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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与早晨的周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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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问她:“不是阅读了些旅游资料吗?”
“去环球片场吧!”
“是什么地方?”
“是以电影为主题的公园。”
“不好,太累了。找一个不消耗那么多体力的地方。”
“不喜欢玩吗?那么……第三街徒步区好不好?有百多家店子。”
加柔的母亲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两母女便一同走到那条购物街上。
一走到购物区,两人迅即分开来游览,约好时间地点,到时到候才再相见。
在约定相见之时,母女二人四目交投,立刻有点无奈,又有点厌恶。
加柔与她的母亲连望一眼对方也不情愿,隔膜,明显得连过路人也看得到。
还是有个共同目标。母亲提议:“我们今天晚上最好不睡觉。”
“为什么?”加柔问。
“我们避开了那间屋,但我们阻止不了他人梦。”母亲很认真。
加柔也觉得有道理。
两母女安排节目。
“去看音乐剧吧!”加柔提议:“旅游书说,这里的剧院正上演一出很精采的音乐剧。”
“但之后呢?”
“之后……”加柔翻著书,“这儿说,洛杉矾有通宵营业的电影院。”
“电影院……试试看吧。”
于是她们便走到剧院准备买票,却发现已满座。两母女当下彷徨了,站在剧院之外,天又开始下雨,那么热闹的街,却像无处可去。
相对无言的尴尬时刻又来临。并排站着避雨,但雨越下越大,避得了头却避不了脚,母亲的?皮鞋全湿掉。这是她最好看最矜贵的一双鞋子,乐建宁没赚多少钱,这已是她能负担的最好的奢侈品。
她不住向后退,这实在大讨厌了,上天连她惟一名贵的身外物也不放过。
忽然,她身后传来一把男声:“太太,你们是否要车?”
母亲与加柔一同望向她们的右边,在母亲身后,站着一名在冠楚楚的金发男士,年纪比加柔的母亲年长一些,气质仪表都雍容。
他再说:“我见你们两位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不知可否帮得上忙?”
母亲说:“我们买不到音乐剧的票。”
男士有那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他再说:“普通票子买不到不出奇,但预留给上宾的票我们一定有。”男士微笑地说:“我是这剧院的拥有者,请内进,到贵宾室挑选座位。”
加柔与母亲互望一眼,两人都掩不住心中惊喜,便尾随男士内进。他说他拥有这剧院,所以沿途的员工也向他礼貌地称呼,他们所用的字眼为:“Sir。”
在贵宾室内,选好了位置,母亲一看那票价,座位最佳,票价自然最贵,再装得好,眉头还是有点忧虑。那名男士留意到,便问:“你们是从外地来?”
“三藩市。”加柔说。
“我们剧院正举行一个旅游亲善计划,凡从三藩市来的,均可得兔费门券。”母亲是一脸的感激:“这……大客气了。”
男士问:“未知如何称呼?”
母亲说:“我先生姓乐,但他刚过了身……”
男士双眼亮起来。“太抱歉了。”
母亲续说:“我本姓霍。这是小女加柔。”
男士礼貌地向她们二人点头,然后自我介绍:“我是PhillFairmont。”
“Mr。Fairmont。”加柔乖巧地说。
这就是Mr。Fairmont,与加柔母亲相遇的第一幕,三年之后,她便嫁了给他。
那一夜,加柔与母亲看过音乐剧之后下没有照原定计划钻到那些通宵戏院消磨时间,因为Mr。Fairmont说,她们住的酒店太危险了,他出了主意为她们订了全洛杉矾最好的酒店。母亲实在太高兴,也自觉很有面子,她坚持要在这古雅又豪华的酒店休息,连亡夫的鬼魂亦置诸不理。
加柔一早想着如果父亲现身,她该向他说什么,不过大概都是“你这种贱人!”
“做鬼映衰地狱!”之类的话,没什么新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劳累了一天,太疲累了,一碰到床便睡得熟,什么梦也没有,也证实了父亲没现身。
翌日中午与Mr。Fairmont见面时,他提议加柔和她母亲继续留在洛杉矾散心,两母女在求之不得的心情下应允了,于是她们便留下来。无人再记起那个原本要逃避的男人。
加柔明白,Mr。Fairmont看上了她的母亲,事后她一直表现得很合作和乖巧,她也希望母亲遇上好条件的人,而母亲哩,也分外对加柔亲切、充满爱心。加柔不介意母亲这突如其来的好,她明白,成熟的人都应接受虚假。碰上这样的男人,就是她们母女的福气,加柔不会蠢到去破坏。
母亲在Mr。Fairmont面前的表现无懈可击,集优雅、伤感、风度、楚楚可怜、伟大于一身,加柔知道,母亲一定向Mr。Fairmont哭诉过她对亡夫的怀念、无奈,而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对既美丽而又情深款款的女人动心。她今天没接受他,明天他便会追得更紧。
卒之,她俩在洛杉矾逗留了两星期。回到三藩市的家,那间小屋,两母女一步进,立刻便不习惯那寒酸,又臭又局促。试过更好,便无人想回头。
父亲一死,母亲便有新恋情可供发展,加柔更明白,母亲完全不稀罕她在身边。她坐在自己的小房间内,想着她的老师。
她跑到楼下打电话,也如上两次,电话无人接听。她找不到他。
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她都找不着他。忽然,一堆堆的寂寞感涌至,她把所有最坏最坏的念头都重叠一起。不会吧,不会的,老师答应过爱她、照料她一世,他便会实行,找不到老师,就只是找不到,没有其他可怕的暗示。
是的,不会的,他不会欺骗她。加柔掩住脸,摇了摇头,她叫自己别想太多。但是,曾经所有她以为是爱她的人,最终也证实是不爱她呀,就算是老师,此刻也给不了她任何安全感。
找不到,她不得不怀疑。
夜里,半梦半醒,梦吃着这一句:“老师,我很辛苦。”
最后,她决定,电话找不到,便回香港见他。
日到爷爷奶奶的家,她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仍然没人接听。翌日,她索性返回学校找他,学校方面竟然说,老师有要紧事回到美国去了。
“美国?美国什么地方?”她问。
“他的母亲出事了。”对方回答。
嗯,他的母亲出了事。怪不得,一直也找不到他。
他的母亲出了什么事?
她留在爷爷奶奶的家,心情上上落落,心绪不宁。她惦念着他,又挂心着他,到后来,变成茶饭不思。/当中又有许多的失望,以为父亲的事完结了,她便可以无忧无虑地与老师一起,却连人也不见了。
她感受到相恋的压力,爱一个人,也辛苦的。
百无聊赖,对着爷爷奶奶又不十分高兴,加柔在香港等了一星期,她想,不如回到三藩市等,她也想在那边找学校。
过了数天,加柔的母亲致电给她。
“加柔,你听着。”母亲开始说:“Mr。Fairmont说,他家族名下有一个教育基金,可以资助一些有资格的学生升读大学。我想你回来参加一个考试,如果及格了,你将来的大学费用便可以再多一点,可以升读学费贵一些的大学。”
加柔也认为机不可失。于是她又赶回三藩市了。
准备考试、面试,前后也用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在Mr。Fairmont的帮助下。具的得到那笔助学金。她找到一间中学继续完成她的中学课程,她计划人读史丹福大学。
在三藩市其间,她照样找不到老师。而母亲正与Mr。Fairmont蜜运。这名慷慨的男人帮助她们母女卖出小屋,搬进了一所大一点的房子、生活改善了,日子也挺充实。
一直再也联络不上老师。家中、学校也找不到,爷爷奶奶那边也无任何留言。加柔在三藩市的新学校,忙碌应付着课程,偶尔,她会想起她的老师。她不知道,原来上天安排的初恋会是这样短暂,他俩甚至没机会吻过对方。在他的家过了的一晚,原来已是永恒。
回想老师带给她的美好,逐渐成为了寄托,凡遇上不快乐,她便把老师摆到思想之前,她要自己想起,有一个人,是全世界也及不上的爱她。
他爱她、爱她、最爱她。
他就是,她的神。第五章老师II
之后的日子,不再一样,亦无人猜得到,人生的下场会变异如此。老师接到母亲出事的消息,急急赶回波士顿去,继父通知他,母亲自杀垂危。她是困在开动引擎的车厢中服用安眠药与割脉自杀,没有遗书没有遗言。在老师回去波士顿的中途,母亲便已过身。
继父坐在家中饮泣,相对而坐的老师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脑袋像给一个神人用场匙一羹一羹挖出来一样;而感情,也受到相同的对待。是应该伤心的,但他没半点一个人应该有的伤心,只觉绷紧、绷紧、再绷紧。甚至,连喜怒哀乐这些反应也失去。他只能发呆地注视他哭泣的继父。
继父边哭边说:“她自杀之前的一晚才与我看了一出旧黑白警匪片,我们吃薯片喝啤酒,她笑得很开朗,谁料第二天,她便关在车厢内自杀……”老我人掩住了脸,凄凄地说下去:“她是否一直以来只是假装开心?”
老师仍然坐在那里,无任何表情无任何动作,他的继父哭得没气力,要回房间休息,他却仍然坐在原位,落地生根,动也不动。
他的感情仍然空白一片,不懂伤心不懂悲哀不懂激动,他只是“啊”地在心中长长的低叫。
“啊--”
“啊--”
“啊--”
“啊--啊--”
母亲怎会死的?
“啊--”
母亲怎可能自杀的?
“啊--”
母亲不是应该把余下半生的幸福交给他的吗?
“啊--”
母亲是不是等得太久了,所以怪责他起来,一死了之?
“啊--”
“啊--”
“啊--”
“母亲。”心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有意义的名词。却又仍然,除了这夹杂了愕然、不解、感叹、悲怆、失望的一声“啊”之外,他组合不了别的词汇。
之后数天,他都在失去语言之中度过,也开始不吃不喝不动,躺在床上之后,便是继续躺下去。
最后,继父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给他治疗,注射了药物,于是,在某一天的黄昏,他便开始流下眼流,流得眼睛痛了,便停止一刹,到眼泪再分泌出来,又再流下来。他渐渐能够享受哀伤的反应。他的知觉恢复了,能够为失去母亲而悲痛。
药物交替的注人他身体内,最舒服时的反应,是半清醒半昏迷间,小神仙的歌声会传来,一阕一阕,尖尖的,轻轻的,像微风,也带香,闪闪亮的,随一双又一双拍动的翅膀,轻飘飘地安抚他的感官,令流着泪的他,有心有力泛起一个秘密的微笑。
赤裸的Laume来了,雪白的她带来梦想,她令人知道,没有一颗星是太遥远,没有一个梦是得不到。她带着平和。
美丽、愿望站到他跟前,伸手洒下闪闪亮的梦,纵然他没伸手出来,也捉得到的梦。
Penlope也来了,自发的光华如蓝色的暗火,优美神秘。
她引导的是力量、智慧与升华,她拍动她的翅膀,她翩翩起舞,她为她要祝福的人带来她擅长的。
在她们背后,在一丛丛鲜花间,他看到一张脸,她有一个名字,但他暂且记不起,这张脸吸引极了,是一张被至亲伤害的脸,美丽但带着屈辱,十分十分的需要他来保护。
“他只想侵占我的身体。”这张脸说。
“他从没当我是人。”这张脸有怨恨。
“他深深的伤害我。”这张脸悲痛。
“就杀掉这样的人。”这张脸说,“他没当我是人。我只是一个供他泄欲的洞。”
“你是保护我的吗?”这张脸哀伤地望着他:“那么别走,我此生此世,就只有你。”
然后校服裙雪白的,透着光在窗前飘荡,阳光透进那雪白的影,他看着,一颗心很安乐。更美好的是,那张胜微笑了,在阳光之下,她什么怨恨也没有。。
“因为有你爱我。”那张脸说。
他便饮泣起来,深深的,连续的,不能自恃的。
老师在精神病院治疗了半年。这是他第一次亦是惟一一次接受精神病治疗。出院那天,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温暖友爱。他已记起那张脸属于谁了,只是,他再也找不到她。之后的日子,他常常想起她,回忆似近又远,明明是发生过,又好像明明不。
小神仙持续的来临,母亲观音的脸亦烙在心问。小时候所受的痛与那含糊的爱,在晚上辗转时最清晰。
他没有再服用医生的药,也不愿意去复诊,因为一用药,什么也记不清楚。没有回忆的他,便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有些东西,他宁可交讬出生命去保留。
后来他遇上他的妻子,然后又失去她。倾盆而来的悲痛再次侵袭,他为再次失去一个需要他来保护的人而崩溃。
他看不起自己,他意图毁掉自己。在大雨滂沦般的一及伤枪痛下他孤立地站在中央,他忽然再次不知道自己是谁。
在一次昏迷之中苏醒后,他望向镜子,但觉,他的脸孔不该是这一张,而该是那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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