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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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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的中段,凡有妇人走来,眼里看,手里指,口里评率,无所不至。人势众大,只好装聋作哑,你敢向那一个说话?
这一日有一个军门大厅刘佐公子,叫是刘超蔡,带领了二三十个家丁,也下到明水看会,同了无数的游闲子弟,立在桥中,但是有过来的妇女,哄的一声,打一个圈,围将拢来。若是丑老村妪,不过经经眼,便也散开放去。若是内中有分把姿色的,紧紧圈将住了,一个说道梳得好光头,有的说缠的好小脚,有的说粉搽得太多,有的说使得太少,或褒贬甚么嘴宽,或议论甚么臀大,指触个不了。那婆娘们也只好敢怒不敢言。
看来看去,恰好正是老侯老张这两个盗婆领了一大群婆客,手舞足蹈的从远远走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侯张两个的素行,这是“右仰知悉”,谁不知道?岂有大家娘子,宦门妇女,有与他两个合队之理!既与他合伙,必定就是些狐群狗党的东西,不端不正。内中一个素姐,年纪不上三十,衣服甚是鲜明,相貌着实标致,行动大是风流,精光陆离,神采外露,已是叫人捉摸不定,疑贱疑娼,又疑是混帐乡宦家的宠妾,或者是糊突举人家的爱姬。人空口垂涎,也还不敢冒失下手。又钻出一个妖精程大姐来,梳了一个耀眼争光的间,扭黑的头发,后边扯了一个大长的雁尾,顶上扎了一个大高的凤头,使那血红的绒绳缚住;戴了一顶指顶大珠穿的髻,横关了两枝金玉古折大簪;右边簪了一枝珠玉妆就的翠花,左边一枝赤金拔丝的丹桂;身穿出炉银春罗衫子,白春罗洒线连裙,大红高底又小又窄的弓鞋;扯了偏袖;从那里与素姐亲了香户,袅袅娜娜,象白牡丹一般冉冉而来。
走到桥中,这围住看的光棍虽与素姐面生,却尽与程大姐相熟,都说:“程大姐,你来烧香哩?这一位却是那里的美人?怎么有这样天生一对?”众人哄的声都跟定了他走。素姐见得势头汹汹,倒有几分害怕,凭这些人的嘴舌,倒也忍气吞声。谁知道程大姐忘了自己的身分,又要在众人面前支瞎架子,立住骂道:“那里的撒野村囚!一个良家的妇女烧香,你敢用言调戏!少那狗毛!”众人都道:“世界反了!养汉的婆娘也敢骂哩!”程大姐到此田地,还不见机,又骂道:“好撒野奴才!你看谁是养汉婆娘?”众人也还不敢卒然动手,彼此相看,说道:“这不是程木匠的闺女程大姐么?”众人道:“不是他是谁!”众人道:“好欺心的奴才!敢如此大胆!打那奴才!了奴才的鬓!”
呼喝了一声,许多人蜂拥将来;更兼刘超蔡的那二十个家丁,愈加凶暴。只便宜了那丑陋蓝缕的婆娘,没人去理论,多有走得脱的;其余但是略有半分姿色,或是穿戴的齐整,尽被把衣裳剥得罄净,最是素姐与程大姐吃亏得很,连两只裹脚一双绣鞋也不曾留与他,头发拔了一半,打了个七死八活。众人方才一轰散去,闪出许多精赤的妇人。也还亏不尽有烧香的妇女围成了个圈子,你脱件衣裳,我解件布裙,粗粗的遮盖了身体;又雇了人分头叫往各家报信,叫拿衣服鞋脚来迎。
狄希陈合狄员外正在坟上陪客吃酒,汤饭也还不曾上完,只见一个人慌张张跑到棚内,东西探望,只问:“狄相公哩?”狄希陈也不觉的变了颜色,问道:“你说甚么?”那人道:“你是狄相公呀?相公娘子到了通仙桥上,被光棍们打了个臭死,把衣裳剥了个精光,裹脚合鞋都没了。快拿了衣裳裹脚鞋接他去!快走!不像模样多着哩!我且不要赏钱,改日来要罢。”
这人也不及回避,当了席上许多客人高声通说,人所皆知。事不关心的人,视如膜外。头一个狄员外,薛如卞、薛如兼、薛再冬、相栋宇、相于廷、崔近塘只是跺脚。狄希陈魂不附体,走头没路的瞎撞。狄员外道:“你还撞甚么哩?快收拾衣裳,背个头口,拿着眼罩子,叫狄周媳妇子跟着快去哩!”又把自己的鞋指了两指,说道:“想着,休忘了!”狄希陈就走。薛如卞把他两兄弟点了点头,都出席装合狄希陈说话,长吁短叹的去了。相于廷也乘空逃了席。狄员外合相栋宇、崔近塘强打精神,陪客劝酒。
狄希陈走到那里,只见那些赤膊的老婆,衣不遮体,团做一堆,幸喜无数老婆围得牢密,央及那男子人不得到前。狄希陈领着狄周娘子,拿着衣裳,寻到跟前。只见素姐披着一条蓝布裙子,蹲在地下,狄希陈递衣裳鞋脚过去,顺便把狄希陈扯将过去,在右胳膊上尽力一口,把核桃大的一块肉咬的半联半落。疼得狄希陈只在地上打滚。众女人都着实诧异,问说:“咬他是何缘故?”素姐说:“我来上庙,他自然该跟了我来,却在家贪图嘴头子食,恋着不肯跟我,叫我吃这等大亏!”狄周媳妇袖中掏出一条绵绸汗巾,把狄希陈的胳膊咬下的那块肉按在上面,地下挝了一把细土,掩在血上,紧紧使汗巾扎住。素姐骂道:“没见献浅的臭老婆!不来打发我穿衣裳,且乱轰他哩!”
素姐穿衣缠脚,别家也有渐渐来接的,或是汉子,或是儿子。那儿子自是不敢做声。凡是丈夫,没有不骂说:‘臭淫妇!贼歪辣!整日上庙烧香,百当烧的这等才罢!你到就替我吊杀,没的活着还好见人不成!”素姐替那些妇人说道:“怎么来就该吊杀?养了汉么?要你们男人做甚么!不该跟着同来,都折了腿么?”那人们问说:“这位大嫂是谁家的?”人说:“这是狄员外的儿妇,狄相公的娘子。”人说:“这们大人家儿女,也跟着人胡走!我要做了狄相公,打不杀他,也打他个八分死!”又有人道:“狄相公倒没打他八分死,狄相公被他咬的待死的火势哩!那桥栏干底下坐着挨哼的不是么?”说着,素姐穿着已完,戴了眼罩,骑了骡子,狄希陈一只手托着胳膊,往家行走。
坟上的众客虽也事不关心,毕竟满堂不乐,也都老早的散了。狄员外看着人收拾回家,又羞又恼,只是叹气;又见狄希陈把只胳膊肿得大粗,知是素姐咬的,皇天爷娘的大哭,说:“俺家祖宗没有杀人放火,俺两口子又没坑人陷人,怎么老天爷这们狠报!我的人,你倒伸了腿,佯长不管去了,撇下叫我活受!你惹下这们羞人的事,还敢把汉子咬得这们等的!小陈子,你要不休了他去,我情知死了,离了他的眼罢!”素姐道:“你休叫唤,待休就休,快着写休书,难一难的不是人养的!我紧仔待做寡妇没法儿哩!我就回家去。写了休书,快着叫人送与我来,我家里洗了手等着!”把箱柜锁了,衣架上的衣服旧鞋脚手都收拾在一个厨里,上了锁,叫小玉兰跟着,又对狄希陈道:“是我咬了你一口,你不死便罢,你要死了,叫你老子告上状,我替你偿命!”一边说,一边走回家去。
龙氏看见素姐形容狼狈,丰采顿消,说道:“你去上庙,不该叫你女婿跟着?怎么冒冒失失的自家就去?你女婿折了腿,是害汗病的家里坐着?”素姐道:“你看么!我咬了他下子,老獾儿叨的还嗔我咬了他儿,说我惹下羞人的事了,要写休书休我哩!”龙氏道:“真个么!”素姐道:“可不是真个怎么?说他儿不休我,他就活不成,要离了我的眼哩。我先来了。我说:‘我到家等着休书罢,叫我佯长的来了。”
薛如卞合薛如兼都在各人房里没出来,龙氏道:“呃!你弟兄两个做甚么哩,不出来看看?你姐姐休回来了。”薛如卞在屋里答应说:“休回来,咱当造化低养活着他。我摘网子,不好出去了。”龙氏又跑到薛如兼窗下说道:“呃!第三的,你姐姐休回家来了,你还不出来看看哩?”薛如兼道:“为甚么休回来?可也有个因由。”龙氏道:“就是为他上庙。他倒不着他儿跟他跟儿,吃了人这们亏,倒说你姐姐惹下了羞人的事,又嗔你姐姐咬了他儿一下子,立断着要休。你姐姐来家等着休书哩。”薛如兼道:“果真如此,俺丈人合俺大舅子还有点人气儿;要是瞎话,也只好戴着鬼脸儿走罢了!”
龙氏骂道:“好贼小砍头的!你姐姐做了贼,养了汉来?他就待休了!吃亏的没的只他一个?就只他辱没了人?也不过是被人打了几下子,抢了几件衣裳去了,又没吃了人别的亏,就那里放着休!我没本事处置你哥罢了,我没的连你也没本事处治?你就替我合你丈人合你姐夫说话,你还递呈子呈着那光棍,我便罢了;你要似你哥缩着头,我不依!当初原是换亲,他既休了你姐姐,你也就把你媳妇儿休了!”薛如兼道:“俺媳妇儿又没跟着人上庙,叫光棍剥脱的上下没绺丝儿,又没咬下我肉来,没有该休的事!”龙氏道:“我那管该不该,我心里待叫你休哩!”薛如兼道:“休不休,也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这是俺爹俺娘与我娶的,他替爹合娘持了六年服,送的两个老人家入了土,又不打汉子、降妯娌,有功无罪的人,休不的了!”龙氏道:“好货呀!不着你们,俺娘儿两个就不消过日子罢!我甚么十八儿的么!不敢见人呀!我自己合狄老头子说三句话去!”叫薛三省娘子跟着。
薛三省娘子道:“好俺姐!这天多昝了,你往那里去呀?狄大爷象佛儿似的,叫他一个不合你理论,我看你可怎么出来?听我说,你别要去,等明日叫俺二位哥哥们到那里问声,别冒失了。”龙氏道:“你可没的说!我有儿么?你姐姐也没有兄弟。脱不了只俺娘儿两个寡妇呃!我不去叫两个哥哩!”望着薛三省娘子合薛三槐娘子多索了两多索,说道:“你二位好嫂子,好姐姐,不拘谁劳动一位跟我跟儿。你要拦我,这一夜就鳖杀我了。”薛三省娘子朝着薛如卞的窗户问说:“大哥,怎么样着?去呀不?”薛如卞道:“任凭!待去就去,不待去就别去。脱不了俺是死了的!”
龙氏一把手扯着薛三省媳妇,就往外走,径到狄员外家。那时太平景象,虽是掌灯的时节,大门未闭。龙氏径到狄员外住房窗下,问说:“狄亲家家里哩?我说句话。”狄员外问说:“是谁哩?”调羹往外来看了看,说:“我也不认的是谁。”龙氏道:“我是小春哥他们母亲。”调羹趣到跟前,望着薛三省娘子看道:“原来是你!请到明间里坐。”
龙氏道:“说亲家主着,叫女婿休俺闺女,是真个呀?问亲家:俺闺女犯的甚么该休的罪?亲家说说,叫我知道,我领了休书去。”狄员外在房里应道:“要我说你闺女该休的罪过,就不尽!说不尽!如今说到天明,从天明再说到黑,也是说不了的!从今日休了,也是迟的!只是看那去世的两位亲家情分,动不的这事。刚才也只是气上来,说说罢了。”龙氏道:“怎么说说就罢呀?待做就做,才是好汉哩!见放着我,又看去世的情分哩!”狄员外道:“黑了,你家去罢。你算不得人呀!”
龙氏就等撒泼。薛三省娘子道:“狄大爷满口的说没这事,你只管往前赶,我是待往家去哩!”就待往外跑。龙氏才合薛三省娘子雌没答样的往家去了。见了素姐怎样说话,后来怎般回去,这事如何结束,再看后回接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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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回 明太守不准歪状 悍婆娘捏念活经

兄弟同枝夫并穴,赤绠紫荆相结。恩义俱关切,今古不渝如石铁。
性惰顿与人相别,棠棣藁砧皆绝。噱斩仍腰弊,咒念弟夫双泯灭。
——右调《惜分飞》
龙氏从狄家回去,扬扬得意说道:“你们没人肯合我去,我怎么自家也能合他说了话来!”薛如卞弟兄两个都在各人房内,依旧不曾出来。素姐问说:“你去曾见谁来?说些甚话?”龙氏道:“我一到大门,人就乱往里传说:‘薛奶奶到了。’你家那老调,一手拉着裙子,连忙跑着接我,说:‘薛大娘坐轿来么?是步行了来的?’流水往里让我,就叫人擦桌子,摆果菜,要留我坐。叫我也没理他。我问:‘狄亲家呢?你叫他出来,我合他说三句话。’你公躲在里间,甚么是敢出头!只说:‘天黑了,不敢见罢。有甚么话,请凭分付。’又叫老调,‘快替你薛大娘行礼留坐。’我说:‘小女作下甚事,要写书休他?我敬来问其详细。’你公公说:‘亲家听何人所言,这个岂有此理!亲家是甚等之人,我敢兴这等的欺心?令小女他是想家之心,回家走走,不待住,就请回来。’我说:‘既没敢有这事,我且去罢。’你公公又叫调羹死气白赖拉着,甚么是肯放!只说:‘薛大娘上门怪人?略饮三杯,足见敬意。’叫我也没理他来了。”素姐说:“好汉子就休!怎么又不敢休了!我明日就去,我看他怎么样着!”
薛如卞娘子悄悄的将薛三省媳妇叫到屋里问道:“他说的都是真个么?”薛三省媳妇道:“你听他哩!有点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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