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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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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也纷纷落泪。
然后族长起身叫大家集合。他转向女人说:“我送他们出发就回来。整夜点着火,把一切准备妥当。叫医生来,整夜在屋内等候。”
老彭要大家从庙里出发。他们分成三组,带枪的打头阵,带刀的是攻击的主力,拿代用武器的人分别埋伏和增援。他们还派遣一个特别小组负责解救女人。
队长走上庙宇的台阶,简单指示几个要项:
“记住三件事,”他说,“第一,要完全肃静。如果我们还没到就被敌人发现,我们就输了。第二,紧跟着自己的队伍。我会作信号,你们再呐喊攻击。第三,协助伤者撤退。混战中若有疑问,就叫‘老乡’,否则你们会杀错自己人。”
天色完全暗了,开始飘着细雨。他们等了半个钟头,群众开始不耐烦了,但是队长坚持要等,因为他们得等到半夜敌人熟睡的时候才到达。大约十一点钟,命令下达了,他们冒着细雨,沿着运河岸出发。
那天晚上全村没有一个人睡觉。老彭陪族长和医生坐了一整夜。大家劝梅玲和玉梅上床,村妇们则在厨房里烧火。外面雨丝不断。族长几次跑到其他人家去,看到灯火低燃,女人和大孩子们都熬夜等消息,等男人回家。

五更天左右,第一批壮丁回来了,消息在凌晨传遍了全村。他们全身湿透了,又累又饿,鞋子也沾满污泥,但是脸上却挂着笑容。
“怎么样?”
“全胜!日本兵一个也没逃掉!”
“我们的妇女平安吗?”
“全部平安,她们随后面的人一起回来。”
然后他们的脸色暗下来,说他们村里有两个青年被杀,还有人受伤。
又有一批人慢慢回来,坐在地上。屋里和庭院乱哄哄的,女人端出一盆热水、面条、葱饺和一些高粱酒。男人们立刻谈论,叙述他们的战绩,纠正或补充别人的说法,女人则挤过来听,还问问亲友的消息。
日本人像网中鱼,被逮了个正着。除了卫兵,他们全在一间大宅里呼呼大睡,那儿本是一富人的住宅,后来改作学校。攻击者扑到卫兵身上,默默地用大刀杀死他们,然后分几个方向冲进屋里。战斗七八分钟就结束了。很多日本兵一醒就被干掉了,连摸枪的时间都没有。有些人跳出窗口,被村民夺来的机关枪射中了。有些人想游过运河,却被岸上的一组人打死。奉命救人的小组凭女人的尖叫声找到了她们。除了春姑母女,她们都睡在一个房间的地板上。
响尾蛇四处搜索,在暗夜里呼叫春姑。她被找到时,她说一听到枪声,就拖着母亲往外——越过墙顶,向边门跑去。“我抓起一根长柄叉,也不晓得是哪来的。一个日本兵正向我冲过来。‘你这个王八蛋!’我说,‘今天看我的了。’我在暗夜里乱刺一通,我想我叉中了他的咽喉。他像老鼠一般窒息了,呼呼直喘气。我感到那老狗的鲜血喷到我身上。”
另外一个壮丁插嘴大叫大笑说:“是啊,忽然她骂我们: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你们要来?她说,我可以在里面多杀几个。”
这时候响尾蛇走进族长家,春姑母女跟在后面。他肩膀受伤扎起来,太阳穴也有一道伤口,被雨水冲干净了。
梅玲好奇地打量春姑。她是一个年方二十二三岁的少女,面色黝黑,不难看,但是只穿了一件破旧的黑衣,衣服和手上都沾满鲜血。
接着族长的侄女也跟她丈夫进来了。她女儿由厨房里冲出来,伏在母亲肩上痛哭。母亲揉揉眼睛说:“没想到我们母女还能再见面。”大家都很高兴,族长也乐得发抖。
“老伯,我的十斤好酒呢?”响尾蛇叫道。
“别担心!有一整罐哩!”老人说。
“就算我现在喝得下整罐,也要请大家。”响尾蛇大吼,“记住,我还要牛肉哩。”遇救的女人被带进屋里,她们说出这几天的遭遇。
“春姑真勇敢,”其中一个说,“她咬了一个日本兵。”
“她用长柄叉杀掉一个。”响尾蛇说。
“是啊,”那个女人说,“不过我是指两天前的一个晚上,有一个日本兵叫她替他洗脚的时候。”
“怎么不呢?”春姑说,“想想我的心情,我跪在地上端着一盆热水,那个日本兵大笑。我抬头说:你笑什么?那个日本兵用脚踢我的脸。我怒火中烧,我继续帮那老狗洗脚,突然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就弯身咬他的小腿,他大叫一声。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不会杀我,我知道,因为他要我陪他睡觉。他们的媳妇在家一定是跪下来替丈夫洗脚,再陪他们上床。咦,我是中国女人哪,如果他要我洗脚,他可得付出一番代价。”
队长带伤患回来,已经天亮了,医生替他们洗伤口,敷上防毒的特殊药石,然后用新鲜的药草扎起来,他开了止血和强心的药品给他们。两位死者已经抬回家,大清早外面就听见他们家属的哭嚎。
队长很累,把老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老彭则和梅玲、玉梅一起坐着,分享今夜的恐惧与欢乐。
最后他走向老彭说:“你看见我们的同胞如何自卫了吧。”
“万一日本人发现是谁干的,跑来报复呢?”
“那就全看命运了。不过我们今天晚上缴获了不少武器和弹药,还有两挺机关枪。你和这两位小姐必须休息休息,今天下午就动身。等日本兵来,这个村庄就不是乐土啰。”
下午队长安排了两头毛驴和一位向导带他们去杨村,送他们来的驴夫就回去了。
到了杨村,向导替他们找了一条小船,安排自卫队警察的蒸汽艇替他们拖船,老彭付了五十元贿款。那天傍晚就到达天津。
两天后,他们在报上看到他们歇脚的小村被烧的消息,不知道族长一家、响尾蛇及他的心上人春姑,以及全村村民现在的遭遇如何。 
 

 第三部分 
我研究过世上的主要宗教,它们的目标全都相同——讲慈悲,解放人类的苦难,也就是我的宗教。为什么观音叫做“救苦救难的慈悲娘娘”呢?我们若显出慈悲心,我们就是观音的一部分了…… 
 

 玖 
在天津一家旅馆的房间内,玉梅坐在自铺的地铺上。梅玲仍因旅途疲惫,在床上睡得香甜。
当他们两天前抵达这里,便在英租界大街的一家中国旅馆内订下两间相连的房间。梅玲和玉梅住在一间,老彭住另一间。英法租界区挤满了难民,因为这两个地区在四周杀戮和血海中形成了一个安全的小岛,店铺、饭店和旅社生意兴隆。
尽管玉梅的村子在天津之南仅三十里,她以前却从未曾到过现代都市。她丈夫曾允诺有一天要带她来,让她看看自来水和现代的奇迹——“自来”冲水马桶。不论她丈夫如何地解释,她仍是不能想象什么是冲水马桶。“万一水不来呢?”她曾经自己暗想,却不敢问她丈夫。旅行的诺言尚未实现,战争就降临她的村庄,她丈夫已被杀了。
此刻,在他们抵达的次日,老彭带她到一家铺子,买了一件新棉袍给她。她不同意地说:“彭大叔,这样不好,会把我宠坏了,在乡下我们三年才做一件新衣裳,而且居然还是别人做好的!”
老彭随后又买了一条新棉被,格子样的蓝丝绸被面,他没有说是给她的。当他们回到旅社,老彭告诉她将它铺在床上,把她的旧脏被丢掉时,她真是惊住了。
“彭大叔!我发誓这世界上没有其他像你这样的人了。不过我怎么能丢掉我的棉被呢?它还很好嘛。”
双方妥协将她的脏被卷在角落里。头一晚她睡弹簧床,翻来覆去,觉得脊椎骨都像要断了。不管她睡哪一边都很难受,柔软的外国枕头更糟糕。半夜里她静静地爬起来,把褥子铺在地板上才睡了一个好觉。今天早晨她无法抗拒在上面坐一会儿的念头,享受豪华的温暖,并抚弄漂亮的丝被。她看看椅子上的新衣服,这真像过年,她想。
她检视过洗脸槽,证实了一管流出冷水,一管流出热水的奇迹。但是最奇迹的是电梯,她曾经多次找借口到街上,借以享受乘电梯的滋味。有一件事她很失望。她上过冲水马桶,但奇迹并没有实现,她坐上去,水没有自动流出来。“我今天早晨必须再试一遍,一定是真的。”她想。
梅玲仍在睡。她起床溜出房间。回来时很满意,自动冲水马桶生效了。
这些更增进了她对梅玲的崇拜和忠心,现在她把梅玲看做主人,所有一切美丽和兴奋的事物都吸引她。当她进门时,梅玲还躺在床上,她的眼睛紧闭。玉梅站在床边看她,梅玲睁开眼。
“彭大叔起来没有?”她问道。
“我去看看。”
“别麻烦了。”
梅玲拿起电话找彭先生,电话声中懒洋洋的。“彭大叔?你睡得好吧?吃过早饭没有?好的,马上。”玉梅站着看,面对这个新的奇迹说不出话来。
待梅玲起身扣好棉袍,开始漱洗后,玉梅胆怯地说:“彭大叔真的不是你亲戚?”梅玲说不是,她继续问:“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世上也有好心人,”梅玲说,“你若看到他们,决不会离开他们。”
“我以为……”玉梅停住。
“什么?”
“我不了解。我不敢问,由你照顾他的方式,我想你是他的亲戚,或是他的偏房。”玉梅用礼貌的方式来说“姨太太”,梅玲笑了。
“别傻了,他是个中年人。”她回答说,“什么让你这么想呢?”
“你帮他点烟。昨天又为他买了一双新鞋,当我看到你绑新鞋带,我以为……”
“噢,你真有趣。玉梅,我喜欢你。”
梅玲放下梳子,点了根烟,穿上漂亮的拖鞋进入隔壁房间。老彭正在看报,站起身来请梅玲坐,但是她走到窗边,看望外面熟悉的街景。
“北平那儿有没有任何消息?”她问道。
“没有。”
他告诉她上海的战事,以及日本猛攻的消息。如果大场失守,中国军队将撤退。他说他们必须尽早起程,因为如果南京之行中断,他不知道要如何到得了内地。
他一边说话,梅玲一边在屋内走来走去。桌上有一壶茶。她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拿去给他。她注意到他没有刮脸,昨天她曾替他买了一把安全刮胡刀。
“你怎么不刮脸?”
“我何必修呢?”
“噢!”梅玲说。然后她看到他的床边没有整理,就上前为他整理。
“不敢当,”老彭说,“服务生会来弄的。”
“服务生太慢了,这是女人的工作。现在房间看来整齐多啦。”
她将床铺弄得很整齐,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女性手笔。她让他想起拥有一个自己的家的欲望。
“噢,”她说,“这是我昨晚买的一些杏仁粉。早上喝最润喉。”
她叫来开水、饭碗和汤匙,然后打开那罐杏仁粉。
“你何不交给小弟叫他泡?”老彭说。
“他们不会泡。一定要泡得恰到好处,既不能太浓也不能太稀,我泡好你可以尝尝看。今天冷得很,出门前喝一杯热饮也不错。”
于是梅玲洗好杯子,放上汤匙,等热开水送来,泡了三碗放在桌上。
“要不要我端给你?”她说。
“别麻烦了。”老彭说,走到桌边坐下。也叫玉梅进屋坐下,但是她端起碗,站着吃。梅玲很高兴,老彭也感受到女性服务的舒适。梅玲说:“如果我们和博雅能一块儿到某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三个人——还有玉梅,那不是太棒了吗?”

“你会作博雅的好妻子的,我确信等你们结婚,我会很高兴和你们在一起,我知道。”老彭温和地对她说。
“博雅是谁?”玉梅问道。
梅玲很害羞。“就是她要嫁的人。”老彭替她回答说。
“什么时候结婚?”玉梅问。而他们俩都为她的单纯而笑了。
老彭说要去看看船期,并问梅玲是否愿意一块去,她说不。
“你要不要出去看一些朋友?你在这儿一定有些朋友。”
“是啊,我这儿有些朋友——不过我宁愿不去。倘若登记船票,用你的名字,就像我们住这家旅馆一样。别告诉大家我的姓名,这很重要。”
“我会记得。”他说。
当他们住旅馆的时候,她曾叫老彭写下“彭先生和家人”。她拒绝去餐厅吃饭,只有头一天天黑后外出作短途散步。他认为她的行为很奇怪,但是却没有说什么。他到轮船公司,发现有条船两天后开航,就以“彭先生和家人”的名义订座。
那天傍晚梅玲又出去了,说她想要一个人走走。约一个钟头后她回来了,没有带皮包。老彭看她脸色因兴奋而泛白,就问她去哪了。
“只是随便逛逛。”她说。
“告诉我,你为何不肯用你的名字?你是不是怕谁?你不是怕日本人吧,是吗?这儿是英租界呀。”
她看看房间的方向,玉梅正准备按乡下习俗,早些上床,于是低声说:“等到她睡了,我再告诉你。船要开之前,我不再外出。”
她叫玉梅上床,说她有话和彭先生讲,然后关了灯,到他房间。
他们东聊西扯了几句,几分钟后她听到玉梅的鼾声。她开门看外边,然后将门上锁,关上天花板灯,只留下桌上的一盏灯。要老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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