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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扇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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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巳初的含昭殿向来如此清静安谧,一切都仿佛停止下来,静心等待下一刻的忙碌热闹到来。寅时便起的宫女女官们洒扫庭除、停奉伺候了几个时辰,这时方略略清闲下来。若在别处紧要的宫中,怕是还需静时垂首端立,动时行走规矩,因太子体悯下情,特许了白昼闲时可事休息,行动自便,她们这才能在太子往朝中后稍稍放松,或是歪着打个盹儿补觉,或是聚在一处里谈笑游戏。
这时东宫含昭殿内的一片安寂之中正传出一丝丝隐隐的笑语之声,循声而去,原来是景明阁内几个着锦裙的丫鬟正捧月般围着一个宫装丽人嬉笑着看她刺绣。
白皙洁净又秀美纤长的手指拈着银针在白绢上轻巧如蝴蝶般上下飞舞,半炷香工夫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便笑盈盈跃然绢上。再看那三尺长的绣架上,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朵朵牡丹芍药姿态万千娇艳欲出,双双彩蝶追逐振翅翩跹而舞,怪不得那些丫头不住口地啧啧称赞艳羡不断。
刺绣的女子便是那日劝太子休息的绯衣之人,看她与身边宫女皆不同的装束便知她身份更为高贵。果然,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个束着双髻的小丫鬟笑着说道:“太子妃的手艺真是无人能及,瞧这花儿啊蝶儿啊都要变成活的了!”
这话奉承得直白,倒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意味,其余那些宫女们都笑了起来,一时本有些清冷的秋日也被这一片银铃般的笑声搅动得暖洋洋活泼泼。却听那女子淡笑着嗔道:“又胡说了——我哪是什么太子妃,不过是个不得宠的侧妃罢了——人家太子妃可是宁安郡主,就快过门了,你们可别再乱叫胡闹。”
另一个丫头马上接口道:“您说的可不对,太子妃千个万个也罢,我们可就认您一个。再者,目下四王叛国,她宁安郡主还当什么太子妃啊!”
那女子忙就用没拿针的手去捂那丫头的嘴,压低声音警道:“这也敢胡乱说道了——你们真是愈发无法无天。太子妃便是太子妃,哪有你们挑的?更何况那些军政大事也轮不到咱们女子随便嚼舌头!”
她手放下,方才说话那丫头便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又调皮地笑了一下,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刺绣的女子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轻摇了摇头,嗔了她一眼,又回过身微眯凤眼仔细地一针穿了下去。
苏绘月,当朝已故骠骑将军苏演独女,祚延二十一年入含昭殿为太子侧妃。性情温良和顺,行事端庄有礼,兼之不论贵贱与人为善,宽待宫人,她在宫中颇得人心,含昭殿中各处的女官宫女都对她又敬又爱,私底下笑谑无忌,便都唤她“太子妃”,并不叫她“夫人”,半是玩笑半是希冀。
她也懂得宫人们的心思。毕竟一入宫墙深如许,过得好与不好还不是要看自己主子的脾性。遇上了像太子越昱平这样宽和仁厚的,那是修来的福分;摊上了如静怀宫贵妃娘娘那样刁钻尖刻的,那也只能认命。这些宫女们修来福分到了含昭殿,而自己温柔和煦善待下人,太子妃之位又一直空虚,宫女们便把她当作了正主,也希望正主便是她。谁不怕那个什么宁安郡主是个如贵妃娘娘那样不把下人当人看的?倒不如就是这个大家都乐见的侧妃将来当了正妃,这般容人的性情,若是将来捕得机会博得太子青睐,也不怕在将来在后宫之中受欺遭辱了。
每每感觉到哪一个宫女又动这样长远的心思,苏绘月便微低螓首一笑——那笑容确是苦笑。旁人只知她是太子。宫中唯一一位有名分的妃子,可谁又知道她的寂寞困苦?太子对她向来态度和蔼温文,礼数不曾失了半点,遇大礼盛事也绝不冷落于她,必会携她作为妃子参加,吃穿用度上更是近乎逾制,服色饮食几乎与太子正妃等同,怪不得让旁人看去,都暗地里私传太子专宠苏妃、故不再纳诸如此类。可却少有人知道,自她入含昭殿两年来,太子从不曾召她侍寝。
即便寻了千般理由,她心中还是清楚得很:太子纳她为妃,不过是应皇上之命,更兼她父亲苏演曾是国之擎天巨柱又为国捐躯,太子自己也感佩怀念,不愿薄待了英雄遗孤。可这样便不是薄待吗?以宾客之礼厚待,近而不亲,从越昱平看她的眼神里,她明白,那种温和却无热度的、谦谦如玉从不曾有半丝晃动的平静绝不是一个男人看自己的女人该有的神色。
苏绘月想到这里,心神轻轻一恍,正往上穿出的尖细针尖便刺破了她手指上的皮肤。她开始还不察觉,旁边丫鬟们轻声的惊呼才把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也是一惊,倒不是为了自己被刺破的手指,却是那幅绣绢上沾染了一点浓酽的红色。苏绘月的刺绣美誉宫中朝中,这绣幅是要在皇上寿辰呈为寿礼的,万不能有任何瑕疵。
银牙轻咬,苏绘月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额头,又拈起针挑了一种胭脂红的线穿好,在那处血迹上刺钩提穿,须臾,一翼玲珑吻芳的彤蝶便取代了那抹刺目的颜色,反而添了不少俏丽新颖。
丫鬟们又是一阵惊赞羡慕。“太子妃真是慧心玲珑。其余蝴蝶都是成双成对,单单这一只孑然花上与众不同,更添新巧啊!”一个朱衣女官恭维道。
苏绘月听了心下却隐约有些凉意,还不及去细品其中意味,另一个念头突然浮了出来:我是如此,那个宁安郡主难道也不是如此?那样赤。裸裸的政治联姻,再加上现在的情形,怕就算她能嫁进来,日子只会比我更难过罢了。
一念匆匆闪过,她心里感觉好受了一些,又去看那红色的蝴蝶,也不比方才那般扎眼碍事了。正欲答那女官的话,突然闻听正殿那边一声传报:“太子殿下驾到——!”忙跟其他宫女一同跪下迎驾,不知为何越昱平会在这时回宫。
越昱平几乎顾不上看她们一眼,只简简单单说了句“平身”,便疾步走进了自己的书房。苏绘月等人都不敢跟入太子明令不许任何人踏足的禁地书房,只能焦急地询问跟在太子身边的侍卫出了何事。
甫问了便是一惊,原来早朝皇上着太子亲率兵赴广安平乱,即日起程。越昱平这便回来取军图战报各种文牒,之后马上就赶赴军营备战安排,申初便出发。
“殿下……”眼见越昱平匆匆的身影就要踏出殿门,一直强压担忧焦虑的苏绘月终于忍不住唤出声来。越昱平脚步一停,侧过头来看着她。
即使军情危机出战在即,那身影匆忙却不失沉稳,侧过头看见他的表情,也一如平日镇静温和。苏绘月对着那在心中描摹了千遍的面容一时失语,忽想起时间紧急,便断续不成章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请……殿下……一定当心,保重,平安回来……”
感觉到了她的担心忧急,越昱平淡淡却带着暖意一笑:“我们会胜利的。放心。”目光扬起,全是自信深敛的傲意。
苏绘月怔怔看着那样不减清和的傲岸神采,直到太子走远也不曾察觉。
“呀?这里是怎么了?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金秋娇俏俏懵懂懂问了一声,却没听见有人回答。
没进城时,就感觉气氛不对,城门盘查得也严了不少。果然一入城门,就看见来往兵士持械,粮草运输不断,尽是战前形势。柳烟一皱眉,这是要派神策军出去?那岂不是要太子亲自出征?
白远聆漪倒是知道这是人界有战事,却对此漠不关心。郁和清微偏头不露痕迹地瞥了柳烟一眼,果见她眼中有深藏的忧意,便转回头也微蹙起了眉心。
金秋加上木文,这一路上有这两个小孩子或是类似小孩子,一直都吵吵闹闹没个安宁,这时却突然静默了下来,每个人都像各有心事,不能为外人道。
还是赤刀盟分舵主打破了沉默。
“啊!不好!”杨易景大叫一声,惊得他身边刚走过的兵士都回过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这人朝一个方向愣了片刻,不知为何忽地掉头往反方向飞跑不见了。
木文一见这情形,也呼喊着追了杨易景去,留下其余人等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

第二章 袅云生
暮色四合,辉煌又落寞的暗灰红色从万安西边漫卷到东边,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云气氤氲滂沱堆积成缥缈的山峦,衬着归鸟的暗色剪影一声辽远的啼鸣。
这一条僻静的街上,到了日入便已空空荡荡寂静安详了,偶尔穿过一两个归家的人影,也徒增这份让人心中有些发酸的安谧。望断层层重重的檐角雨墙,余光浅淡,静笑着悄悄退去自己的脚步,留一片微寒的影子,荡漾寂静之间。
便在如此寂寥而温暖的背景里,街尽头缓步走来一个妖娆的身影,远远辨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觉背光模糊的暗影中,那双眼睛跃动着明亮摄人的光芒。
云尧看见了那个身影,嘴角便隐约浮上了淡淡的笑意,一只手下意识背负在了后面,微抬起下颌等着她到近前。
那女子一身藕荷色绸缎长裙,外面罩着淡烟轻纱逶迤拂地,一头如瀑长发绾了一半斜簪了一支玲珑剔透的翡翠碧叶钗,眉心点了一朵半开的迎春,左耳垂儿上悬着一并三挂不到半寸的镶玉银坠,右耳上的单挂雕成叶含花状的黄铜链子却直垂过了肩。不知为何,晴空之下,这女子还撑了一把描着兰花图案的淡青纸伞,斜斜倚在肩头,一手持着,另一手虚扶。
“你竟不跟着太子呢,又在这里耽搁什么?”甫一到云尧面前,她便笑着开口问道。
现下大炎唯一的国师轻轻一眯眼,也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抬起一根手指轻抚着下唇道:“你觉得怎样?”
“国师大人问的哪一个?太子亲征?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还是那一众妖精?”她脸上笑意更深,显见是清楚云尧问的是哪一个。
一个时辰前,太子越昱平亲率神策军开拔出征讨伐逆军,国师莫释诃奉旨随军。只是云尧一向任意随性,这时却没有在浩浩荡荡南行的大军之中。
“呵呵,”他笑了一声,目中全是高深莫测,“一个会上古禁术的小姑娘,一群道行五千年以上的妖,我看这次太子亲征,一定很有意思。”
一个时辰前,作为国师,他立在主帅越昱平身侧,依旧一副松松散散冷眼旁观的模样。然而忽地背后一凛,他立时不着痕迹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负在身后的手也瞬间捏出了雷印。果然,那混在送军百姓中的五个人貌似平常,身上却隐隐逸散着惊人的灵力,如果他没有看错,其中三个竟是至少修行了五千年的大妖!竟到了人皇辖下,竟瞒过了我的体察,他心中半是咬牙半是赞佩地叹道。正思虑这些妖物来此为何,他感觉身前的太子身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震,循了越昱平的目光,才发现竟与他看的同一个地方。
越昱平看见了人群之中的柳烟,依然是那一袭白衣皎然,有些清冷的目光也正投递过来。为何她总是如此寂然平静,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也仿佛离他们无比遥远。越昱平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转了回来,却也没有逃过云尧的察觉。敏锐如他,立时便从两人对视的目光和那女子身上隐然的磅礴灵力推知了这白衣人便是他口中戏谑太子说出的“相好”了。
如此一来,云尧甫一出城便有施术折返了回来,反正以他本事一时半刻赶回军中也不是难事,再加上太子早已习惯了他来去不定,从不追究。
这才查出那莫释诃府中密室里深藏的天罡七星炉遭窃。若不是他上心寻访,怕是如此不落痕迹的事永远都不会被人察觉。云尧自然知道是什么人有能力这般行事。
“哦?那小姑娘和妖精与太子有什么关系?”紫衣女子漫不经心地收起了纸伞,饶有兴致地问。
“你没有注意到么,阿袅?那个小姑娘像是和太子有些关联。她便是从莫释诃密室中逃出来的那人。”云尧那双平时深沉如井让人看不出究竟的凤眼中此时满盛了如见猎物一般的兴奋,在渐薄的天光下显出一丝诡异的明亮。“说不定……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位‘天命之人’呢……”
名叫阿袅的女子瞥了他一眼,脸上第一次淡去了笑容,仿佛字斟句酌般,她有些犹疑地说道:“阿尧,我觉得……你还是不应该太执着于此……真正寻到了‘天命之人’又能如何?须知天命不可更变,你倒不如放了这份妄念吧——佛曰: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断欲无求,当得宿命?”云尧闻言仰天一笑,眼中却仍是那抹高深莫测深不见底,“阿袅啊阿袅,几日没见,你竟参禅了么?这话竟从你口中说得?”
云袅只是看着他笼了暮色的侧脸,淡淡叹息一声,不再答言。
“你放心,”见她这幅模样,云尧稍稍敛了神情,“我自有分寸,不会像莫释诃那老儿一般做下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一顿,又道:“不过那老头真是愚不可及,机关算尽最后却着了自己的道儿……”
“算了,”云袅吐了一口气,打断了云尧的话,“我跟你们这些男人也没什么好说——你们关心的那些事情,我可全不在乎。哼,说来真真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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