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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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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倘若要飞,他一定不会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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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几乎将务本坊翻了个遍,甚至去了国子监、道观,一一问过,却根本没有叶子祯的踪迹。而王夫南带人将李宅所在的长兴坊巡了一遍,又去平康坊问过馆舍中的人,但都没有叶子祯的下落。
许稷找得头痛,额角突突跳得厉害。叶子祯在她与李国老争辩过性命与气节孰轻孰重后忽然跑出去,她很担心他会想不开。
他只要一回李家,仿佛就变回当年那个犯了错的少年。这样的少年会一时冲动做出甚么傻事来吗?许稷深吸一口气,窜进肺里的空气冷得戳人,她忽然舒展了眉头,翻身上马往长安城东南方向的曲江奔去。
对,曲江。他多少年前就说过这样的丧气话,倘有一天必须要死的话,就死到曲江去,和满池的淤泥为伴,来年沃养盛开的荷花,那时就没人记得他了。
马不停蹄赶到曲江时,许稷胸腔都要废了,仿佛塞满了冰碴,一呼一吸之间都好疼。她翻身下马,借着月光四处找,终于在一棵歪柳树旁看到了那匹被叶子祯解下来的马。
那匹马显是从定极了,沐着月光站姿悠闲,完全不关心将它骑到这来的人去了哪里。许稷笃定了他在这里,却无法定心,反是更焦急。不要放弃……不要同她母亲一样,为了那该死的气节就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
她沿南岸搜寻,两边、前面,一处都不放过。柳树枯槁枝条乱晃,月光被切割成条,又交错斑驳,她霎时驻足,却见一双黑色皂靴立在岸边,孤零零的像无处可去的魂灵。
许稷当即脊背发寒,冲过去就往下看,但哪里还有甚么人影?水面风平浪静,连涟漪都没有……
叶子祯……
许稷心砰砰猛跳,跪地就朝下喊:“叶子祯你不要乱来!快点出来!”
越喊越急,四下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水中则一点动静也无。
有人霍地从后面拍了她一下,神经紧绷的许稷吓得差点没跌下去。她速起身转头,却见浑身湿淋淋的叶子祯正站在她面前。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喜悦,许稷这时眼泪差点掉下来,几次要开口都没能发出声来。
她觉得肺快要冷碎了,努力想要将砰砰狂跳的心收回来,叶子祯却没出息地哭了出来:“呜呜呜你竟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胡话,知道到这里来找我……嘉嘉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我没有对你好。”许稷见他又哭又抖,沉默着解下身上大氅,上前一步踮脚给他披上。
叶子祯哭得更猖狂。他边哭边说:“我打算一了百了,可跳进去才发觉冬天的水却不够深,连曲江水都欺负我……”
许稷摸出帕子来递了过去。
窝囊了一整天的叶子祯这时候可怜极了,但他又觉得身上这件大氅给自己带来了热度与力量,于是止住了哭,看向许稷:“我事情还没有做完,所以还没有到死的时候。答应下来的事,我不会撂挑子的。”
“蠢货。”许稷见他这模样,太想摇醒他了。
他可怜巴巴地说:“你能抱抱我吗?”
“不能。”
他继续卖可怜:“那你能抓抓我的手吗?”
许稷义气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叶子祯已然平静下来,被夜风吹到麻木的脸却变得柔和起来:“你是我表妹对吗?嘉嘉……从嘉,我该早些想到的。”
他温柔垂眸,长睫毛下一片惭愧,之后又抬眸看向许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代表李家,但还是,对不起。”
许稷的手被他反握,她低头,却又抬起,哑着声音说:“接受。”
叶子祯忽觉得心头骤暖。原以为世上都是无关紧要的旁人,但幸运的是,他还有这样一个面冷心热非常义气的表妹,繁星中找到了相邻的那一颗,好像日子也没有那样冷冰冰了。
然许稷忽然低头,拎了那双皂靴扔到他面前,干净利索地破坏了气氛:“不想被冻死就赶紧穿上跟我去慈恩寺。”视线所及处,那一双白皙漂亮养尊处优的脚,这会儿却冻得发紫且伤痕累累,真是找死。
叶子祯赶紧将靴子乖乖穿好,跟着她往附近的慈恩寺去投宿。
她待他洗漱完毕换上居士袍,便说:“城中还有人在找你,我得去知会他们,你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正事要做。”言罢她拿过架子上的大氅就要往寮房外走,但却忽然又转过身来,盯住叶子祯:“倘若你再去做傻事,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叶子祯被她盯得发毛,忙摆手说不会了。
许稷却不太信他,于是放出了大招:“我这个人不怕淤泥脏,你只要敢去跳曲江我就一定会将你的遗骸捞上来,扔到粪坑里去,沃养荷花开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叶子祯闻言哆嗦了一下,仿佛已经被无情的许稷丢进了粪坑。他觉得好恶心好恶心,正要回驳许稷时,许稷已经披上大氅帅气地出门去了。
他坐下来,拉开了袖子。
白皙手腕上几条刀疤皆有来历,他觉得痛苦时数次想要了结自己,但如今他改了主意。
他要死得其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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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没有迎来温暖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柳絮般的雪。
许稷从务本坊出来时地上还是干燥的,只有雪满天恣意飞舞,一点寒意也没有。但她仍然拢了拢袖子,想要维持住原有的一点热度。
她昨晚未能寻到王夫南,正打算骑马去神策军公廨看看。
可才刚刚拐进天门街,就有马蹄声传来。许稷一见是王夫南,忙勒住了缰绳,待王夫南走近后她道:“叶子祯没事了,我过会儿会遣人去慈恩寺将他接回来。”她顿了顿:“昨晚辛苦你了。”
“这么见外做甚么?走,带你去吃饭。”王夫南调转马头,径直带她往一处饭庄去。
这时王相公的马车正从他们身边路过。王相公听车夫说“那不是十七郎吗”,于是挑开了帘子,却看到王夫南与许稷一前一后,越行越远。
絮雪被风拽进车厢内,王相公眸光微敛,放下帘子铺好了膝上的薄毯:“继续往前走吧。”
另一边许稷追上王夫南,与之并辔而行,又道:“你为何是从皇城内出来的?昨晚难道回公廨了吗?”
“有点急事,所以连夜回去了。”
“甚么急事?”
“浙东裴松起义,象山等县被攻。两浙久无战事,官军不经打,浙东观察使征伐无力,只能请求朝廷援助。”他看着这满目雪花,冷静地开口:“这场火不知道会到哪里啊……”


☆、第79章【七九】不寐夜
大雪纷飞的早晨,王许二人在天门街西边一家食铺里临窗吃了早饭。许稷还记得夏天烈日炎炎时在此听说千缨改嫁的事,好像是转眼间,凉饮冷淘就悉数收掉;换成了热气腾腾的汤饼和米食。
因饭食太烫;吃得又有些急,许稷额头都沁出薄汗来;于是她推开一点点窗,便有雪花恣意涌进来。
王 夫南将切成小块的蒸饼递过去:“你吃得太着急了,又没有人同你抢。”许稷鼓了下腮帮子;这转瞬即逝的小表情简直称奇。她将碟子接过来,说:“千缨总说饭要 趁热吃,我认为有道理。”说罢一块一块将蒸饼塞进嘴里,偏头看向窗外;努力咀嚼吞咽;讷讷说:“不知千缨怎样了。”
“听五叔母说千缨月底要回府。”王夫南直截了当地说;“你倘若想见她;届时到府上来吃个饭吧。”
许稷有点犹豫,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喝粥。
出门时大雪满天;仰头就能落得絮雪轻拂,化成一脸凉。
冬日深,新年近,长安城百姓如往常一样辞旧迎新,没有人在意浙东的起义,因浙东太远了,且京畿有神策军镇守,百姓自觉活在安全无虞的笼子里,市井的生机就不会被磨灭,这平静日子就能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
两人在食铺分别,一个去往神策军营,另一个则直入朱雀门往度支去。
许稷督促小吏催收盐利,要求盐监院除煮盐本外所有的盐利交归盐铁司,并核定了各盐监院应交数,倘若交不足就令监察御史去查,看看盐利到底被耗用在了哪里。
至中午时分,叶子祯才由庶仆领着回了馆舍。许稷拿了账簿赶到,只见他换了身衣服,举手投足透着从容稳重,与昨晚上哭哭啼啼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本以为他会在那阴影下挣扎一段时日,可他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散漫、自在,好像仍是沂州走出来的那个不羁富商,没心没肺。
许稷与他一道进行了账实核对,确认无误后叶子祯道:“如此巨财放在我这里你还真是放心,馆舍可不是甚么安分的地方,不如移进外库贮着,也安全些。”
“且不说贮于外库是否安全,这些钱货放在那也只会耗损贬值。”许稷侧过身:“改善扬州漕运是大事,度支的预算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按朝廷一贯的行事风格不会太快决定。所以,这笔巨资暂交给你作为本钱行商,但愿不会赔本。”
“也就你会将利用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叶子祯将簿子收起:“不行商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可有计划?”
“去扬州。”叶子祯道,“沂州虽也不错,但我觉得有些腻了,去扬州花天酒地一下怎么样?吃不完的筵席,唱不完的曲,喝不完的酒,永不黯的夜晚……真是太美妙了。何况,既然我得出钱支持扬州漕运工事,也得提前去巡一巡才是。”
“别到时看别人玩乐,自己又抱只兔子窝在宅子里叹空虚。”许稷一眼看穿他的本性,又低头道:“不打算再寻个人为伴吗?”
“我有日月天地为伴,还要人陪做甚么?”说罢一脸自得,好像当真坐拥了山河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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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祯离开长安那天,仍是晴好天气,一如多年前,但到底又有不同。
许稷目送车队远去,折返回尚书省。
在浙东观察使的一再请求之下,朝廷决定用兵浙东,征伐义军。而军费开支则又被搬上来说说说,无非就是内库不肯拨给神策军军费,阉党们全是“神策军是保护陛下的,打不打浙东无所谓,所以钱不该从内库出”的嘴脸。
许稷被朝臣和一众阉党逼得烦不胜烦,于是将计就计,直接在延英殿甩了脸子:“既然内库无法拨给,而度支的支用计划也被排满不可再额外支用,那么就将盐利重收归度支,以东南盐利来充。总好过谁都支不出军费、神策军无法出兵,容义军一路打到西京吧!”
她态度里甚至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想出,那就我来出,度支钱不够用,就用盐铁司的盐利去抵,总好了吧?
却有人反对:“盐铁都已专门分了出来,如何能再入度支?”
“几十年前盐利可归入度支,如今为甚么不可以?”许稷毫不客气地回驳。
“许侍郎既然并领度支、盐铁两司事务,两处收支合并也无不可。”左仆射顺势推了一把,硬是将区区一件临时事务,推成了制度变革。
盐铁收入归度支,这可太不给阉党脸了。
东西枢密使正要反对,小皇帝却抢先一步开口:“朕觉得不好!”他看了一眼群臣,又回头看看马承元,接下去说:“既然神策军出兵浙东是临时开支,那……不如盐铁归度支这件事也临时好了。”
各退一步,平衡之策。
在众人都不吱声时,马承元淡淡开口:“陛下难道说得不对吗?众相公侍郎怎无回应呢?”
得马承元这句话,阉党偃旗息鼓,朝臣也鸣金收兵。
马承元深知近期收回盐利并不现实,既然这部分盐利得不到,那就索性让他们用吧。至于是归盐铁还是归度支,都无所谓。反正时机成熟了,将许稷一脚踢走,什么都好解决。
在此背景之下,许稷将盐利收归度支并没有遇到太大阻碍。尽管她本人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但眼下将肉吃进来,阉党真想抢回去,恐怕也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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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军远征浙东一事定下来,军费拨给都到位后,也终于到了年关。
年前所有事都告一段落,许稷在公房内枯坐。
皇城内冷冷清清,几个留直小吏聚在一块烧面汤吃。
“今 日是除夕哪,侍郎居然不回去诶!”、“一定是大将要同家里人过节,侍郎回去也是屋寂榻冷的,索性就不回去了呗!”、“啧啧,真是可怜。”、“倘我是侍郎, 我就上门去王家吃守岁饭!”、“哈哈对对,反正也不是没吃过,以前还是王家的半子呢,如今……也差不多吧,就是十八娘换成了大将!”、“说起来,那个王家 十八娘嫁给练中丞后,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要我说练中丞这么大年纪了,膝下连个子嗣也没,是不是有毛病哪!”、“嘘!讲御史坏话会遭报复的,快闭嘴!”、 “哦哦……”
一群人正讲到兴头上,王夫南只身走了进来。吓得一群人纷纷跳起,其中一人赔笑道:“因公厨没人了,某等才在这里烧面汤的!”
王夫南又不是御史台出身,根本懒得管这种事,旁若无人直入公房,抬手敲敲门:“许稷,出来。”
许稷从案牍中抬首,却说:“进来。”
王夫南推门进去,走到她面前,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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