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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回梦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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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照样,何必又忽然这样当心?大约是我这屋里容易起火,所以大娘特别的不放心,那么您就进去验验,说不定我还许藏着二百桶煤油,预备放火!”说着把门帘一抖,扬起多高,倒把郭大娘闹得僵在那里。她只可搭讪着道:“老大,你又跟你大娘调皮,看我明天再收拾你。谁让你屋里有客呢!先饶了你,好生伺候客去吧!”说着,也不等如莲回答,一转脸就腾腾跑下楼去。
如莲也转身进到屋里,寒着脸坐到床上。惊寰忙问她是什么事,如莲不语,半晌才道:“你还问我,还不是你种下的眼毒?如今密探都把上风了!”说着又凝神想了一会道:“哦哦,她也是受人之托,怪不得我娘白天从这屋出去,过了半点钟才出门!原来到她屋里去啾咕我。嘿嘿,这倒不错,我倒成了犯私的了。等我明天就给她们个犯私的看看,看她们有什么法子奈何我!”惊寰听她自己捣鬼,一句也莫明其妙。问她时,她只把他一推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打听不着!”惊寰也不敢再问了,又沉了好一会,如莲才向他叹了口气道:“不告诉你也不好,告诉你,你可不许多想。我从半月前见了你以后,就跟我母亲说要跟一个人从良,她从那日就起了疑心。今天我因你要来,她在这里不便,便把她支走。大约她怕我和你有什么事,所以托开窑子的郭大娘监视着,你从此就算中了她们的眼毒了。以后要留神些,出来进去,大大方方的。反正咱们于心无愧,随她们怎样都好!”惊寰听了,心里一阵踌躇,脸上不免带出犹疑的神气。如莲笑道:“瞧,你是多想了不是?其实没什么,她们都是贼里不招的手儿,闭着眼都能把咱们卖到外国去。可是你要明白,我是她们的饭门,她们不敢惹我,自然就不敢得罪你,顶厉害就是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想法子伤咱们的感情。我只抱定主意不听,她们枉自是张天师被鬼迷,有法无处使了。”惊寰道:“这里面的事,我是一窍不通,才想要规规矩矩的花钱,也不致犯什么大忌讳。”如莲笑道:“犯忌讳倒不在乎肯花钱不肯花钱,这里面讲究多咧!不过咱们的事,另当别论,绝没有教你吃亏的地方。何况又有我在着,你只放心来就是了。”惊寰道:“你这话算是多说。别说没有什么,就是刀山油锅,只要里面有你,我也往里面跳。为了你,我怎样都值得。”如莲听了,看着惊寰,心里十分感激,就一把将他抱住,一歪身同倒在床上,把头撞在他胸前,就像小儿吃乳一样,口里很凄咽的声音叫着“惊寰惊寰”。惊寰连忙答应,又问她呼唤何事,她却又不言不语。惊寰见她这般形容,也十分的被感动,也紧紧的抱着她。两个人这时节都觉着一缕深恩厚爱,浃髓沦肌,镌心刻骨,几乎两个人要并成一体,两颗心要贴到一腔,一阵阵的情热蒸腾,似乎要把柔魂销尽,迷迷糊糊,都大有闭聪塞明之概。
这样不知过了多大时候,如莲正在神魂迷惘中,似听屋里有脚步声响,忽觉芳心自警,连忙一翻身要坐起来。不想一只玉臂还压在惊寰腋下,半欠着身抬头看时,这一惊真非同小可。原来自己的母亲怜宝正立在离床三四尺地方,含着笑向自己看。这时惊寰也连忙坐起,手足无措。如莲原知道自己母亲来了,没有什么可怕。惊寰也明白这是窑子,不是人家的闺阁,无论谁来也没要紧。不过他俩都正在神魂飘荡之际,无端见闯进个想不到的人,自然格外的局促。
那怜宝见他二人都已坐起,先不管如莲,只向惊寰客气道:“少爷请躺着,躺着。”如莲此际心才渐渐定了,便向怜宝道:“您怎这早晚就来了?”怜宝笑道:“哟,孩子,我早算陆少爷今天要来,难得贵客临门,怕他们柜上人伺候的不周到,万一给孩子你得罪了,还不落你一辈子的包涵?所以早早赶来,替你照应照应。”如莲暗想娘哪是来照应?分明是来捣乱,但是嘴里又不便说什么。回头看惊寰时,只见他坐又不是,立又不是,那样子十分可笑。便向怜宝道:“娘,这就是我上次同您提的陆少爷。”又指怜宝向惊寰道:“这就是我母亲。”惊寰忙站好深深的鞠了一躬,怜宝谦逊道:“少爷请坐,不敢当,不敢当!”这时如莲已把怜宝推坐在椅上,惊寰也自己坐下了。怜宝看看惊寰,又瞧瞧如莲,一个是浊世佳公子,一个是人间妙女郎,年纪相貌,身材气派,没一样不能配,真个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双。暗想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夫妻,不要说他们自己得意,就是旁人看着也要同声喝彩,他们这一段姻缘,成和败都拿在我手里;我也是快老了的人了,虽然向来没做过好事,临了还在亲生女儿身上缺什么德?只要有我一碗饭吃,有我一口烟抽,也不必贪什么大油水,就替他们成就了吧!昨天白天郭大娘给我出的主意也太毒辣,在自己女儿身上何必这样狠?我不如学些好,把女儿成全了,多少落点钱,再寻周七回来,抱着心一忍,没事就到女儿家住几天,也不算不会享福。何必听郭大娘的话?她开窑子的心早黑了。想到这里,一阵良心发现,看着惊寰,倒觉着十分亲切,暗笑这真应丈母看姑爷,越看越有趣的俗语了。
这时如莲见怜宝看着惊寰呆想,倒觉莫名其妙,暗自奇怪道:“我娘不是不花哨的人,这次到屋里来,还不定安什么心,怎倒向了人家怔起来了?”惊寰见怜宝直着眼看自己,心里更阵阵的乱动,想要和她说话,但又不知该怎样称呼,便不住的向如莲递眼色,教她开口说话,好替自己解围。如莲明白他的意思,便向怜宝道:“娘,您抽烟不?我给您烧。”怜宝才看定了她道:“呕呕,我不抽,在家里抽够了。”又向惊寰道:“陆少爷你歇着,我讨大话,你这算来到岳母家里了,以后请随随便便,不要客气,就算我高攀。咱们这是什么样的亲戚?往后我指望你陆少爷养老呢!”说着又向如莲道:“你好好跟陆少爷玩,别总闹小性,犯傻脾气。打起来我可不管劝。你们要用东西,尽管叫人,咱们在这窑子里十八分的硬气,用不着心虚。”说完又向惊寰道了声安,便转身出去了。
这里如莲看着惊寰,惊寰看着如莲,都发了会子呆。如莲忽然笑道:“你瞧我娘好像犯了老半疯,闯进来东斧西凿的乱说了一气,没说个下文,就又跑了。”惊寰也笑道:“我也看不出怎么一回事,进来就直着眼看人,看完了就叙亲戚,叙完了就开腿。”如莲把大腿一拍道:“哦,哦,我明白了,她什么不为,简直专为来瞧瞧你。”惊寰笑道:“我有什么可瞧?”如莲道:“说你傻,果然是不伶俐!她怎么不牵着瞧你?我是她的命根子,知道有你这们个人,要动她的命根子,岂能不关心?你要是个正经人,还没什么关系,倘或你是个坏人,要把她的女儿拐跑了呢?早瞧明白了也好防范。如今她这一瞧你,她放心也放心了,不放心也更不放心咧!”惊寰不明白道:“这话怎么讲?”如莲道:“她一见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少爷班子,知道绝做不出出圈儿的事,自然是放了心。但是又见了你这样的人品,我一定跟你认了命,大力士也掰不开,她无论善办恶办,怎么也没法处治,以后凡事都要随着咱们,哪还会有她多大的便宜?你说她能放心么?”惊寰道:“你的话固然是很对,不过我觉着你对于你娘,不应动这们大的心眼。无论如何,到底是亲娘亲闺女,总该盼望你好,绝不会诚心害你,你又何必的这样心歪?”如莲点头道:“你倒是一派好心,可惜不明白世上的险恶。像你们作人家的人自然如此。到了我们这行人,向来是金钱当先,骨肉靠后,一日女儿是亲人,到了洋钱放光的时节,女儿就出了五服了。其实也并不是她们一定心眼狠,不过是从多少年前传下来的规矩,都看做理应如此,就不觉得怎样没天理了。你看做老鸨子的,哪个不是从小窑姐熬出来?这就和你们人家里多年媳妇熬成婆一样。”惊寰听了叹道:“人们都说窑子是脂粉地狱,果然不差。别的我也管不了许多,只盼你离了这里,我也不进这门,省得听见难过。”如莲笑道:“你也不过只看见我,我还是里面头等的安乐神仙。只我到了这班子里五六天,什么惨事都看见了。郭大娘柜上的这几个孩子,每天受的罪,告诉你,你都不一定信。郭大娘跟她知好睡觉的时候,屋里明灯蜡烛,几个孩子都站在床前伺候,一直伺候个通宵。他俩睡了,孩子还得扫院子收拾房屋,整天不能閤眼。到他俩睡足起来,孩子自然都困了,稍一打盹,大腿上就是一烟签子。日子长了,身上都烂得不像人样。昨天那个小凤跑到我屋里来哭,说是郭大娘的知好看上了她,时常和她动手动脚,若不依时,就调唆着教她挨打;依了时倘被郭大娘看见,准得丧了小命,因此进退两难,跟我商量着要寻死。教我劝了半天,还没劝出结果,接着又听见郭大
娘喊着要拿菜刀割小云的肉,因为小云前天留下一个年轻的住客,临走开了十块局钱,两张五块的钞票,通是假的,郭大娘嗔着小云为什么不查看明白了再放他走。其实班子里哪有这个规矩呀!以后闹完了,不知怎的小云和小凤两人竟商量着投济良所,被老妈听见,告诉了郭大娘,一顿打几乎没把俩孩子打死,每人身上都教她咬下一块肉。今天早晨才把这两个孩子送到良房去养伤,还商量着要卖到奉天去。你说可怜不可怜?要比起我来,真是天上地下了!”惊寰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便对着如莲发怔。如莲忽然笑道:“咱俩真不知为的是什么,旁人还会不猜疑咱是洞房花烛夜?其实也不过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说了通宵,真是枉耽虚名了。”
惊寰听到“洞房花烛夜”五字,不觉一件事兜上心来,倏的变了颜色,就立起身来在屋里来往的走。如莲并未留神,没看出他的神色,就又接着道:“可怜我没念过书,不懂得什么是好,只觉得这样才不俗气。”惊寰只随口答应着,如莲才看出来他心情不属,便问他:“你想起了什么?怎说话神气不对?”惊寰摇着头只不说。
这时节忽听得楼下有人捶打街门,声音很高,情形十分紧急。如莲道:“你留些神,大约租界上的官面来查大烟,我头天进来就遇上一次。咱们可是不怕,到底要留神。他们进来,你千万不可张皇。”说着只听街门开了,便听有人问伙计话,如莲隐约听得“陆少爷”三个字,便问惊寰道:“是找你的?”惊寰烘的红了脸。如莲道:“是怎么件事?你见他们不见?”惊寰摇摇头。如莲道:“你要不见,就不必声张,好在他们伙计还不知道你姓陆。”说着又逼问惊寰这人来找他的原故。惊寰顿着脚道:“咳,我告诉你吧,昨天是我办喜事的日子,拜过花堂,吃过喜酒,又教朋友们抓着打了几圈牌,才得空跑出来,到你这里赴约。家里找不着新郎,大概已经乱了一夜了。我的表兄知道我迷恋你,也知道你进了这个班子,所以他绰着影子找来。无论如何,我这时先不回去。”如莲听了,不等他说完,便急忙赶到窗前,推开窗子喊道:“楼下谁找陆少爷?陆少爷在这屋里。”惊寰忙去掩她的口,却已来不及。如莲又照样喊了两句,才回头向惊寰道:“你这是爱我是害我?只顾这么一办,教我在你家里落多大的怨言?别忘了我将来还是你家的人呢!我要早知道这样,在你方进门时就撵走你了!”惊寰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我告诉你又怕你伤心。”如莲指着他的脸道:“我看不出你是个糊涂虫!你不是早就和我说过曾定下妻室?定下了自然就得娶,这我伤的什么心?这一来倒仿佛我霸着你不放,请看我冤不冤?”
说到这里,只听楼下说话的人已蹬蹬的跑上楼来,在堂屋里叫道:“惊寰在哪屋里?”如莲忙应道:“请进来!”惊寰这时知道躲闪不得,只可迎了出去,口里道:“表哥么?我在这里。”只见长帘一启,一个年纪二十多岁,仪容华贵举止活泼的人,已经走了进来,一把拉住惊寰,顿着脚带气带笑的道:“我的小活罗汉,老佛爷,你真罢了我,只顾你在这里高乐,家里都闹反了天!”惊寰拉着他道:“表哥,你坐下,听我说。”那表哥道:“说什么?快跟我回去!我慌乱中坐着你们新人的马车,各处跑着找了一夜。你放心,我回去编个瞎话,绝不跟姑父说是从这里把你找回去的。”说着见惊寰的外衣和帽子都挂在衣架上,就一把抓过扔给惊寰。惊寰忙接过来穿着。他表兄喘着长气,转脸凭空发话道:“姑娘,你也太不知事体,知道他家里有事,还把他按在这里,简直是跟他过不去,只顾您贪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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