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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回梦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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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棍在马四姑腿上只一拨,马四姑怪叫一声道:“二大爷,我起,我起,别打!疼,疼!”老头儿咬牙恨道:“快起来,不然,凭我跟你死鬼娘的交情,打死你也过。”这时马四姑不敢回言,挣扎着要起。罗九在旁边搭讪着过去要扶,被马四姑一口浓唾沫喷得倒退了两步。她便自己挣扎着起来。那老头儿向外一指,高声道:“有什么事家里说去,别在这里现眼。快走,快走!”马四姑看了他一眼,又狠狠目列了罗九一下,便一步步的向外挪。罗九低头下气,跟在背后,不声不哼的走。那老头儿又把拐棍乱拄着嚷道:“快,快,快走!”马四姑吓得几哆嗦,忙应道:“走呢。”说着脚下便加快了。于是乎马四姑押解着罗九,老头儿又督促着马四姑,三个人作一队下楼去。
楼上座客望着他们的后影,唱起哄天彩来。这时园子的执事人等,才高喊着众位落座压言,台上的玩艺又接着演唱,才慢慢压下观众的喧哗。如莲在后台把这幕丑剧看得个满眼,笑得肚肠子都疼。但是自己笑定回想,依然心里肮脏得难过,便回头向怜宝道:“娘,咱们走吧。”怜宝点点头,拉了如莲的手,才要向后台的后门出去,一个后台管事的郭三秃子转过来,陪笑道:“您娘儿俩走么?要是大姑娘没有大不舒服,千万早场也上,别再歇工。只说 今天白日大姑娘没来,台下问的人多了,散的时候还有人说闲话。您娘儿俩个只当捧我们!”怜宝明知道郭三秃子怕如莲因为方才的事害臊,明天告假不来,所以给一个虚好看。才想到开口回答,如莲把怜宝的袖子一扯,将她拉到屋角,附耳悄悄说道:“我明天就告长假,您回覆他吧。”怜宝也低声道:“你这又何必!”如莲道:“我说这样就这样,明天打死我也不来。”怜宝笑道:“傻孩子,这是同谁怄气!好吧,就依你。好在唱也再唱不了几天,包银唱不足月,就退给他们也不要紧。”说完,又返身把郭三秃子叫到一边去说。如莲见怜宝说着话,郭三秃子忽而皱眉,忽而哀恳,忽而叹气,最后只听怜宝高声道:“这实在对不过掌柜们的,往后遇机会再补你们的情吧!”说完也不管郭三秃子,只招手把如莲叫过,后着她的手就走出门。郭三秃子直送下了楼梯,怜宝回头道:“不劳远送,该退回的包银,明天就托人送来。”郭三秃子摆手道:“您送回来我也不要,只当我送给大姑娘买双鞋穿。”怜宝谦让了几句,便谢了一声。娘儿俩别了郭三秃子,就雇洋车回家。
上了楼,如莲便一头倒在床上睡,闭着眼一语不发。怜宝摸了摸茶壶,还不甚冷,斟了半碗,送到如莲嘴边。如莲摇摇头,还是不睁眼。怜宝自己喝了,坐在床边,笑道:“喂,你别睡,我看见了!”如莲突然睁开眼道:“看见什么?”怜宝笑道:“他。”如莲道:“他是谁?”怜宝道:“姑爷。”如莲坐起来道:“谁的姑爷?”怜宝眯着一只眼笑道:“还有谁的?我的!”如莲听了,立刻又躺下,把眼一闭道:“我知道您没好话,不理您了。”怜宝笑道:“你起来,我和你说正经。”如莲依旧闭着眼道:“您说,我听得见。”怜宝道:“我问你,他姓什么?”如莲道:“姓周。”怜宝道:“叫什么?”如莲道:“不知道,就知道行七。”怜宝这时才明白过来,笑道:“这孩子跟我调皮,看我拧你。”说着就向如莲乳际伸手,如莲怕痒,在床上打了个滚躲开,格格的笑道:“您别闹,我说,我说。”怜宝叉着腰含笑看着她道:“说,说!”如莲道:“他姓陆。”怜宝又问道:“叫什么?”如莲道:“我忘了问。”怜宝笑道:“看你还是讨没脸!”说着又要动手,如莲急忙拉住了怜宝的手,口里央告道:“实在我不知道,等我过天问来再告诉您。说真个的,您看他这人怎样?”怜宝点头道:“真不错,连我看了都爱,别说闺女你!”如莲又闭上眼道:“您爱给您,我不要。”怜宝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混话,实在的,我有了这样一个姑爷,也不枉我苦了前半辈子。”
如莲听娘说到这里,立刻脑里涌出了惊寰的音容,便合着眼细想,再不愿开口了。怜宝还要逗她说话,想着如莲此刻是得意忘形,又是女孩儿家,口没遮拦,不难慢慢探出情形,不想如莲却装起睡来。怜宝又要去胳肢她,如莲软声央告道:“我真困极了,有什么事,您先闷这一夜,等明天早晨再说。好娘,您饶了我吧!”怜宝听她说的可怜,虽明知她不是真困,但不忍再闹她,只可由她睡去,自己草草的抽了几口烟,也便和衣睡下。哪知如莲是自己有自己的心事,闭着眼装睡了一点多钟,连转侧也不敢,怕把怜宝引得睡不着,耽误了自己的事。沉了很大的工夫,才睁眼轻轻坐起,瞧手表已快两点了,怜宝在身边正睡得沉酣,知道抽烟的人轻易睡不着,睡着了便不易醒,就轻轻起身下了床,坐到椅子上。只见满屋灯影沉沉,显得光景很是凄凉,暗想可惜床上躺着的是娘,倘若是他,那我会叫他睡得这样安稳!又转想迟不了几天,便可和他厮守了,心下又不胜欣喜。坐了一会,觉着心里很闷,便揭起窗帘向外瞧,只见天上一钩斜月,正向着人凉凉的亮,眼前千楼万舍,全静寂寂的,仿佛全世界都入了睡;暗想我又不知他家住在哪一方,该向着哪边看,看不见他的家,我还看什么?便转回头来,仍旧低头自想,我正在这里想他,不知他现在是不是也正在想我。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又伏在桌上打了一会盹,不想迷糊糊的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见已天光大亮,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揉了揉眼,就蹑足走出外间,到窗前向外看时,只见巷中冷静,并无一人。站着怔了一怔,自想,我想错了,他真听话,不叫他来就不来。你不知道我有话等跟你说,这真该打。正在恨着,忽见从东边巷口慢慢踱过一个人来,定睛细看,不是他是谁!如莲忙将身向后一缩,不教他看见自己,就悄悄跑下楼去。到了门口,弯下腰就木板门内的小孔向外一张,只见陆惊寰恰走到门口,立住了向楼上张望。如莲也不理他,只在心里暗笑。惊寰在外面傻等了有十几分钟,似乎沉不住气,连低声咳嗽了几声。又过了一会,他脚下有些活动,看样子像要走去。如莲再忍不住,便隔着门缝,放粗了声音,喊道:“你这小子是干什么的?在门口探头探脑,安着什么心?再不滚开,我喊巡捕了!”
这时惊寰正怀着满腔心事,又在这万静的僻巷中,猛听得凭空门内有人发话,慌乱中竟听不出是如莲的声音,还只当是如莲的娘,吓得话也不敢回,掉头便走。到如莲开门出来,他已跑出了十来步。如莲笑得弯了腰,一面笑一面叫道:“傻子回来,是我,是我!”惊寰回头见是如莲,才稳定了心,又跑回来,很热烈的想来拉如莲的手。如莲把手一摆,寒着脸道:“站开些,听我审你!”惊寰发呆道:“什么事?”如莲指着他的脸道:“你这孩子,头一回我说话你就不听。昨天我不是叫你别再清早查街,怎么今天又来?”惊寰道:“这不怨我,我今天是来讨个实信。”如莲道:“昨天晚上在台上不是已经告诉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惊寰道:“是莺春院么?”如莲点头道:“不错。你可知道莺春院在哪里?”惊寰道:“在余德里北口。”如莲听了,忽然生气道:“你的地理倒熟,敢则你这孩子常溜余德里呀!小荒唐鬼又荒唐到我这里来了,趁早躲开我这儿!”说着娇躯一转,就要走进门去。惊寰连忙拉住道:“你听我说,昨天听你说出莺春院,打听人才知道在余德里,你何必……”如莲道:“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谎话我也当实话听。现在闲话少说,我下月初一进班,你过了初五再去。要去早了,我也是不见你。”惊寰诧异道:“为什么?难道说早见倒不好?”如莲道:“我出个主意就得依我,趁早少问。再告诉你,松风楼从今天我也不去了,你也不必再去上班,在家里养养精神盼初五吧!”惊寰再要说话,如莲向他微微一笑,把手一摆,便缩身退进门去,呼的一声把门关了。在门缝向外再张时,只见外面也正有一只眼向里看,里外两只眼隔着半寸宽的板儿,碰个正着。如莲轻轻把脸向上一挪,轻轻向外吹了一口气,就像小孩儿得了便宜似的,跌交爬滚的跑上了楼。走上半截扶梯,才想起自己闹得太凶了,要把娘闹醒,好多不便,便又蹑着脚上去。进了外间,再从窗户向外瞧,只见惊寰还站在门外,用手帕擦着右眼,正用左眼向上看。如莲忙向外摆手,教他快走。惊寰也用手往下招,教她下去。这样招摆了好半天,两个人都不肯动。后来如莲有些急了,把手重摆了几下,不想用力过猛,手儿甩到脑后,只觉得碰到很软的肉上,不由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怜宝立在自己身后,正笑嘻嘻的向外看。如莲脸上轰的变成通红,直勾着两眼,看着怜宝,不知说什么是好。怜宝也含笑看着她不说话。如莲偷着用眼向楼外扫了一下,见惊寰还立在那里,心里更觉发急,不由眉头一皱,倒生出急智来,自想已就是已就了,便向怜宝道:“娘,您看,他来了。”怜宝还笑着不语。如莲伸
手把她拉到窗前,向外一指道:“不信您看。”怜宝这才开口道:“我早看见了。贵客来临,怎不请进来?”如莲道:“现在请也不晚。”这娘儿俩就立在窗前,一同向外招手。
惊寰在楼下见如莲身旁突然又多出了个人面,细看才认识是如莲的娘,大吃一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走了。如莲看着他的后影一步步的走远,倒笑着不做声。怜宝却连声的喊他回来。如莲见惊寰已拐出了巷口,就笑着把怜宝的嘴掩住道:“您喊什么,认得人家是谁,喊进来算怎么回事!”怜宝笑道:“本来用不着认得,只要你认得他,他认得你,就行了。”如莲听了,立刻把脸一变,把手一甩,转身就进了里间。一面走,一面嘴里咕噜道:“这都是哪里的事,凭空的冤枉人。他是谁?谁认得他!”怜宝赶进来笑道:“好孩子,你真会不认账。”如莲坐在床上,忍着笑道:“我怎么不认账?强派我认识他,我从哪里认识他呀!不信把他叫来对证对证,到底我认识他不?”怜宝道:“你真会跟我捣乱,人早走了,我从哪里去叫!”如莲笑道:“那时您就不该放他走,如今没招没对,硬赖起我来,那不行!”说着一头扑到怜宝怀里,撒起娇来。怜宝又是气,又是笑,又经不住她揉搓,只得倒央告她道:“别闹了,你不认识他,算我认识他,好不好?”如莲在她怀里,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道:“算?不行,您重说!”怜宝只得又笑着道:“好,我认识他!”如莲还不依道:“笑着说不算数!”怜宝只得又正色说了一遍,又抚着她的脸儿道:“好孩子,起来,看头发都滚乱了。”如莲才慢慢坐起,手拢着鬓发,望着怜宝憨笑。怜宝道:“你也跟娘说句正经话,到底你们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也跟着喜欢喜欢。”如莲听了怔了半天神,回眸向怜宝一笑,就咕咚倒在床上道: “我又困了。”说完便合上眼,装着打鼾声。怜宝笑道:“我看你睡得着!”说着便坐在旁边,直着眼看她,只当如莲装也装不了多大工夫,哪知她竟沉沉睡去,又招呼了两声,推了一下,只不见醒。怜宝倒被她勾起困来,打了个哈欠,赌气也陪她睡了。
到她母女俩一觉醒来,天已过午。梳洗以后,正吃着饭,只听楼下有人叩门,还隐隐有喊冯大姐之声。如莲跑出外间,由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就喊道:“娘,郭大娘来了。”怜宝连忙放下筷子,带着如莲下楼。才走到楼下,只听郭大娘正喊“冯大姐开门”。喊完,又小声唱道:“冯大姐,快把门来开。”怜宝忙肘了如莲一下,低声道:“听她唱完了再开。”娘儿俩就立住了听唱,只听郭大娘接着唱道:“你不把门开,我硬挤进来。开门吧,我的,我的小乖乖!”唱完又狠命的在门上敲了两下。怜宝这才把门开了,道:“要不是天气冷,就再教你唱一段才放进来。”
郭大娘一扭腰肢,一甩屁股,小旋风似的已进了门,顺手把怜宝的嘴巴子一拧,笑道:“好小妹子,你真坏,快搀着小奴家上楼。”说着扶着怜宝的肩膀,就一步步的款上楼去。如莲要笑又不好意思笑,细看郭大娘今天越发梳妆得风骚动人,那竖八字乌亮的油头,梳得搭到脊梁上,更显得粉颈细长,双肩抱拢,身上穿一件紫素缎的旗袍,裁剪得细乍乍的可腰,走路真是一步一风流,称得起是动少年心,要老头命的一个半老佳人。如莲暗叹,这郭大娘真不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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