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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沉香如屑-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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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想到了他或者是条断袖鱼,后来便放了雄鱼进去,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倒是那条雄鱼甚是喜欢勾勾搭搭。”
南极仙翁唠叨完,心里好受很多,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颜淡蹲在莲池边,隔了一小会儿,只见那条红眼睛的小黑鱼将头露出水面。她不由微笑:“改天罢,我今天可没带书过来。”
她话音刚落,就瞧见那小鱼一晃尾巴潜进水底,不再搭理她了。
颜淡气恼:“喂,好歹我也读了几十本书给你听过了,没有功劳至少还有苦劳吧?你这是什么态度?”
莲池一片平静,只有那条生猛的虎须欢快地跳上跳下。颜淡站起身的时候心想,从前的时候不管自己说什么,那条柔弱小鱼起码还会给点反应,虽然她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地被鄙夷着的,最近却连这种鄙夷也省去了。这小鱼虽然聪明,还真的不讨人喜欢啊。
颜淡转过身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其实她自己想做什么,本来就是别人无关的,又为何要在乎对方是否认同呢?

翌日,颜淡去看应渊君的时候,顺道捎上了一只沉香炉。
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股宁定心神的菡萏香味。
应渊看来很是喜欢这种沉香味道,居然问了一句:“近来瑶池畔的莲花是不是开了?”
此时早就过了莲花盛开的时节,他困在这里久了,竟然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颜淡轻轻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你想不想去看莲花?”
应渊微微一笑:“就算莲花开得再好,我也是看不见了。”
“但是你可以闻到莲花的香味,听到风声,还可以用去触碰,就算看不到花开的颜色,只要从前看过,还是能够想起来的。”颜淡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宽慰他这眼睛或许还有好起来的一日,她是四叶菡萏托身,本来对于治愈的仙术就比一般人要擅长,她觉得应渊君是不可能再看见了。
应渊还是笑:“其实我看过最好的一次莲花已经在两百年前了。”
那一日,四叶菡萏化成人形,大约是离成年还早的缘故,居然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满地爬的恶劣小鬼。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现在却发觉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只是印象中那么恶劣的小鬼在百年后却变得和原先有些不像。他有一日看完公文出来,想在衍虚宫里走动走动,舒活一下筋骨,结果瞧见一个穿着雪白冰绡衫子的仙子捧着一卷书站在灯下看着,瞧这衣饰,应该是次于陆景的祗仙子芷昔。
他走过去的时候,芷昔慌忙将手上的书藏到了身后,姿态优美地行礼:“帝座。”
应渊一眼瞥见那书名,便了然地笑了笑:“这本《临江四梦》的戏折子是紫虚帝君从凡间带过来的,还是孤本,别弄坏了。”
芷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是,帝座。”
应渊走开几步,忽又回头问:“你觉得,这种凡间的戏折子里说的男女情爱纠缠,可会是真的?”
芷昔捧着书,想了好一阵,方才道:“回禀帝座,芷昔以为这种痴情哀怨是有的,也是真的。有好些事,不是自己想怎样就会怎样,所以才会有里面的辛酸过错罢。”
应渊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相信就算是一台戏,也必定曾有相似的故事。只是在天庭,这样明目张胆地谈论凡俗的感情,是和修道相违的。芷昔到底还是年岁不足,可假以时日,她定会明白更多。而他活过太久,已经不知道什么才会是长久。凡俗的那些惦念情感,必定是不会随着沧海桑条变迁一成不变的。

如此隔了数日,颜淡眼见着自己的真身快成为秃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议:“你真的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吗?”
“为何要离开?”应渊微微惊讶。
“我是这么想的,反正这里是天庭尽头,平日也没什么人会过来。而地涯宫后面有间空置的屋子,住在那里总比被绑在树上好吧?何况,我前几日查了典籍,上面说昆仑神树是靠吸取灵气而生的,最后你会被吸成皮包骨头,还白白便宜了这么丑的一棵树。”
应渊默然不语。
颜淡甚喜,她知道自己这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定会说服对方的。其实这也是因为沉香的好处,起码应渊君近来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多,几乎都不怎么会发作了。她也觉得,他若是困死终老在这里,多多少少总有些可惜的。
应渊想了想,慢慢道:“那就试试看,如果不行再回来。”
“怎么会不行呢?你最近发作的时候越来越少,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应渊费力地抬起手腕,连一点仙法都没用,那缠着他手脚的树枝立刻识相地松开了。颜淡目瞪口呆,看来他要是想挣脱,当真不必费一点功夫,只是他不愿意罢了。应渊低下身在地上摸了摸,将那截长长的铁锁拾了起来:“这捆仙锁万万不能取下来,你莫要忘记了。”
颜淡应了一声,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往前面带。
应渊带着捆仙锁,想来很是痛苦,但他从来都没有提过。
颜淡心想,她近来都很喜欢同他说话,也想着他能早日康复,如果这只是同情,那么为何又会这样心甘情愿?
她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好像突然变得很是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
而结论,想来也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个。

  情思劫(中)
应渊君慢慢大好起来,有时候也会自己摸着黑四处走走。
颜淡甚欣慰。她的真身,总算不必再继续秃下去了。要知道,他们这一族,每回开花都要等好几百年,秃了这一回就意味在今后漫长的年岁中就必须是光秃秃的。颜淡不能容忍,这实在太可笑了。
其实应渊君在搬到地涯之后,中间还是发作过一回。
她那时在外面整理东西,一听见椅子桌子翻倒的动静连忙赶过去。应渊身上仙气耀眼,捆仙锁几乎都要被他身上的仙气给震断了。颜淡很是迟疑,自己要是贸然靠近过去,会不会死啊?
听说之前应渊君火毒发作的时候,能一袖子把陆景仙君抽得半死,是以她现在虽然很担心他,可是最后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那还是会觉得很亏心的。
颜淡打定主意,蹲在不远处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地问:“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应渊身上的仙气突然暗了一暗,隔了片刻方才有气无力地回应:“什么?”
颜淡将脑中记得的故事大略回想一番,慢慢开口道来:“我给你说那个盘古氏开天辟地的故事好了,盘古氏,又名浮黎,被尊称为上古的混沌天神。他出世的时候,天地间好似一只鸡蛋,天和地是连在一处的。”
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是个人都知道,不过颜淡的师尊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平日只会同他们讲道讲禅,哪里会说故事?而现在这个场面,若是说一说佛祖或是修道的事,委实太古怪了。
“盘古先神醒来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用斧头把天地劈开。那时连接天地的是些嶙峋怪石,被神斧劈散之后只得沉入地底,永生永世再不冒出头来。盘古先神分开了天地,觉得很累就睡着了,他的躯体和凡间连为一体,便是山川,血脉化为了河流,眼睛变成了日月。”颜淡顿了顿,又道,“可是我觉得,这里面最无辜的便是连接天地的怪石,它们守着天地,最后却不得不沉到地底,永远不见天日。可是谁知道呢,说不定那些怪石曾经是尽己所能支撑着天地,纵然丑怪了些,可那份心却是真心实意的。”
应渊忍不住轻笑:“胡说八道。”他慢慢支起身,隔了好一阵才道:“依你这样说,浮黎上神倒成了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颜淡微微笑着:“老故事偶尔也要换个方式瞧瞧嘛。”
应渊慢慢睁开眼,看向了她的方向,尽管他已经看不见了,可颜淡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仔细端详一般,无由地有些紧张。
“上回你说,现在莲花正开了,我想去看看。”
颜淡张口结舌。现在早已过了花期,她上一回也只是随口答应的。这个时候只余了一池残荷,哪里来的莲花可看?
她左思右想,勉强点了点头:“你若是要看,其实也不难。”

寂寂空庭,一炉沉香如屑。
颜淡手中捧着那只瑞兽沉香炉,默默地看着站在雕花窗格前的那道身影。她已经慢慢地想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说透了,也不过是恼人的事情罢了。
来来去去,还是逃不过那一个字。
应渊君站在窗边,微微仰起头,很快便听见身后有轻盈脚步声响起,伸手在窗边摸索着,不太灵便地转身:“颜淡?”
颜淡走近了些,寂寞空庭中的菡萏淡香越是清晰:“本来我是觉得瑶池那边的莲花开得更好,可惜不能够带你去那里,还好地涯这边也有莲池,虽然不算繁茂……”微风轻拂,挂在窗格上的风铃又开始叮当作响,和她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
应渊轻轻笑着摇头:“能闻到香味就够了。”他将双手交握着搁在窗格上面,低声道:“现在想起来,觉得你说得对。纵然我看不到,还可以去听,去触碰,用心去感觉,并不一定要亲眼看见才算。”
“这莲池里的莲花大多是淡红色的,只有最角落那朵是雪白的。我一直觉得莲花就是要开了红艳艳一片才好看,白色的,还是太素淡——呃?”颜淡正说到兴头上,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掠过她的眉眼。
“让我摸摸你的脸,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模样。”修长的手指仔细摸索了半晌,嘴角勾起一丝清淡的笑:“若是有一日我又能看见,我一定可以马上认出你来,然后……”
颜淡心中一动。
他说得这么笃定,像是由不得她不相信一般。其实就算永远看不见也没有关系,她一样会陪着他说话解闷的。
她会做他的眼睛。
如此过去几日,应渊君一直待在房间里,有时在想事,有时就是坐着。
颜淡却在地涯的书库里翻出了一本关于他们四叶菡萏一族的典籍,她不必全部读完,便看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四叶菡萏是从上古时候至今最为珍贵的可入药的种族,菡萏之心可医治不治之疾。
颜淡呆了呆,许久才把厚重的书册合上,摆回书架最顶上。如果要医治好应渊君的眼睛,岂不是要把她炖了吃?到底是应渊帝君重要还是她这一株修为不高的菡萏重要,这其中高下立分。天庭上那位最长于医术的凌华元君想来也不会不知道的,幸好他为人厚道,不然她可能已经横尸在地了。
这位素未谋面的凌华元君,真是心地良善。
可这个想法持续不久,立刻被应渊君一句话给打碎了。
“我自是知道四叶菡萏之心可以医治我的眼睛,凌华元君当初也提过,但我没答应。”他微微皱了皱眉,“如果一双眼要用活生生的人心来换,我宁可像现在这样。”
颜淡出了一身冷汗。她当初报了芷昔的名字虽然让她挂了祗仙子的仙阶,却差点害死她。如果那时应渊答应,那么会剜心的只怕就是芷昔了。她差一点就要铸成大错。
应渊见她没吭声,缓下语气:“其实看不看得见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件事你以后莫要再提起,也别和别人说。”
颜淡被一股难得的正义感从头烧到脚,很是愤怒:“这凌华元君太不像话了,身为上仙净想着草菅人命!”
应渊微微奇怪:“元君也只是随口提起而已,再说这又不是要你怎样,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颜淡语塞。她觉得还是不要把实情告诉他的好。

地涯宫在天庭的尽头,平日便鲜少有人迹至。
颜淡许久没有同那些仙童们一道磕牙,便是偶然瞧见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停下来挤在一起说闲话,可见她还是有升为上仙的可能的。
她回到地涯后面的屋子,只见应渊坐在那里,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小刀和檀木,摸索着刻着什么:“你在刻什么?”
“是木人,那是凡间的东西,”应渊君笑了笑,“我从前下凡办事,看到有些手艺人刻过。那时候大约还和你现下一般年纪,觉得很有趣。”
凡间?
颜淡从记事开始,便一直待在天庭,凡间与她,当真是十分遥远的地方:“凡间是怎样的?”
“说不好,每个人的感觉大抵都不同。我原先掌管凡间王朝变迭,那么看到的就是百姓江山。凡间,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有些凡人过得很是苦闷,而有些则很是快乐,和天庭不太一样。”
颜淡支着腮,看着他慢慢在木头上刻着,那块檀木渐渐现出人形,虽然粗糙了些,却看得出这是一个微微笑得憨厚的木人:“你刻得倒是很好啊……”他现在完全看不见,雕刻东西只能凭借感觉。
“那时候我在凡间待得无聊,便和街角的一个师傅学的。那位师傅的双眼……也是看不见的。”
颜淡顿觉失言,磕磕巴巴地问:“那、那这个木人可不可以给我?”
应渊微微一笑,将木人递到她手上:“当然可以了。”
颜淡握着笑得憨厚的木人,忍不住问:“那别的东西你会不会刻?”
应渊抬起眼,嘴角微微一弯:“你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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