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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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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好四嫂!你倒强似别人,这官司全仗赖你老人家哩!这百十里地有甚么远?四嫂待骑头口,咱家有马有骡,拣稳的四嫂骑,叫人牵着。若四嫂怕见骑头口,咱家里放着轿车,再不坐了抬的轿。脱不了珍哥也去哩,又有女人们服侍你老人家。我叫人送过几吊钱去,乡里打发工钱,我分外另送四嫂两匹丝绸,十匹梭布,三十两银子,如今就先送过去。”谁知“清酒红人面,白财动人心”,一顿奉承,一顿响许,把一个燥铁般高四嫂,不觉湿渌渌的软了半截,说:“你许下这些东西,我去走一遭,我却还是前日那几句话;你要叫我另做活,我却不会另做!”晁源道:“脱不了这也都是实情。难道当真的谁打杀他来?”好劝歹劝,把高四嫂劝的回来。
搬上酒饭来,大家吃了,叫人往庄上打点一班人骑的头口,札括两辆骡车,装载珍哥高四嫂并那些妇女,并吃用的米面铺陈等物。又到对门请禹明吾来作了保,放晁大舍到后面收拾路费行李。又收拾礼出来谢那差人、捕衙众人,共三十两。那四个婆娘,每人四两;刑厅两个差人,晁源自己是八十两;又与高四嫂、海会、郭姑子每人出了五两,共十五两。许那高四嫂的东西也一分不少,都悄地的送了。央禹明吾转说,若肯把珍哥免了,不出见官,情愿再出一百两银子相谢。那两个厅差说道:“禹师傅,你与我们是上下表里衙门,你说,我们岂有不依的?况晁相公待我们也尽成了礼,不算薄待;况且一百两银子,我们每人分了五十,岂不快活?但褚爷注意要这个人,我们就拚了死,枉耽了罪过,这珍哥终是躲不过的,倒是叫他出去走一遭罢了。我们既得了晁相公这般厚惠,难道还有甚么难为不成?”说着,也就夜了。晁大舍叫人收拾了床铺,预备那些差人宿歇。因差人不肯放珍哥后边去,也在里间里同那些婆娘同睡。
晁源有个胞妹,嫁与一个尹乡宦孙子。原先也有百万家产,只因公公死了,不够四五年间,三四兄弟破荡得无片瓦根椽。晁大舍把他尹妹夫的产业,使得一半价钱,且又七准八折,买了个罄净,因他穷了,待那个妹子也甚无情意。如今要到府里去问官司,那得再有个人与他看家?只得接了妹子回家管顾。
次早,一干大众起身,先差了两个家人去府城里寻拣宽阔下处。行到半路,吃了中饭,喂了头口。又行了半日,那日将落山的时节,进了城到下处。那伍小川、邵次湖也都使门板抬了,也同一处安下。晁源也都一样照管他。
次早,各人吃早饭,换了衣裳,预备投文。探事的来说:“刑厅发了二梆。”一干人都到了厅前伺候。不多时,那褚四府升堂,晁大舍这一起人跟了投文牌进去。原差投了批文,逐名点过,一个也不少。点到珍哥跟前,直堂吏叫道:“珍哥。”那珍哥应了一声,真是:
洞箫飞越,远磬悠扬。依依弱柳迎风,还是扮崔莺的态度;怯怯娇
花着露,浑如妆卓氏的丰神。乌帕罩一朵芙蓉,翠袖笼两株雪藕。真是
我见犹怜,未免心猿意马。不识司空惯否?恐为煮鹤焚琴。
那刑厅看了一眼,分付晚堂听审。晁大舍一干人犯仍自回了下处;仍托了两个厅差,拿了银子,打点合衙门的人役。那两个人虽是打许多夹帐,也还打发得那些众人欢喜。虽不是在武城县里,问的时节,着实有人奉承,却也不曾失了体面。
四府坐了堂,唤进第一起去,却也是吊死人命,奉道详驳来问的:原是一个寡妇婆婆,有五十年纪,白白胖胖的个婆娘,养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后生,把些家事大半都贴与了他,还恐那后生嫌憎他老,怕拿他不住,狠命要把一个儿妇牵上与他。那儿妇原是旧族人家女儿,思量从了婆,辱了自己的身;违了婆婆,那个淫妇又十分凶恶得紧,只得一索吊死了。那娘家没用,倒也含忍罢了,那些街坊不愤,报了乡约,布了地方,呈到县里。县官糊糊涂涂的罚了许多东西,问了许多罪,尽把本来面目抹杀过了。却被巡道私行访知了备细,发了刑厅,把一干人犯逐个隔别了研审,把那骨髓里边的事都问出来了,把那淫妇打了四十大鸳鸯板子、一夹棍、二百杠子,问成了抵偿,拖将出来。
第二起就是晁源。四府也不唤证见,也不唤原告,头一个就把晁源叫将上来,问道:“计氏是你什么人?”晁源说:“是监生的妻。”又问:“珍哥是你什么人?”说:“是监生的妾。”问说:“原是谁家女子。”回说:“是施家的女子。”问说:“那不象良家女子?”回说:“不敢瞒宗师老爷,原是娼妇。”问说:“那计氏是怎么死的?”回说:“是吊死的。”问说:“因甚吊死?”回说:“监生因去年带了妾到父亲任上,住到今年四月方回。”问说:“你如何不同妻去,却同妾去?”回说:“因妻有病,不曾同行。”问说:“妻既有病,怎么不留妾在家里服侍他?”回说:“因父亲差人来接,所以只得同妾去了。”四府说:“不来接儿妇,却接了儿子的小去,也是浑帐老儿!你再接了说!”回道:“自监生不在家,有一个师姑叫是海会,一个尼姑郭氏,都来监生家里走动。监生同妾回了家,六月初六日,这两个姑子又从计氏后边出来。监生的妾乍撞见了,误认了是道士和尚,说怎可青天白日从后面出来。监生也就误信了,不免说了他几句。他自己抱愧,不料自己吊死。”问说:“既不是和尚道士,却因甚原故抱愧?那姑子来家,你那妾岂不看见,直待他出去,才误认了是和尚道士?”回说:“计氏另在后边居住。”问说:“你在那里?”回说:“监生也在前面。”
又叫小夏景上来,问:“你唤那珍哥叫甚么?”回说:“叫姨。”问说:“你那姨见了和尚道士是怎么说话?”夏景道:“没说甚么,只说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出去了,再没说别的。”问说:“你那主人公说甚么?”回说:“甚么是主人公?”问说:“你叫那晁源是甚么?”回说:“叫爷。”问说:“你那爷说甚么话?”回说:“爷也没说甚么,只说,那里的和尚道士敢来到这里。”问说:“你唤那计氏是奶奶么?”回说:“是,叫奶奶。”问说:“你奶奶说甚么?”回说:“奶奶拿着刀子要合俺爷合俺姨对命,在大门上怪骂的。”问说:“怎么样骂?”回说:“贼忘八!贼淫妇!我碍着你做甚么来,你要挤排杀我!”问说:“他骂的时候,你爷合你的姨都在那里?”回说:“俺爷在二门里躲着往外看,俺姨躲在家里顶着门。”问说:“你奶奶吊死在那里?”回说:“吊在俺爷合俺姨的门上。”
又唤小柳青,又似一般的问了,回说的也大约相似。问说:“那珍哥说是和尚道士,还有许多难为那计氏去处,你却如何不说?你说的俱与小夏景说的不同。拿夹棍上来!”两边皂隶齐声吆喝讨夹棍。那禁子拿了一副大粗的夹棍,向月台震天的一声响,丢在地下。两边的皂隶就要拿他下去。柳青忙说道:“我实说就是,别要夹我罢!”四府叫:“且住!等他说来。若再不实说,着实夹!”回说:“那一日是六月六,正晌午,珍姨看着俺们吊上绳晒衣裳。小青梅领着一个姑子,从俺奶奶后头出来。”问说:“谁是小青梅?两个姑子,如何只说一个?”回说:“小青梅不是一个。”问说:“姑子怎是小青梅?”回说:“他原是小青梅,后来做了姑子。”问说:“原是谁家小青梅?”回说:“是东门里头刘奶奶家的。”叫晁源问说:“那一个姑子是小青梅?”回话:“海会就是。”叫:“说下边去。”那小柳青再接着说来,说道:“青梅头里走,那个姑子后头跟着。俺珍姨看见,怪吆喝的说:‘好乡宦人家!好清门静户!好有根基的小姐!大白日赤天晌午,肥头大耳朵的道士,白胖壮实的和尚,一个个从屋里去来!俺虽是没根基,登台子,养汉接客,俺只拣着象模样人接;象这臭牛鼻子臭秃驴,俺就一万年没汉子,俺也不要他!’正嚷着,俺爷从亭子上来。俺姨指着俺爷的脸骂了一顿臭忘八,臭龟子;还说:‘怎么得那老娘娘子在家,叫他看看好清门静户的根基媳妇才好!’俺爷说:‘真个么?大赤天晌午的,什么和尚道士敢进来出去的不避人!’俺姨说:‘你看昏君忘八!难道只我见来!这些人谁没看见!’俺爷叫了看门的来,问:‘你为什么放进和尚道士来?’他说:‘那是和尚道士!是刘家小青梅和个姑子出去了。’俺爷问:‘那个姑子是谁?你可认的么?’他说:‘那个姑子,我不认得。’俺爷说:‘你既不认他,怎便知是个姑子?’他说:‘没的小青梅好合个和尚走么?’俺爷说:‘小青梅这奴才惯替人家做牵头,情管是个和尚妆就姑子来家!’跳了两跳,说:‘我这忘八当不成!快去叫了计老头子来,休了罢!’待了不多一会,俺计老爷合计舅都来外头。不知说的是甚么,我没听见。待了一会,俺计老爷合俺计舅从后出来。又待了一会,俺奶奶就拿着一把刀子骂到前面来了。”问说:“怎么样的骂?”回说:“骂道:‘贼淫妇!昏忘八!姑子又不是从我手招了来的,一起在你家里走动,谁不认的?你说我养道士,养和尚,赤天大晌午,既是和尚道士打你门口走过,你不该把那和尚道士一手扯住,我凭着你杀,我也没的说!你既是把和尚道士放去了,我就真个养了和尚道士,你也说不响了!你叫了俺爹合我的哥来,要休我回去!忘八!淫妇!你出来!同着街坊邻舍合你讲理,得个明白,我拿了休书就走!’”问说:“骂的时节,你爷在那里来?”回说:“俺爷闪在二门里边听。”问说:“你姨在那里?”回说:“俺姨顶着门,家里躲着。”问说:“你奶奶骂了一会,怎么就罢了?”回说:“是对门子老高婆子劝的进去了。明日,还隔了一日,到黑夜,不知多咱就吊杀在俺姨那门上。清早小夏景起去开门看见,吓得死过去半日才醒过来。”说:“过去一边。”
又叫高氏。那高氏走到公案前,拜了两拜。皂隶一顿乱喊,叫他跪下了。问了前后的话,一句句都与前日县里说得相同。
又唤海会、郭姑子,问说:“你是几时往计氏家去?”回说:“是六月初六日。”问说:“你往他家做甚?”青梅说:“这是俺的姑舅亲,从来走动的。”问说:“那珍哥认得你么?”青梅道:“他怎么不认得!”问说:“这郭姑子也是亲么?”回说:“不是。初从北直景州来,方才来了一年。”
叫晁源,问说:“你认得这两个姑子么?”回说:“止认得海会,不认得那郭姑子。”问说:“海会你既已认识的,那一个你还不认得他是姑子,你怎便轻信他是和尚?轻听了妾的话,就要休妻?”回话:“乍闻说是和尚,心实不平。后来晓得实是个姑子,也就罢了。监生的妻素原性气不好,自己不容,所以吊死。”问说:“这是实情。惟其晓得他性气不好,故将此等秽言加之,好教他自尽。计倒也好,只是枉了人命!这计氏的命要你与珍哥两个人与他偿!”
叫珍哥上来,问说:“你那日看见从计氏后边出来的,果然是和尚道士么?”回说:“只见一个雄赳赳的人,戴了唐巾,穿了道袍,又一个大身材白胖的光头,打我门前走过,一时误认了是和尚、道士,后来方晓得是两个姑子。”问说:“你既然还认不真,却怎便说道乡宦人家,清门静户,好有根基的小姐,又说是赤天晌午,肥大的和尚道士阵阵从屋里出来?你自说登台子,没根基,要接好客,不接和尚道士,你又骂晁源是乌龟忘八。你一面诬执主母奸情,一面又唆激家主;这虽是借了别人的剑杀人,这造谋下手都是你!”回说:“我只说了这几句话,谁知晁源就唤了他的爹来,要休他回去;又谁料他自己就吊死了?他来前边嚷骂,我还把门关上,顶了,头也没敢探探,这干我甚事?”问说:“你说得和尚道士从他屋里出来是凿凿有据的,那晁源岂得不信?你既说得真,晁源又信得实,那计氏不得不死了。你说计氏出来前边嚷骂,你却关门躲避了,这即如把那毒药与人吃了,那个服毒的人已是在那里滚跌了,你这个下毒的人还去打他不成?那服毒的人自然是死的了。这计氏的命定要你偿,一万个口也说不去!”
叫计奇策上来,说:“这已是叫珍哥抵偿你妹子的命了。你状上说伍圣道两个过付枉赃,有甚红票?取上来看。”计奇策将原票并那发落的票递将上来。四府看了票,道:“怎么这一干人也不分原告被告,也不分干证牵连,一概都罚这许多东西?都完过了不曾?”回说:“都完过了。上面都有销讫的印子。”问说:“计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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