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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长女-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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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两年前的事了,释忧出事前三天,一个戴眼镜的洋人独自来普化观中烧香。他自我介绍据说是个美国来的社会学者什么的,有二十来岁吧,在普化观里住了三天。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中文说得非常流利。我记得我留了一张他的名片,请稍等一下。”
王既晏心里沉了沉。洋人有很多,可是美国人、中文又说得非常流利的,再加上和她有点关系的,就那么一个。难道法伦早早就瞄上了自己,师父的死,自己和他偶遇都是他一手策划好的?
丁解忧站起身走到道观的大殿里,在神像侧摆放贡品的矮桌抽屉里翻翻找找,取出了一张发黄的名片,拿给既晏看。
海曼·爱德华兹(Hyman Edwards)
社会学者,任教于俄勒冈州波特兰大学
名片底端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Email地址,既晏匆匆扫了一眼,地址前缀manafleil1982。既晏想,虽然她不知道法伦具体生日,但1982年出生现在是30岁,应该符合法伦的情况;法伦只是个化名,那货真名叫什么,恐怕幽冥国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
法伦没有直接杀害师父的动机,不代表师父的死和他没关系。尤其是他出现的时机如此令人起疑。
她不由前倾身体:“师伯能否讲得更清楚一点?”
“具体我忘得差不多啦。”丁解忧揉了揉太阳穴,“大致是探讨道法,包括神霄符箓和雷法之类的。小伙子懂得挺多,也有自己的见地。释忧和他谈得很投机,还跟我说洋人教了他一种什么方法,能够驭鬼什么的,他打算抽空试一试。我当时还觉得释忧是开玩笑,没想到洋鬼子前脚刚走,师弟就……”
丁解忧说得痛心,然而既晏静静地听着,没有更多的反应。她的眼神深邃如不可探寻之海底,连无声坐在一边的田蝶樱瞧见,心里也有些隐忧。
等到两个人退出房间后,田蝶樱悄悄问王既晏:“你觉得师叔的死会和你们国王有关吗?”
“我不清楚。但是多少会有一点关系。”王既晏回答。她弄不清楚丁解忧是否在撒谎,或者撒谎的成分占了多少。田蝶樱是丁解忧的徒弟,所以他不一定不知道法伦的存在,不过想要嫁祸法伦,并非是多么聪明的做法。
她拿出手机搜索波特兰大学的教职工名单,在一大堆字母中看得头昏脑胀,都没有找到那个叫海曼·爱德华兹的人。难道这是师伯策划挑拨离间的烟雾弹?
挑拨她和法伦的关系,受益者倒是有一人,田蝶樱。然而据她对师姐的了解,田蝶樱又不会这么蠢。难道师伯说的是真话,师父确实是被法伦直接或间接害死的?这么一来于情于理说得通,因为法伦发现了她就是真正的幽冥长女,师父又是她最重要的人,杀人以割断她与“本”世界的联系,倒是小说中最常出现的情节。王既晏侧头看着一脸关切的田蝶樱,或者说,花都公主青田蝶姬,觉得心寒发慌。空蝉。只有躯壳,灵魂是什么样的,谁都看不清。
2012年农历三月九日,神霄派符箓宗掌教丁解忧道长六十大寿,榆林普化观从全国各地来了许多道长为其祝寿。解忧道长和他已故的师弟释忧道长素来是道门中特立独行的存在,因为他们俩分别各收了一个女徒弟。如今两名女徒弟都过了二十岁,大徒弟田蝶樱娇柔甜美,小徒弟王既晏恬静深邃,吸引了不少年轻道士的目光。
王既晏烦透了这种场合。等到下午三四点寿宴结束后,田蝶樱就发现她小师妹不见了;打电话也打不通,她急匆匆地跑到普化观外一看,好极了,王既晏开过来的那辆黑色爱丽舍也不翼而飞了。田蝶樱相当纳闷,王既晏是怎么做到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遁地消失的。
当然,这也绝对不是单纯的不辞而别。
晚上,待到祝寿的人渐渐散去,丁解忧回房打坐时,田蝶樱将此事告知丁解忧。他听后,倒未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只是低头思忖了半晌,才慢悠悠道:“由她去。明天你我一同去给释忧扫墓,把我所有做法的东西都拿上。尤其是,能够制住死人的东西。另外,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师父……”田蝶樱突然敛了笑容,跪倒在丁解忧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请不要和王既晏硬碰硬。”
丁解忧哼了一声,却没有要搀扶田蝶樱的意思:“我不想同她硬碰硬,她非要揪住释忧的死不放,我奉陪到底。”话至最后,眼中闪着狠辣的神色,偏偏在语落的刹那,倍增凄凉。
“师父,蝶樱有句话不吐不快。”田蝶樱从地上站起来说,“王既晏她迟早会死,您何必搭上自己?”
“蝶樱,你还不够了解她?她若认定当年是我杀了丁释忧,我连躲都没有意义。再说,我怎么会怕她?”丁解忧说这话时背过了身,没有让田蝶樱瞧见他脸上的狠戾之色。
“您不后悔吗?”田蝶樱低着头问。
“我做过的事情,从来不后悔。”丁解忧说道。田蝶樱端详着她师父良久不语,最终沉沉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上弦月照着颓败的庭院,树影沙沙,空气已经有些暖了,却如空蝉一般虚无而飘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埙音

黑色爱丽舍停在路边,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靖边是小县城,到了这个时候,街上基本没人了,只有路灯孤单地亮着。王既晏熄火下车,坐在靖边县城半夜空无一人街道边的马路牙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师父的坟冢就近在咫尺,只要她找对方向,走半个小时就能到;可是她突然却在这里犹豫了。
法伦……师父的死是不是跟法伦有关系呢……
她看着通讯录里的“完了”,按下拨号键,又急忙挂断。她再回想师父死前种种细节,却怎么都无法回想清楚,法伦很少过问她的往事,她自然也乐得不讲,然而法伦是怎么准确无误从下着雪的沙漠里捡到她,而且一捡一个准,绝对也不可能是偶然;幽冥长女的戒玺红光长明不灭,似是她已经下定了的决心。
她站起来,打开汽车后备箱,取出九歌剑藏在外套下面,然后慢慢朝北边沙漠的方向走去。剑鞘仿佛是料峭春寒所凝成,冰得她心里都是凉的。
夜间沙漠里温度非常低,而且视野茫茫一片,很容易迷路。既晏跟随着亡灵的脚步,一步一步朝沙漠深处走去。鞋里进了沙,她就脱下鞋子,赤脚走在冰冷的沙子里,如赤脚走在北国皇宫的雪上。
师父的坟墓在几棵不知是死是活的红柳树之间。当她找到那里时,只发现了被风吹平的沙地,坟头已经没有了。
“师父。”她的眼里含着泪,喃喃地念着。
沙漠中飘荡着亡灵,在夜色中既晏看得格外清楚。然而所有的亡灵似乎都不敢接近那几株红柳,只在周围盘旋,哀哀发出沉痛可怖的声音。
既晏沉吟了一下,走上前查看。她从口袋中拿出准备好的袖珍手电筒,绕着红柳树走了一圈,然后她发现了几个埋在沙土中的石桩,因为坟头已经被风移平,所以这些石桩的头部显露出来。既晏数了数,一共是八根。她用手电筒对着北边的一根石桩照,上面刻着三道横线,果不其然,是“乾”之卦。
“我去年买了个表。”既晏低骂。这是茅山术中的一个阵,将鬼魂困在阵法中不得离开,亦不得转世超生。能这么做的人,用扁桃体都能想出来是谁。
丁解忧和田蝶樱天不亮从榆林出发,赶到靖边时,才早上八点多。
“师父,您下定决心了?”田蝶樱找了个停车的地方,一边熄火一边问丁解忧。
“少废话。”丁解忧推门下车。蝶樱望见他刻意挺直的脊背,手搭着方向盘思虑再三,神情颇为悲伤。两个人随便在县城里吃了一点东西,便直奔沙漠而去。
“假如王既晏不在那里呢……”田蝶樱想。
田蝶樱喜欢花都繁花似锦的景色,因而她本能惧怕沙漠。她害怕沙漠上被风吹出弯曲的纹路,如同见到裸露于外的血管一样,触目惊心。天气是阴的,红柳的尸骸散在黄沙中,这些都是在花都,在礼川城里不曾见过的景象。
他们在沙漠中沿着红柳做下的记号走了一段路后,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呜呜咽咽的埙声,在空旷无人的沙漠之中,如泣如诉,又透着诡异之气。
丁解忧止步。他侧耳倾听着乐声,眉头越蹙越紧。
“师妹是在用乐声招魂?”蝶樱问道。在花都,确实有乐声招魂这样一种方式,由巫师是吹奏尺八,将飘曳着的鬼魂从寂海黑色的海面之上呼唤而来,厅堂正中悬着白布,当鬼魂现身时,白布上就会出现人形的轮廓阴影,跟皮影戏一样。
“不,她吹的不是招魂曲,而是《长相思》。”丁解忧听着风中传来的埙声,淡淡说。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王既晏只是在寄托哀思,或者追悼亡者。丁解忧不敢掉以轻心。他们走过一段沙丘,在几棵红柳之间,有一个沙子新堆出来的坟冢。王既晏坐在倒卧的树干上,低头吹着埙。埙声低沉,像是哭一样。
“释忧以前的坟头被沙漠里的风吹平了。”丁解忧叹息,“难为你还能找到这里。”
王既晏放下埙,说话时声音沙哑,像是吹了一整夜的风:“坟头找不到,魂好不容易招到了又散了,世界都快要抹煞他的存在了。”
丁解忧踩着沙子走到王既晏身旁,田蝶樱远远站着。两个人对着新堆出来的坟头沉默了一阵,丁解忧心知她在这里守了一夜,却不知她是否发现了什么。王既晏开口:“师伯,你听见了吗,师父的声音。”她望向沙漠深处风吹过来的方向。大白天的,却让丁解忧有些心悸。他看见自己师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本来不甚起眼,但现在戒指正闪烁着奇异的红光,好像一只盯着他的红眼睛。
“师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狠心。”王既晏抬头看着丁解忧,“你用茅山阵法镇住师父的魂魄,让他的魂魄困在这样一个阵法中,所以两年来我没有一次招到师父的魂……”
丁解忧依然定定望着王既晏为她师父新堆出来的坟头,一言不发。
王既晏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沙土。
“昨晚我破了你所设的阵。然而在我想要招师父的魂魄时,却有一股怪力将他的魂魄拉走,他只来得及告知我——”王既晏拉长了语调。她将埙放在沙土中,旋身抽出九歌剑,剑尚未出鞘,只是斜斜指着地面。
“他说,是你杀死他的。”
话音甫落,寒光铿然,九歌剑已出鞘,暗红的剑刃距丁解忧的咽喉未及一尺,却未再向前移动。
田蝶樱不知什么时候冲到王既晏的身边,两指夹住了薄薄的剑刃。她的力气并不是很大,然而王既晏也没有要推开田蝶樱的意思。
“王既晏,你冷静一点,你要清楚你拔剑意味着什么!”田蝶樱强作镇定,眸子里却透出不安。
“我清楚得很。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再盼着这一天。”王既晏盯着丁解忧,似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的恐慌、懊悔或愧疚。她轻轻地将剑刃从田蝶樱手中抽出来,剑尖下垂了些。
丁解忧负手而立,风吹着他耳旁新理的短发。他倒不甚惊慌,因为他感受得出,王既晏周身上下毫无杀气,只有驱散不开的悲伤。他微笑着开口时,语气有赞赏之意:“这个阵法我布下时,借鉴了茅山之阵和清微之局。你能发现,而且破了阵法,说明这两年来你进步不小。”
王既晏问:“你为什么要一定杀他?你为什么又要困住他的魂魄?怕他找你,还是怕让别人知道?”
“他挡着我的道了。”丁解忧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连同和蔼可亲的神色也荡然无存,他望着既晏时,表情变得狰狞,“神霄派的掌教,什么时候轮到他跟我抢!竟然还想勾结个不明不白的洋鬼子来跟我争!那个洋鬼子算他运气好,跑得快,你师父只能说他命不好!”
丁解忧说得愤怒,伸手指着王既晏:“连你这个窝囊废的徒弟也一样!我饶了你的命,你非要没完没了,我奉陪到底!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见你师父!”
“师父要和你争掌教之位?”王既晏听了,点点头,“这事真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从小他就和我在争,什么都和我争,我一直让着他!但是他却和外人回来算计我!我清理门户又怎么了!”丁解忧怒道。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年轻了,当他脸上的肌肉都因为愤怒纠结在一起时,着着实实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
田蝶樱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看到王既晏依然一脸平静地垂着头,好像是在想着什么,仿佛丁解忧的话与她无关。她心想,这个所谓的师妹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怎么这种情况都能走神。
既晏其实是在想,在她仅有的印象里,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师父比她大三十岁,笑起来很好看,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她在师父身旁就像是和父亲在一起一样,她亦从不回避自己的厄勒克特拉情结。但是师父究竟是个急功近利的人,还是温和忍让的人呢?她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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