了她:“她是主编,你才是社长,这种事根本就不该她管!”
寒晓已经彻底坦然,问心无愧:“主编又不是光管文字,配图效果当然也在她的责权范围之内。”
卓剑气急败坏:“这一切弄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我这么辛辛苦苦出力又出钱难道是为了她?”
寒晓冷然失笑:“不然你是为了谁?你以为你这么做可以为了谁?这是校刊,是学校的事,是大家的事,不是让你用来做人情的,如果你爸知道,恐怕也不会愿意出钱来替你做这个人情!”
卓剑几乎气炸:我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呀?我连熬两夜不睡做出那些东西来是为了什么呀?我做贼似的躲开后妈去磨我爸是为了什么呀?图片发给你了,你不理我;印刷有困难了,你也不理我;我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求着给你做好人了,你还是不理我!
他对着她的背影攥紧拳头:“哦,现在说得这么轻巧这么高傲,那你有本事别一声不吭就直接上报啊!我现在把这份赞助收回,我看你怎么办吧!”
寒晓脊梁骨一凉,双腿却自有意志地不乱不慢继续倔强前行。
卓剑还真下得了狠手,竟然不顾可能会影响到学校对自己的印象,第二天果真对文学社的负责老师婉转提出了赞助可能会有波折的意思。
负责老师急坏了,马上把寒晓找过去,让她想办法拉赞助。
诚如乔俏所料,一旦看到卓剑的那组设计,谁都割舍不下了,有钱没钱都想把它印出来!
这下寒晓可真犯了难。她小小年纪,哪里做过这样的事?虽说参加这种课外活动本来就应该积极主动地锻炼自己的能力,可中学生毕竟不像大学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啊。
她的父母亲戚里也没什么用得上的人脉,就算有,毕竟关系到钱,就算数目不大也已足够微妙,不是每个家长都愿意为了孩子学校里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动用这么贵重的关系的。
数来数去,她最强大的人脉居然就是卓剑了。
第七章
老师给出的最后期限来临之前的那天晚上,茹霖和叶兢淮都睡下之后,寒晓硬着头皮走到卓剑的房门前,咬着嘴唇轻轻敲了敲。
屋里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片刻之后,他懒洋洋的脚步声才拖了过来。
门开了,他站在那里,一手扶着门框,并不打招呼。因为背着光,他的脸是黑的,只一双眼睛犹自锐亮。
寒晓垂着脸,听见自己的声音虚虚地打着飘:“对不起。”
他的语气依然冷酷:“一声对不起就行了?”
寒晓有些着急,立刻就沉不住气,显出一副不肯妥协的架势来:“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卓剑顿了一会儿,径直把门关上。
那天晚上,寒晓有生以来第二次失眠。
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搞砸了。道歉的态度不好,时机白白浪费,此时就算还想端正姿态去好好恳求,他也不可能接受了。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去学校,却发现事情已经搞定,文学社的负责老师跟乔俏两个比着赛地喜笑颜开。
再见到卓剑,她甚至没有看他眼睛的勇气,遑论说出那声“谢谢”。
——
卓剑的漫画表演一连耍了好几个花式,终于有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小女孩清亮亮地问出了声:“叔叔,你是怎么做到的呀?能教教我们吗?”
他欣然应允,大大方方地讲解起基本漫画技巧来。
“小朋友们看,这是一只鞋……对吧?”他刷刷几笔,就勾出了一只形似神更似的鞋子:“你们看,这样,把这条直线改成弯的,这里加一笔让它翘起来,再加上个耷拉的耳朵……看看,怎么样?”
“哈哈哈哈!这只鞋子变得好滑稽哦!”
“有点感觉了吧?咱们再来看这只兔子……小朋友们下回来的时候,记得让阿姨给你们一人准备一张纸和一支笔,按照叔叔教你们的步骤这么画——看,一只兔子就出来啦,很像吧?”
寒晓心里一跳:下回?还有下回?
小朋友们哪里知道她的心事,只顾小麻雀般叽叽喳喳——
“叔叔你好神奇呀!”
“你比我爸爸厉害多了!”
“你比我们老师都厉害!”
“叔叔你要是我亲叔叔就好了……”
卓剑呵呵一笑,将孩子们最纯真的赞美欣然领受。讲完基本绘画步骤,他又开始充花头,随手给那只兔子变换表情,将同样的线条做成不同的处理,居然就会得出迥然相异的效果,奇妙极了。
寒晓遥遥观望,脸上一片平静,一如当年那个假装对他的美术设计漫不经心的小女孩,内心却早已啧啧称奇。作为一个已经丧失了孩童的想象力沦入现实泥沼的成年人,她比孩子们还多出来一份感叹,就是关于他作画的速度。她活了这么多年,这才终于相信原来过去所听说的手绘出一部动画片也并非全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这堂临时的却可能是这些孩子所上过的最别开生面的美术课结束的时候,几个孩子都恋恋不舍。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刚才他们嚷嚷着“叔叔你要是我亲叔叔就好了”的时候,他们是真心这么想的。或许他们更希望卓剑是他们的爸爸,但卓剑委实太年轻,他们才没想到这一节上去。
因此,当他们发现卓剑居然是一直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小男孩的爸爸时,登时羡慕坏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瞅卓剑又瞅瞅寒寒,恨不得扑到自己妈妈怀里去撒娇:妈妈妈妈,让这个叔叔当我爸爸吧!
寒晓注意到寒寒的眼睛里有一种受宠若惊的骄傲和激动,这种情绪于他而言显然是陌生而新鲜、并且打了几分折扣的。爸爸的这些把戏在他看来并不陌生,因此不至于像那些孩子那么惊喜,而另一方面,在大多数孩子面前,他又是自卑的,这种自卑抵消了爸爸带给他的一部分自豪。
他自卑,因为他没有妈妈。
所以,当大家散开的时候,别的孩子都眼红着他的爸爸,他却眼巴巴地奔向寒晓。
寒晓这回不假思索地搂住他,不再避讳眉眉惊讶而疑惑的目光。她心疼寒寒,这种心疼不是钝痛,而是锐痛。这锐痛像一柄利剑从她的心脏里直剖出来。她比谁都更清楚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对孩子会造成多大的创伤。
寒晓的父母第一次吵架是在她快要小学升初中的时候,事实上那已经是她升学考的前夕,小升初是每个中国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所有人——老师、同学、家人、朋友——都把这看作是几年之内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谁都不能例外。
考试前一天只上半天课,下课后老师又拖了会儿堂,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早已念叨得快要烂掉的考试注意事项跟他们交待了一遍又一遍,才依然无法放心地放他们离开。寒晓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回到家门口时一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味,她满心欢喜,临考前的紧张顿时被抛到了脑后,只想赶快奔进去坐到饭桌前大快朵颐。
没想到刚一把门打开,迎接她的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寒晓吓得猛一哆嗦,僵在了门口。她不明白地看着平时温柔和气的妈妈披头散发泪痕满面,浑身发抖地站在爸爸跟前,而地上是一堆触目惊心的碎瓷片和一片狼藉的饭菜。
盛怒中的妈妈和震惊中的爸爸都没有注意到归来的女儿,或者注意到了也一时无法顾及。刚才那一下发泄引爆了妈妈的全部情绪,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手狠狠一掀,整张桌子都倒了下去,寒晓眼睁睁看着那一桌美味佳肴全都坠落尘埃变为垃圾。
惊怕使得她捂着嘴软弱地哭了起来,终于惊动了对这场争闹没那么投入的爸爸。爸爸拔腿朝她奔来,而妈妈于气急败坏之中,根本没把他口中低喃的“你干什么?别吓着孩子”听进去,只看见他扭头就往大门口走,以为他是要离开这个家,登时发疯一般地扑上来,揪住他就没命地撕打起来。
寒晓怎么都想象不到斯文柔弱的妈妈有一天会变得有如歇斯底里的母兽。这种惊吓比什么都更令她震撼,仿佛乾坤颠倒混乱,世界突然走到末日。她紧紧贴着墙站在那里,放声大哭,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爸爸妈妈别打了”。然而妈妈和爸爸的纠缠已经无法避免也不可挽回地转化成了对打,妈妈一定是下手没有轻重惹急了爸爸,而爸爸到底是壮年男子,一出手就在她脸上留下了好几个肿块。
可怕的声音和寒晓的哭叫终于引来了邻居,隔壁的伯伯伯母好不容易拉开了爸爸妈妈,这个家已是一副支离破碎的悲惨景象。
那天下午,爸爸简简单单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替寒晓整理出了一件小小的行李,拉着她就出了门。
爸爸用歉疚却坚决得不容拒绝的语气哄劝她:“寒晓乖,明天就考试了,这两天先去姑妈家住好不好?爸爸妈妈有些事要解决,等你一考完就接你回来。”
寒晓一路哀哀地哭。她不愿意离开家,不愿意到姑妈家去住,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与愤懑:谁会愿意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竟然有家不能归,得不到最爱自己也是自己最爱的父母最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她也知道,不去不行,爸爸妈妈之间一定是出大事了,自己在家,只能给彼此添乱。
考试的那两天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所有的记忆都凝缩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沉重而堵心。她已经无法念及考试,全部的精力都用于时时刻刻压制住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能哭出来,不能让大家看出来,不能,不能!
正如大多数离异家庭的孩子都觉得父母关系的破裂是自己的错一样,十二岁的寒晓也无法不将父母的大打出手归咎于自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即便知道,恐怕也还是不得不觉得这是一件关乎自己的极其丢脸的事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卓剑,包括姑妈。她不知道姑妈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家里发生的事,她不敢问,也十分害怕姑妈同情的目光以及对她更甚于以往的关爱,这让她觉得她如果不是已经被父母抛弃,那么也是马上就要被抛弃了。
一天半的小升初考试结束后,寒晓在校门口看见了推着自行车一脸和煦微笑地等着她的妈妈。那一刻,寒晓的惊喜不亚于劫后重生,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若不是妈妈脸上的伤痕还有淡淡残余,寒晓几乎要怀疑前天的那场恐怖的家庭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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