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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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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素姐的言语,又不是轻低言悄语说的,那一句不到狄员外两口子的耳内?就是泥塑木雕的人也要有些显应。况且要好的人家有气,只是暗忍,不肯外扬。狄老头也就将次生病,狄婆子越发添灾。后来还不知怎生结局,再看后来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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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回 孤儿将死遇恩人 凶老祷神逢恶报
善恶从来显报真,影随身,鬼无亲,来今去往,直捷不因循。巧令
足恭愚耳目,天有眼,暗生嗔。众生造孽彻苍明,祸相锓,自有神,
谁教侪类,手斧拨同根?剩得身亡财复散,妻落莫,妾逃奔。
——右调《江神子》
再说晁思才是晁家第一个的歪人,第一件可恶处:凡是那族人中有死了去的,也不论自己是近枝远枝,也不论那人有子无子,倚了自己的泼恶平白地要强分人的东西。那人家善善的肯分与他便罢,若稍有些作难,他便拿了把刀要与人斫杀拚命;若遇着那不怕拚命的人,他又有一个妙计:把自己的老婆厚厚的涂了一脸蚌粉,使墨浓浓的画了两道眉,把那红土阔阔的搽了两片嘴,穿了那片长片短的衫裙,背了一面破烂的琵琶,自己也就扮了个盖老的模样,领了老婆在闹市街头撞来撞去胡唱讨钱,自己称说是晁某的或叔或祖,不能度日,只得将着老婆干这营生。那族里人恐怕坏了自己的体面,没奈何只得分几亩地或是分两间房与他。后来又有了晁无晏这个歪货拧成一股,彼此都有了羽翼,但凡族里没有儿子的人家,连那分之一字也不提了,只是霸住了不许你讲甚么过嗣,两个全得了才罢。所以这晁思才与晁无晏都有许些的家事。晁近仁无子,他明白有堂侄应该继嗣,两个利他的家产,不许他过继侄儿,将他的庄田房舍都叫晁无晏掐了个精光。逼得个半伙子老婆从新嫁了人去。
晁无晏并吞了晁近仁的家财,正当快活得意的时节,那晓得钻出一个奚笃的老婆郭氏来,不惟抵盗的他财物精光,且把个性命拐得了去。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随后”。这晁思才若是个有些知识的人,看了这等的报应,岂不该把这没天理的心肠快忙改过,把这贪黩的算计一旦冰冷才是?谁知那糊涂心性就如那做强盗响马的一样,你割头只管割头,我做贼只管做贼,那得有些悔悟。
那日赶郭氏不转,被那蛮子捆打了回来,到家呷了晁夫人送的一大瓶酒,烧了个热坑,烙了一夜,次早仍到晁夫人家说道:“天地间的人只该行些好事,做个好人,天老爷自然看顾看顾。这小二官子半世地里,嫂子,你想想他干了那点好事?怎么不积剥得这们等的!一个老婆跟的人走了,家里的些东西拐的没了,这老天爷往下看着,分明是为晁近仁的现报。我那日若不是听了嫂子的好话,几乎叫他鼓令的没了主意,却不也就伤了天理?”看官,你听他这些话,若是心口如一,这晁思才却不是个好人?谁知道口里只管是这般说,他心里另是一副肚肠。因晁无晏城里的房子,乡里的地土,虽被郭氏典了与人,不过半价,或找或卖,还有许多所入,故捏出这片瞎话,好哄骗晁夫人。
不料晁夫人信以为真,回说:“老七,你终是有年纪老练的人,可不这天爷近来更矮,汤汤儿就是现报。”晁思才道:“这小琏哥,得一个可托的人抚养他成立,照管他那房产,庶不绝了小二官这一枝。嫂子一像避不得这劳苦似的。”晁夫人道:“我这往八十里数的人了,小和尚自己还得别人照管哩,怎么照管的他?放着晁无逸不是他亲叔伯大爷么?他就该照管哩,怎么不照管?”晁思才道:“哎哟!哎哟!这晁无逸两口儿,没的嫂子你知不道他为人?两口子都成个人么?这孩子到他手里,不消一个月,打的象鬼似的;再待一个月,情管周了生!典出去的几亩地、几间房子,找上二两银子扁在腰里。这小二官儿可只是孤魂享祭去了。没奈何,只得做我不着,这义气的事,除了我别人不肯做,还得人领了这孩子去照管。我倒也不专为小二官儿,千万只是为咱晁家人少,将帮起一个来是一个的。”晁夫人道:“你养活他也罢。况且你又没个孩子,叫这孩子合你做伴也极好。你叫了晁无逸来,同着他交付给你将了去。”晁思才道:“我不好叫他,这事该是他赶着我的。嫂子,你差个人叫他声罢。”晁夫人说:“我待使人叫他去。”随即差了晁鸾去。
不多时,把晁无逸请了来到,大家把那照管小琏哥的事与他说知,他说:“俺自己几口子还把牙叉骨吊得高高的打梆子哩!招呼他家去,可也算计与他甚么吃?”晁夫人道:“他几个哩么?脱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城里放着房,乡里放着地,待干吃你的哩?”晁无逸道:“三奶奶,你不知道么?他那里还有甚么地,还有甚么房哩!叫那贼老婆都卖了钱扁在腰里走了!”晁夫人道:“他也没卖,是半价子典了。乡里也还有三十多亩没典出去的地哩。”晁无逸说:“他有地没地,我不敢招架他;第二的那是个好人?他的儿有好的么?养活一造子,落出个好来哩?三奶奶,你养活着他罢。”晁夫人道:“你是他叔伯大爷,不养活他,叫我养活哩!”晁思才道:“嫂子,我说的何如?这尚义气的事,还是我晁老七,别人干不的!小琏哥,过来,跟了我家去!”晁无逸道:“七爷,你待养活他极好;你可把他的房子合地可也同着俺众人立个帖儿,待孩子大了,或是怎么交给他才是。这等不明不白的就罢了?”晁思才道:“你看么!你说他没一指地,没一间房,你不养活他;及至我看拉不上,将了他去,你又说他有地有房了!”晁夫人说:“有合没,待瞒得住谁哩?老七,你且将了他去,看怎么的同着众人立个字儿也不差。”
那小琏哥听见晁思才待将了他去,扯着晁夫人叫唤;他说:“只跟着老三奶奶罢,我不往老七爷家去,他恶眉恶眼的,我害怕他!”越发抱住了晁夫人的腿,甚么是肯走。晁夫人说:“你且叫他这里住些时再去。可怜人拉拉的,你看他的腔儿!”晁思才说:“孩子这里住着罢了,他那地土房子可该趁早合人说说明白,或是转换了咱的文书。既说是孩子我养活,这就以我为主了。况我又是咱家的个族长。嫂子在上,没的我说得不是?”晁夫人道:“是不是我管不了的,你们自己讲去。孩子叫他待几日,慢慢的哄着叫他去,守着他那地合房子去。”留晁思才、晁无逸两个都吃了饭。
晁思才回到家中,老婆子问说:“事体怎样的了?”晁思才道:“小琏哥甚么是肯来,抱着他老三奶奶的腿乔叫唤;他说我恶模恶样的害怕。”老婆子说:“可也没见你这老砍头的!你既是要哄那孩子来家,你可别要瞪着那个扶窟窿好哩!这孩子不肯来,咱可拿甚么名色承揽他的房产?”晁思才道:“房子合地,我已是都揽来了。三嫂合晁无逸都说同着众人立个字儿,王皮我不理他,立甚么字儿!”老婆说:“不是家。你养活着孩子,承受他的产业,这可有名;如今孩子叫别人家养活,他的地土你可揽了来?晁无逸可是个说不出话来的主子?你就是个爷爷人家,也要不越过理字才好。”晁思才道:“你说的是呀!我过两日再去叫他。他来便罢;他要不来,我门口踅着,等他出来,我拉着他就跑。”老婆子说:“休惯了他,投信打己他两个巴掌,叫他有怕惧。”晁思才果然一连去晁夫人门上等了好几日。一日,小琏恰好走到外边,看见晁思才,撩着蹶子往后飞跑,说道:“那日瞪着眼的那恶人又来了!”晁夫人道:“是那个瞪着眼的人?”琏哥说:“他那日没待将了我去么?”晁夫人道:“呵!是你老七爷么?他来罢呀,你唬的这们等的是怎么?”琏哥说:“他瞪着个眼往前凑呀凑的,是待拉我的火势哩。”晁夫人道:“你往后见了他,你可别要害怕,他还待养活你哩。”琏哥说:“我在老奶奶这里罢,我不叫他养活。”
又过了几日,忽然一伙说因果的和尚,敲着鼓钹击子经过。晁思才料得琏哥必定要出来看,故意躲过一边。只见小琏哥果然跑在门外,把一双小眼东一张,西一望,没见晁思才在跟前,放开心走在街上。正待听那和尚衍说,只见晁思才从背后掐着琏哥的脖子就走。琏哥回头,见是他那个有仁有义的老七爷,倒下就打滚,那里肯跟着走?晁思才狠狠的在脊梁上几个巴掌,提留着顶搭飞跑。
小琏哥似杀狼地动的叫唤,走路撞见的,都道是老子管教儿哩,说道:“多大点孩子,看提留吊了似的顶脖揪!”不由分说,采到家里,叫他跪着。小琏哥唬的象鬼呀似的跪在地下。晁思才说:“我把这不识抬举不上芦苇的忘八羔子!你那老子挺了脚,你妈跟的人走了,我倒看拉不上,将了你来养活;你扯般不来,说我恶眉恶眼的!我恶杀了你娘老子来?”那老婆子道:“哎!可是个不知好歹没造化的孩子羔子!你还摸不着哩,叫着还不肯来。也罢,我说个分上,叫他起来罢。他要再不知好歹,可凭你怎么打,我一劝也不劝。”晁思才道:“既是你老七奶奶说,我且饶你起去。”
琏哥眼里噙着泪,口里又不敢哭,起来站着。晁思才老婆说:“你不该与老七爷磕头么?就起去了?过来磕头!”琏哥也只得过来与晁思才磕了两个头。晁思才吆喝道:“怎么?不该与老七奶奶磕头么?”琏哥又跪下磕头。这时可怜小琏哥:本是娇生惯养子,做了奴颜婢膝人!日间直等吃剩的饭与他两碗,也不管甚么冷热;晚间叫他在厨房炕上睡觉,也没床被盖。六七岁的个孩子,叫他大块的扫地,提夜壶,倒尿盆子。牵了个驴子沿了城墙放驴,作践的三分似人,七分似鬼,打骂的肚里有了积气。晁思才把他那房子合乡间典出去的地都向典主找了银子;将那不曾典的地都卖吊了与人,把银子都扣在手内。两口子齐心算计,要把小琏哥致死,叫是斩草除根,免得后来说话。
再说晁思才那日揪把了小琏哥来家,晁夫人绝不晓得。不见了小琏哥到家人,只知道他出来看那些和尚就不曾回去,大家都说那和尚必定是放花打细泊的,看得孩子伶俐,拐的去了。晁书、晁凤、晁奉山、晁鸾又叫了许多住房的佃户,四散开寻那些僧人。寻到次日,方才寻见,逼住了问他们要人。哄了地方总甲,拿出绳来,正要拴锁。毕竟晁凤有些主意的人,说道:“事还没见的实,且休卒急。但这孩子看你说因果,人所共见,今不见了,你岂不知?”那些和尚道:“那日我们曾见一个孩子,约有七八岁的模样,穿着对衿白布褂子,蓝单裤,白及鞋,正在那里站着。有一个长长大大六十多岁的个老头子,掐着脖子,往东行走。那孩子喊叫,地下打滚。那老头儿提留着那孩子的顶脖,揪去了。”众人问说:“那老头儿怎么个模样?穿甚么衣裳?”那些和尚说道:“那人惨白胡须,打着辫子,寡骨瘦脸,凸暴着两个眼,一个眼是瞎的;穿着海蓝布挂肩,白毡帽,破快鞋。”晁凤道:“说的这不象七爷么?您在这里守着,我到那里看看去。”
晁凤跑到那里,正见晁思才手拿着一根条子,喝神断鬼的看着小琏哥拔那天井里的草。晁凤道:“七爷将了他来,可也说声!叫俺那里没寻!要不是我拦着,地方把那些说因果的和尚拿到县里问他要人,这不是屈杀人的事么!”小琏哥认得晁凤,跟着晁凤就跑。晁思才将小琏哥拉夺回去,把手里拿的条子劈头劈脸的乱打,打的那小琏哥待往地下钻的火势。晁凤将那条子劈手夺下,说道:“多大的孩子,这们下狠的打他!你待叫他住下,还是哄着他;打的他害怕,越发不肯住了。”晁凤跑到那里,掣回了众人,对晁夫人说了;又说那晁思才将小琏哥怎么打。说的晁夫人眼中流泪。
后来晁思才两口子消不的半年期程,你一顿,我一顿,作祟的孩子看看至死,止有一口油气,又提留着个痞包肚子。大凡人该死不该死,都有个天命主宰,绝不在人算计。若那命不该死,他自然神差鬼使,必有救星。小琏哥已是将死的时候,晁思才两口子还撵他在门外街上看着摊晒烧酒的酵子,恰好晁梁往他大舅子的连衿家吊孝回来,骑着马,跟着晁奉山两三个人。小琏哥这个模样,晁梁合晁奉山也都认不得了,他却认得晁梁,唤道:“二爷呀!你往那里去?”晁梁勒住马,认了一认,说:“你是小琏哥么?你怎么这等模样了?”小琏哥痛哭。晁梁叫晁奉山数五十个钱给他,好买甚么吃。他说:“我不要钱,我心里只怪想老三奶奶的,我只待看看老三奶奶去。”晁梁说:“你原来想老三奶奶么?这有甚么难,你就跟了我去。晁奉山,你合七爷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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