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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与早晨的周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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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这里,加柔立刻泪如泉涌。 
母亲笑:“傻女!哭什么?所有女孩子也要经历这一步。” 
加柔决定说出来:“父亲已经做了。” 
母亲望着女儿,有点儿大惑不解。 
加柔说:“父亲强奸我,” 
母亲心神一怔,她瞪着女儿。 
加柔再说:“我很害怕会有孩子!” 
忽然,就在这一秒,加柔感到脸上刺刺的痛。母亲飞快地掴了她一巴掌。 
她望向母亲的脸,母亲一脸不可置信,目光内夹杂了惊惶,也有着责骂。 
加柔明白母亲想什么,她捉住母亲的双手,一边哭一边说:“是真的!父亲强奸我,自八岁便开始迫我……” 
说完,她但觉连最后一分力量也失去,这真相,太难说出来。 
还以为,说了出来黑暗便会过去,加柔却被眼前人伸手一推,整个人立刻向后跌坐。 
那粗暴的眼前人当然是母亲,她快速的转身走出浴室,还反锁了门。 
留下加柔一人在惊愕,在最后一瞥中,她仿佛看到母亲那不肯相信与及厌恶的眼神,当然,那逃亡的身影,则是无比的清晰。 
听到不能接受的事情,母亲便逃亡了。 
加柔惊恐地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眼泪一串串的流下来。 
在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是无助,还以为把事情说出来,母亲一定会拯救她,谁知,反而是遗弃她。 
她连哭也不敢哭出声,她不知道再出声的后果究竟会怎样。 
面前的小盆内飘浮着一条洗涤过多次的内裤,孤孤独独的,轻飘飘的,在水中浮浮沉沉,它实在很可怜。 
那一夜,加柔蹲在浴室内。浴室的地板很冻,而她的表情很呆,她瞪着浴室的门,脑袋与心都是静止的。 
每隔一阵便传来女人的嘶叫、尖叫、喝骂,又夹杂了饮泣,那是她的母亲,她向她的丈夫质问,她的丈夫否认了,她扯着他再问。加柔不知道那些对话的内容,但她可以想像,一定是徘徊在为什么与否认之间。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没有那样做!别听她胡说……” 
后来又静止了,而那静止,维持了许久许久。 
连加柔都忍不住要睡了,她蜷缩在地板上,迷迷糊糊间,发了一个梦。 
是一个好梦哩,一抬头便见到阳光,阳光很温暖,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降落在她的脸上,她感到有点微温。 
她莞尔,为何阳光今天特别怡人?那种舒服清新,简直就等于快乐,把脸抬得高高的她,忍不住期待鸟儿清脆的歌声。 
眼睛也眯起来了,等待的脸有那接近天国的安详。 
然后,忽然,脸孔刺热起来,是不是阳光太猛烈了? 
头皮也痛起来,阳光真的那么猛烈吗? 
头也摇晃起来…… 
“醒来,醒来!” 
有人声。 
“快醒--”她的知觉清醒了一点。 
“快醒--”她分辨得出,那是她的母亲。母亲用手拍打她的脸和头,又扯她的头发。 
啊,原来没有阳光也没有树叶更没有鸟儿。但有母亲粗暴的双手。 
加柔张开眼睛,她被母亲扯起来。 
母亲有一张夹杂了愤怒、失措、迷惘、怨恨、狐疑的脸。 
她对加柔说:“你来!告诉我。”加柔无助地望着她的母亲。 
母亲说:“是不是你引诱你的父亲?” 
加柔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引诱,她的眼睛惊但无光。 
母亲再说:“是不是你在父亲面前看色情杂志?” 
她知道了这是什么事,“我……” 
母亲眼睛满布红丝,她开始歇斯底里:“说!” 
加柔惊慌了,她只懂得说:“我……我不知道……” 
母亲叫出来:“是你!果然是你!” 
加柔张大了口,无言以对。 
母亲抓住她的手臂,猛烈摇动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你的父亲呀!”加柔什么也不懂得说,她只明白了一件事,原来错在她。 
“我为什么会生下像你这样的女儿!”母亲开始控制不了自己,她打加柔,用手打她的头她的脸她的胸。 
加柔退后,双手抱着头保护自己,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真的是她的错吗? 
已经瑟缩在角落了,她把脸埋在手臂内。真的是自己最错吗? 
父亲没有错,是自己错。 
母亲一直发狂的拍打着,就像打死一只蟑螂那样,她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如蟑螂一样的大敌。 
打得自己的手累了,她才停下。加柔一直没敢望向她,母亲停手之后,她抬眼望去,才知道母亲泪如泉涌。 
流泪,是因为伤心。加柔想,是否自己做了些令母亲伤心的事?是了,受害人不是自己,是母亲。她是最错的人,她伤了母亲的心。 
加柔扑上前抱住母亲,母亲接受了三秒,却又立刻推开她,然后她一边哭一边扯着女儿离开浴室,一直拉扯她回去自己的房间,继而反锁她。 
加柔又被困在另一个空间之内。窗外刚好有一只黄色的鸟飞过,鸟拍动翅膀的声音很响,她回头望了一望,然后索性面向窗外,一直的哭。 
她不想伤害母亲,然而母亲却被伤害了。 
只要她不曾看过父母的色情杂志,那就没事。她越想越哭,哭得身体内的水分也快要抽干。 
那一天,她被锁在房间里头,没人送过水与食物来。房间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第二天,她得到了食物与水,母亲放在她的房门外。第三天,她被放了出来,一出来,便被带进浴室。 
母亲关上浴室的门,对加柔说:“以后不要再提起那些事!” 
她瞪大眼望着母亲。 
母亲再说:“对谁也不要提起,” 
她不懂得回答。 
母亲不满意了,大声呼喝她:“你听不听到我说什么!” 
她怔了怔,认了一声。 
“就当作没发生过一样,知道吗?”母亲吩咐。 
加柔“啊”了一声。 
然后母亲要加柔洗澡,她洗澡完毕,晚饭己准备好。 
饭台前坐着母亲与父亲,还有刚走过来的加柔,今天的晚饭是肉酱意粉,她看到了。而她更看到的是,父亲与母亲在默然地吃,没有望向她。 
加柔吃得很慢,虽然她很肚饿。一边吃她一边想,他们怎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过,想深一层,以往,同一张饭台前,父亲也一向意态安然地吃他的早午晚三餐。 
父亲与她沉默地演这场戏也三年了,现在只不过加人了母亲这角色。 
她很想哭,但又不敢哭。 
卒之吃完了。是父亲先吃完,然后母亲,最后才是她。 
吃完了,便各散东西。 
那年加柔十一岁,东窗事发。父母仍然一起同床共寝,她依然是他们的女儿。只是父母很少交谈,而她亦很少与父母交谈,一个家,静默得很。 
没有发生过,没有发生过。是母亲的吩咐,然而加柔每次擦过父亲的身边,她也有一股愤怒,越是不让她表露出来,她越是愤怒。 
她觉得,或许愤怒是不对的,因为母亲说是她的错,所以她不应愤怒。但实在,那股恨意,是禁不住的。 
这样子,过了四个月。一天,加柔的母亲告诉她:“下个学期你到香港去。”“香港?”她从来未去过。 
“你去你爷爷奶奶家里住。”母亲说。 
“我自己一个我去?”她问。 
“是的。”母亲说。 
加柔不知应该怎样反应。母亲说下去:“你走了便好。” 
加柔一呆。 
还有下一句:“你走了我与你的父亲便有好日子过。”说完,母亲转身便走。说着之时,母亲正眼也没望向地的女儿。 
加柔浑身震了一震。 
她是一件被厌恶物,令人厌恶至此。 
母亲带着轻蔑远离她。她站在原地落下泪来。 
是的,不该向母亲坦白她与父亲的事;是的,面对谁也不该说。 
不该不该不该。说出来,只有更大的灾祸。 
不久,加柔便被送到香港爷爷奶奶的家,她的父母遗弃了她。 
爷爷与奶奶是很正经的人家,很严肃木讷,已经退休了。 
他们不知道事件的真相,他们只知道:“你的母亲说你在三藩市很坏,送你到香港来,你便要变乖。” 
加柔没作声,静静的望着她的爷爷奶奶。 
忽然,奶奶走远了又回来,手中拿着大木尺,向加柔的小腿挥去,加柔低呼一声,小腿上立刻便烙了红印。 
奶奶说:“女孩子站立时双腿要合拢!” 
加柔便赶快合拢双腿。 
爷爷奶奶替她找来一间基督教学校,又替她买来他们认为她所需要的衣物和读本,那些全是长裤长裙,穿的恤衫一定要把钮扣封上喉咙,加柔不介意,她照爷爷奶奶的要求穿上。她的书桌放有几本迪士尼的故事书和一本圣经,爷爷每天给她讲解一篇道理,她也不抗拒,圣经的世界宽宏大量,充满爱与怜悯,她听着,不期然的安心。 
很快,她便决定她是喜欢香港的。与爷爷奶奶起,她感觉安全。虽然很多的规矩要学,但她不介意,她反而越来越喜欢规矩。三餐之前要祈祷,坐着时腰要直双脚要合拢,手要放到膝头上去。不可多说话,也不可时常大笑,所有的感情只可以收得很深,惟一显露之时,是跪在地上祷告的时候。那时侯,她的头微仰,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股暖意窝上心,眼泪便会落下来。 
求天主怜悯,这苦难的人。请垂怜。 
加柔成为极之端庄和不苟言笑的少女。 
一年内,父母都没致电给她,只在圣诞节由美国寄来一条红色的围巾,一张只写了上款下款的圣诞卡。 
她放到一旁去,碰也不想碰。 
她不想收到他们的音信,不想见他们,她但愿这条围巾没有寄过来。 
农历新年时,爷爷奶奶拨了长途电话到三藩市,加柔无可奈何地,一定要参与谈话。 
是母亲的声音:“你乖不乖?” 
“乖。”她说。 
“那么,留在香港,别回来。”母亲说。 
“嗯。”她也不反感,应了一声。 
“叫奶奶回来听。”母亲指使她。 
她便交还了电话筒。 
奶奶与加柔的母亲闲话家常。加柔走回她的房间看圣经,她要找寻她的慈爱。那慈爱浩瀚强大得把她的过去密封。她因而安全、安心、不介意继续存活。 
再见父母,加柔已十三岁了,读中二。父母由三藩市来香港暂住,住的当然是爷爷奶奶的家。 
少女的转变很大,一年多没见面,父母见着加柔都觉得有点陌生,而加柔对着父母,当然更陌生。母亲依然明艳,三十多岁的女人走在街上,还是夺目四射,而父亲,外形一样的健硕正派,只不过……这样的父母,她才不想再相认,连带说话时,她也垂着眼,她不要望向他们。 
加柔但愿她的父母是爷爷奶奶,而不是这两个人。 
父母在香港停留一星期,这对男女,看上去恩爱如昔,牵着手,眼神四投。但加柔已分不出,这究竟是表面的事抑或是真情真意,父母的强项,连她也不会看得破。 
一对老人家见是一家团聚,自然心花怒放,着实这段日子以来也平安无事,爷爷奶奶心情好,自然多说两句。 
奶奶说:“加柔留在香港很乖,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加柔低头吃饭,没说话没表情。 
“又文静。”奶奶说下去。 
加柔心想,是的,真的好文静,静到差不多哑了。 
母亲搭口:“那么加柔以后留在香港读书好了,有机会学中文。” 
加柔飞快地回答:“好!” 
她不理会母亲的真正心意,她所求的,也是如此。 
加柔在这星期内没有主动与母亲说话,与父亲当然更加没有,倒是有一晚,母亲走进她的睡房对地说:“你别以为你扮乖便可以瞒住全世界。” 
那一晚,月色很明亮,空气中透着薄而甜的香气。当母亲走进房的一刹那,她的脸孔有着一种慈爱,然而一开口。 
说话却变成这模样。 
年纪渐长,渐明白世情之时,加柔便禁不住狐疑了,这种性情复杂而且好演技的女人,不做明星简直浪费。她多么想对母亲说:“你把一生都错误投资了。”但当然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也遗传了母亲的不坦白。 
加柔隐藏着对母亲的稀奇、佩服,还有怨意,亮着眼睛望向母亲,她知道,母亲还有下一句。 
是的,知母莫若女,母亲说:“我不会让你破坏美好的家庭。” 
加柔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口气紧紧收在心胸中,呼不出来。这一点,她再了解母亲也没法破解,为其么千错万错,只错在她一个人身上? 
真的,只是我扮乖吗?是我把事情弄至如此地步吗? 
那口气还是瓦解了,挥发上了五官,涌上脑之后,她面红起来,她有哭泣的冲动。 
在未落下泪之前,她问:“母亲,你还爱我吗?” 
母亲一听,当下呆了一呆,然后加柔看见,面前美丽的女人,面容一点一滴的扭曲,这张变形的脸,仿佛是在叫苦:“你还胆敢问我这样的问题?你还有资格叫我爱你吗?你这种人值得我去爱吗?” 
还有:“你令我丢脸了,你划破了我心目中渴望完美家庭的理想,所以,我怎能够爱你。”但说出来的话,变成:“你太伤我的心。” 
接着,是她流下泪来。 
加柔没有哭,是她在哭。 
她哭得要掩住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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