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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回梦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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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院姊妹,也不致躲避我,大约这人不是女子了。又想起昨天见如莲两目发直,神情惝恍,时时似有所思,我问她想什么,她说她正想我,我只当是偶然,如今忖度起来,分明是又添了心事。怪不得她昨夜催我早早回家呢!这样十有八九,她是又有了别人。”想到这里,心里颇有些气恼,但气了没有一分钟,立刻又不胜后悔。想到如莲素日相待之情,绝不能对自己有二心,我也不该无端的往邪处想。但是再咀嚼方才的情形,又不能免于疑惑。只顾这样循环往复的猜度,终未想出个结果。

这时伙计送茶打手巾诸事已毕,那邢妈又走进来斟茶。惊寰忍不住向她问道:“怎你们姑娘睡觉又怕我看了?”邢妈眼珠一转,笑道:“怕谁也不怕陆少您呀!莫说睡觉,我们姑娘洗澡也没逃开您的眼哪!”惊寰听了,想起自己年来数次窥浴的趣事,不禁失笑。就又问道:“那么怎单今天不许我进她的屋子?”邢妈略一沉吟,才又笑道:“屋里若只大姑娘一个人,怎能拦您进去呢?”惊寰听着脑中轰然一声,自想那屋里果然有别人了,不自禁的从喉里送出一个字,道:“谁?”邢妈笑道:“还有谁?左不过是同院的姊妹。”惊寰听了不语,觉得邢妈的话未必果真。如莲向来不喜和姐妹拉拢,又岂肯拉她们来伴宿。只好等见了如莲再问个清楚,便挥那邢妈出去。自衔了支纸烟向那木板床上躺倒,闷闷的望着床顶。

直等过半点多钟,才听得门帘作响,还以为如莲已经起床,派老妈来请自己过去。及到抬头看时,竟是如莲自己来了。惊寰正忍着一肚子闷气,见她来倒合上眼假装睡着,料道如莲必要上前调耍,自己便好乘势和她撒娇。哪知合上眼以后,隐约听得如莲脚步声走到床前,只少立了一会,也并未做声,竟而悄悄的退去。又还以为她看出自己是装睡,故意的退到远处椅上,和自己相持,就仍闭眼不动。过了许多工夫,屋里更静静的没声息了,忍不住才睁开眼,不想屋里已没了如莲的踪影,才知道她进来见自己睡着,竟自趁坡儿躲开。看这光景大非往日亲密之意,不由得把方才的疑云重又布上心来,忽的真生了气。但他还没想到这气该如何生法,忽见门帘一启,如莲又姗姗的走进来。惊寰立刻把脸一寒,更不向她说话,只低头去瞧地板上的缝隙。如莲走过一拍他的肩儿,笑道:“昨天干什么去了?进门就睡,跑到我们这里来过乏云。”惊寰原想不理她,但又不敢过分的怄气,因为气若怄在理上还好,倘若怄得不在理上,惹她把小嘴儿一鼓,自己枉落个作揖打躬,倒不上算。便自加些仔细,含忍着道:“把我抛在这冷宫里,孤鬼儿似的,不睡觉……”如莲不等他说完,便坐在他身旁笑道:“你瞧你,又犯小性儿。今天赶巧了,我那屋有生人借宿,所以没让你进去。这也值得生气?”惊寰道:“向来没听见你留过旁人借宿……”如莲笑着抢说道:“巧了么,偏偏今天就有。”惊寰道:“谁呢?”如莲瞧着他道:“告诉你可别生气。”惊寰点头道:“不生气。”如莲把手一拍笑道:“罗九爷。”惊寰忍不住哈哈大笑,知道她是故意耍笑,便是给她十万生金子,她也不肯留罗九借宿。况且罗九又是个绝不再见的人。这一笑竟把方才的气恼消了一半。如莲又问道:“你信不信?”惊寰笑道:“真难为你会平空想起他来。”如莲道:“你不信啊!那么你也不必问是谁了。走,上我那屋去。”说着拉着惊寰出了这屋,走进她自己的卧室。

惊寰见邢妈正在床前折叠被褥,便自向小沙发上坐了。如莲也赶过去收拾床上散乱着的枕头,却见四五个绣花软枕,都已压得高低不平,像是夜来都有人枕过。惊寰还认着是有姐妹同宿,并不甚在意。自己闲着没事,便举目向四壁流览。看到迎面墙上,忽觉这屋里的陈设似乎和往日略有异样。起初还没瞧出哪里有什么改变,略一凝想,才明白墙壁上较往日多了一块空白。那空白地方原是悬挂自己照片之处,今天忽然的不见了那张照片。还疑惑移在旁处,乃至举目细寻,却是并无踪影,心里十分诧异,便叫道:“喂!”如莲背着身应道:“什么!”惊寰道:“你知道这屋里短了件东西么!”如莲似乎一怔,才回头笑道:“你说的是照片么?昨天钉子活了,掉下来,我就先收在柜里,等你来了再挂。”惊寰听着虽亦略信,但终暗怪怎今天净出这意外的事,难免有些疑念。不过想到如莲的固结深情,只有强忍着不向坏处猜测。邢妈在屋里收拾已结,便自出去。惊寰见如莲已倒在床上向自己招手,就走过和她对卧,握着手谈了两句闲话。邢妈又走进来向如莲道:“姑娘洗脸不?辫子也该梳了。”如莲摆手道:“等一会。”才说完又坐起改口道:“洗,你去打脸水来。”邢妈答应出去。

如莲坐处正面对窗外的阳光,惊寰向她一看,心里突然一惊,见她花容憔悴,较昨日黄瘦许多,辫发蓬松,眼圈儿在红肿之中,又加上一层青黑。惊寰虽然在风流道中没甚深究,但是多少有些感觉,看如莲这副面容,分明是昨夜受过辛苦。惊寰虽未曾身临其境,可是每次见这班中旁的妓女,凡是留过客人住夜,到第二日就变成这副面容。而且回想起来,今天邢妈守门拦我进屋,是一层可疑;她们说话全是惝恍迷离,是二层可疑;而且又把我的照片无故的藏起,是三层可疑。再加上如莲的脸色改变,就此种种推测起来,说不定昨天她竟许留下客人住夜咧!但是这些证据,又都在疑似之间,便是如莲这副憔悴面容,固然可以说是留过客人的表示,可是她若成夜里辗转床第,哭泣不眠,也照样变成这样啊!可是她和我正处得好,又没甚烦心的事,哪会哭到这般样子?既不如此,当然如彼。再说她那辫子,永也没滚成这乱鸡窝……惊寰在一刹那间,似乎已得到种种证据,而且心里一起了这深切的怀疑,更看着任何事物都有破绽可寻。便趁着如莲下床去洗脸,自己翻身去转向床里,闭目凝神,对这件事情细加揣测,觉得如莲每遇有绿豆大的事,都在见面时缕细相告,偏今天见面,就不肯告诉我昨夜这屋多了一个谁,并且一切相待的神情,也冷淡许多。看这样若不是我多疑,便是她出了毛病。论起来她既然已算姓陆的人,我既看出破绽,当然问也问得,管也管得。可是我既把身心性命都已交给了她,在现在情形之下,我只经得住好,绝经不住坏了,倘然我真发现她有不好的事,那时我的伤心恐怕比死还难过。如今但盼我的疑心终于是疑心,那便是我两人的万幸。想到这里,就决计把今天所发现的疑窦都尽力忘去,只改途思索她历来的恩情,和寻求眼前的乐趣。思想改变,心神立觉宽松,就坐起来,见如莲洗脸已毕,便凑过去替她调脂抹粉,又画了眉。屋内无人,又相谈笑起来。惊寰只觉如莲今天的欢笑,仿佛全是强打精神。有时说得好好的,忽然盈盈欲泪,就托词出去一会,才又进来改颜为欢。往常都是惊寰喜欢向她动手动脚,她总是佯嗔躲闪。今天她竟常拉着惊寰手儿,或是偎在惊寰怀里,看光景像是十分留恋,简直舍不得离开。不过不似往日活泼,话也说得不多,偶然笑谑几句,那尾声也似乎惨厉非常。惊寰在方才既已决意不再混生疑心,看见她这许多的变态,便都强制着不为介意,不过心里终觉不宁。

等到上灯时候,惊寰告辞要走,如莲又留住他吃晚饭。到菜摆上来时,惊寰见不是往日小酌,竟是很讲究的盛设,不由诧异道:“干什么?你弄这等席面来请我,只我两人怎吃得下这些?”如莲笑道:“今天我高兴,就把人家送我的一张上席条子取了出来,咱们也款式款式,剩下还怕没人吃么?”惊寰听了知道如莲又犯了小孩脾气,便入座小饮,一面笑道:“怎你单今天高兴?”如莲斟一杯薄荷酒在杯里,向灯前照一照,浅浅的抿了一口,才笑道:“哼,就是高兴。不止现在高兴,吃完还要高兴呢!”惊寰道:“还怎样高兴?”如莲低头怔了一会,又扬脸瞧着他道:“松风楼你有多少日不去了?”惊寰道:“约摸有一年吧!可是前几天却去过一次,只坐了半点钟,觉得没趣,又走出来。”如莲笑道:“你怎又嫌没趣了?当初成年累月守在那里,也没听你说过没趣。”惊寰把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推到她位上道:“罚你!”如莲道:“罚我什么?”惊寰还没答话,如莲已格格的笑道:“罚我个明知故问,是不是?没有我就没趣,好,吃完饭你去吧,今天那里有我。”惊寰直着眼道:“怎说你又到松风楼上台?”如莲又把那杯酒推回来,学着他方才的口吻道:“罚你!”惊寰道:“罚你的你还没喝呢!怎又罚我?”如莲含嗔道:“闲话少说,我先罚你个傻!平白地我上哪门子台?不许大姑娘高兴今天包个厢听玩艺!”惊寰点头道:“哦,原来大姑娘这们高兴,回头我陪你去。”如莲道:“正要你陪我去呢!从昨天就把厢定好了,咱们先乐一日。”惊寰虽听不出言中之意,只觉十分高兴。又谈了几句闲话,把饭吃完,歇了一会,如莲又重新上了妆,也不顾旁的茶围客人,两个人便携手出了忆琴楼,坐车直奔松风楼去。

进门见钟才指到九点半,便直进了预定的包厢坐下。这一对璧人,直是光辉四座,合园人的眼光都向他二人厢内射来。惊寰如莲坐定以后,向四下一看,都觉旧地重逢,不由得发生无限的感慨。在惊寰只想一年以前,自己和如莲尚是相望不能相即,台下台上费了多少的思想,才得有了今日,如今如莲已经算我的人,携手重来,何等美意。在当时我见那弦师和在场的人,都羡慕他们能和玉人接近,现在我居然能和如莲同坐一厢,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呢!那如莲的感想却比惊寰又深进一层,她自从允了若愚夫妇的要求,已决计和惊寰撒手,今天这一到松风楼,只为和惊寰同来看看当年相识之地。当年此中相见,是定情的根源,到这次旧地重游,却为留决别的遗念。她虽貌作欢娱,可是那心里的凄惶,真是不堪言状咧!而且她此来还有别种作用,作用如何,留待下文慢表。

且说大凡一双少年男女,厮守在广众之中,最容易发生骄傲和得意。他二人并坐着看过几个节目,天已将近十一点。台上换了吴万昌的梅花调,一阵阵弦管悠扬,凄人心魄。惊寰此际,雅乐当前,美人旁坐,自觉心旷神怡,就静静的望着台上,听了一会。忽听歌者使了极宛转曲折的新腔,惊寰耳所未闻,知道如莲是个知音,便回头要和她谈说。哪知看她时,她也凝着神儿痴痴的直了眼,仿佛没瞧见惊寰的动作。惊寰疑她也听入了神,方自笑着要唤她,忽然无意中见她的眼神并不望着台上,却直射到对面厢里。惊寰才晓得她的心没在歌声上,必是见了什么熟人。便顺着她眼光所射处看去,只见对面厢中独坐着一个绝顶美丽的少年,面涂脂粉,衣服更华灿非常,乍一看竟像个清俊的大姑娘。这少年也正向自己厢中呆看,惊寰见这少年十分美好,心里一动,觉得如莲必也是正在看他,这时脑中一晕,耳里似乎嗡嗡作声,道:“傻人,怎还看不出来?他们这就是吊膀呢!”便不自禁的酸上心来,赌着气不理如莲,只也望着那对面少年怒视。那少年料瞧着了,忙把眼光移到旁处。惊寰也把目光移回,再看如莲,也似乎神智方才清醒,转脸瞧见惊寰正在看她,便悱然红了脸。惊寰见这光景,更断定方见所料不错,虽然不知道如莲和那少年是否熟人,但悟到如莲必已爱上这个少年,动了心思,见被自己瞧破,才现出这副神情,不觉身上颤了几颤。又把白天所见的许多疑念都勾起来,立刻心里愤懑得像要炸裂。但如莲用眼睛看人,不能就算是负了自己的证据,怎能跟她发作?只望着她冷笑一下,便仍回头去看那少年。看了许久,忽觉这人似在哪里见过,十分面熟,却偏想不得着落。正自想着,心里陡然又灵机一动,疑惑到今天如莲无故的想到松风楼,必是和这少年有约,为了我同来,才把他俩拆坐在两下里。又念到昨天如莲屋里寻宿的人,说不定就是这少年呢!不然,如莲向来不会下眼盯人,若非和这少年早已有情,绝没看人看出了神的理。他只顾这样一想,便断定如莲已负了自己。自己在这里碍眼了,便再坐不住,但还隐忍着不露形色,站起向如莲道:“不成,我身上不好过,要早回去睡觉,你自己再坐一会。”如莲一见他说话的情形,就已知道方才的隐事已被他瞧破,粉脸上立刻改了样子,似乎要哭又像要笑,也站起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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