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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我的似水流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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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左右,界于早餐breakfast和午餐lunch之间,所以叫brunch。)我们从A系、计算机系吃到东亚研究中心、神学院。
一天,我们在科学中心吃完brunch,正往外走,丁宜圆突然把身子一转,好像在躲什么人。我问她,她反问:
“刚才过去的那个张日成,你们认不认识?长得方头大耳,样子跟赵荣差不多。”
“张日成?”赵荣说,“那天我见过,在学生会帮忙登记新生。这人连名字也记不住——我的名字又不难,他都问过三遍。”
“记不住名字!”丁宜圆气愤地说,“女生的名字他肯定过目不忘。那天我还碰见一个女生——当时我正和张日成聊天,等张日成走了,她悄悄告诉我说:‘你可要当心,这是张日成!’我问她张日成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就是缠着女生不放。’没想到我也上了他的当。”
“出什么事了?快说!”赵荣大声说,瞪着两眼。
原来丁宜圆昨天要去Sears商厦买冰箱。没有车,总不能把冰箱从商店抱回来;叫个出租车又不值。她想找宿舍里有车的人送送。试了两个人,都有事,只好找张日成。听说他名声欠佳,她还找了另一个女生一起去。张日成先答应了。结果到了Sears,买了冰箱,正要往回走,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就把车停在路边,叫她们自己找辆出租车——他有事,不能送她们了。她们急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们扔在这里呀,还有两台冰箱呢!”张日成说的倒好——他和一个女生有约会!她们还想跟他理论,只见他把冰箱从车里搬出来就扬长而去。
“什么狗东西!”赵荣骂道。
“那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都没提防这种事。身上只有银行卡,没带什么现金,上哪儿叫出租车?结果问了半天路上的人,附近又没有这家银行的自动提款机,要回去只能坐地铁。”
“你们的冰箱怎么办?”赵荣皱着眉问,“从地铁里抬进抬出多麻烦!”
“张日成怎么搞的,也不把你们先送回去,估计也花不了他几分钟。”
“就是!”丁宜圆说,“谁有力气把冰箱抬进地铁,再抬出来!最后我们从一家超市推出两辆购物车,把冰箱推回Sears退了,然后空手坐地铁回来。那地方还挺偏僻,想起来真后怕。”
“丁宜圆,”赵荣郑重地说,“你以后可要当心啊!”
“当然了,还用你说!”丁宜圆瞥了赵荣一眼。
五、大西洋上的中秋节
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海居然是大西洋。中秋节那天晚上,一群中国学生去R海滩赏月,丁宜圆、赵荣和我都去了。刚出R海滩的地铁站,海风夹着阵阵潮气扑面而来,潮声盈耳。我们走进海滩上的两间亭子,散坐在石头围栏上。
一边的亭子里,人们围成一圈,表演节目,各显其能。我面朝着海坐着,身边是赵荣。每个节目完了,他都大力鼓掌。一个女生先朗诵了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可惜她声音太小,读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就几乎听不见了。另一个女生朗诵了古诗《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这时海风渐紧,她的声音在潮声中一起一落。在她身后,一轮皓月静静地浮在海天之间。
我的心思由古诗转向海潮,又由海潮转向自己也说不清的角落。悠扬的笛声响起时,我才回过神来——丁宜圆在吹笛子。她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认真而庄重。然后是一片掌声。莫名的欣喜在我心里泛滥。我转头对赵荣说:
“这儿的景色真好!”
赵荣没听见我的话。他正专心地看着丁宜圆,边鼓掌边大喊:
“好!好!”
下个节目开始时,我悄悄走下了亭子。平坦的沙滩上,几个人影缓缓而行,明亮的月光照着他们的脚印。海面的月影随波浮动,头顶是一片深蓝的天……一个瘦高个男生独自站在离潮水不远的地方,一会儿抬头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海,忽儿又长叹一声。走近一看,此人面容憔悴,头发散乱,敞着衣襟,嘴里正念念有词:
“一生从来没见海,浪涛三尺扑过来……”
推敲了一阵,他又把这句翻译成英语:“InmylifeIhaveneverseenthesea;todaythewavesrisethreefeethighatme。”
看来还是古代的诗好,我心想。亭子那边轰然一笑,大概有人讲了笑话。几个人追逐着跑到沙滩上。
诗人的杰作虽然不尽人意——也许我不会欣赏诗——可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让我很想家。我家在南方一个中等城市。爸爸是高中老师,教化学,妈妈在医院上班,是内科主任医生,两个人都忙。从小爷爷奶奶把我看大。他们俩都曾在部队呆过。爷爷是老干部,做了多年的思想政治工作,不论碰到什么事都讲究说服教育,不过他最喜欢讲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我十岁时,爷爷去世了,不久奶奶也跟着去了。
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亲戚和邻居都说他们把我惯坏了,其实不然——他们虽然不刻意要我做这做那,对我读的书却管得严。市面上粉色封皮的畅销书进不了家门,武侠小说也是一样。初中时,我偶尔读了他们书架上的《红楼梦》,爸爸就把我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讲道理:《红楼梦》虽然是名著,但不适合年轻人看……年轻人嘛,对异性有些朦胧、甜蜜的幻想是正常的,但过分沉迷于幻想中,就不健康了。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去……上大学后,他们鞭长莫及,我读《红楼梦》还是入了迷。
送我上飞机的时候,妈妈哭了。她怕我吃不好睡不好,而爸爸更担心我会受这边的“不良影响”。究竟什么是“不良影响”,他也说不清。最后妈妈整了整我的衣襟,牵着我的手,和爸爸一起嘱咐:
“你自己要小心注意!一定要注意!”
我被他们说得心里也惴惴的,仿佛美国有老虎要吃我……
“你好,我叫唐林。你贵姓?”有人叫我。面前是个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男生,随意穿着一件灰色毛衣。他和我边走边聊,一开口就是哲学:
“你喜欢康德的哲学吗?”
“我听说过康德,没读过他的著作。”
“康德的哲学太有意思了,有兴趣你可以读一读。他认为人们天生有好斗的倾向,战争正是这种倾向的表现,而战争是邪恶的。康德对人性很感兴趣,不像启蒙时期的法国哲学家们——他们觉得人性是可以被驯服的。不过,现在我突然想起康德的那句话:天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准则……”
唐林说话快,口齿不清,经常陡然冒出一句颇有哲理却不容易懂的话。哲学家会不会都这样?
“嗯,”我插话说,“我也听说过这句话。”
“多么简单而有哲理,又有诗意!喜欢作诗的哲学家不多。尼采喜欢作诗,卢梭精通音乐,而康德特别推崇卢梭。他们哲学方面的确有相似之处,但是在性格上,卢梭比康德有趣多了。我也喜欢卢梭那句话:人生来是自由的,可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枷锁……”
我们说着走进一间亭子。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论在美国的经历、感受、今后的打算等等。这些对于我来说似乎还很遥远。
“还是这边先进。看他们用电就知道……在国内习惯了节约能源,美国人根本不讲这些……”
“国内正使劲赶,用不了几年肯定跟美国一样。”
“东海岸机会比较多。我明年毕业,打算就留在这里……”
“在银行存点钱,赚的那点利息连交月费都不够。没钱就是不爽啊!”
无心听着,刚才看月亮和大海的心情全没了。我也开始想学业、工作、生活。我还什么都不懂,又是孤身一人,将来会怎么样?
“快,毕小明,你帮帮我——”赵荣突然跑了过来。
“怎么了?”
“他们要我表演节目,我没什么节目。你弄个节目,什么都行。”
那边亭子里,几个人正朝我们这边看。我说:“你说个笑话——你挺会说笑话的。”
“不行,不行,万一不好就完了!”
听赵荣的口气,仿佛笑话说不好,天就要塌下来。他低着头来回走动,手不停地在腰上拍打。
我劝道:“那么你找个借口走开,让他们先接着玩——等你回来,他们可能就忘了。”
“还是这样吧,”赵荣说,“你帮帮我,过去表演个节目。我得去……上厕所。”
“上厕所?”我糊涂了,“你说你要上厕所不就行了吗?”
“不,不,不能失礼。”
“上厕所有什么失礼的?”
“哎呀,别问了,你帮我弄个节目就是了。”
我没节目,听赵荣说要上厕所,我也想去。赵荣更急了:“不如你对他们说,你要上厕所,要我陪着一块儿去……免得走丢了。等回来再表演节目。”
我没再问,和赵荣快步走到那边亭子。
“赵荣,你找到代替的人了?”一个女生问。
“原来是毕小明。快表演个节目吧!”丁宜圆说。
“我们要去上厕……上洗手间,”我说,“回头再表演。一定。你们先玩。”
“他们想借口开溜,”一个女生怀疑地说。
“不,不,我们一定回来,”赵荣急着说,“马上,马上。”
我们赶忙走了。背后一阵笑声。赵荣不想在女士面前丢丑,所以让我来出洋相,瞧他想的破点子!
我们穿过马路,找了个小酒吧,赵荣冲进洗手间,我紧跟其后。然后我先出来,站在一边等他。酒吧里烟雾弥漫。吧台后面,一个壮汉正给顾客倒酒。一个高个子女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衣着暴露,头发染成深绿色,脸上扑了厚厚的粉,鼻子边扎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环。角落里,一个年轻人在吐烟圈。他眉眼像赵荣,脸色疲惫,满眼血丝。倒酒的汉子漠然环顾酒吧里的人们。有一次他和我对视,目光甚至有些凶狠。
过了一会儿,赵荣也从洗手间出来,一脸轻松。我们匆匆回到海滩。
六、小宿舍,大世界
第一学期我要上四门课,还要当助教,教两节习题课。助教的工作费时间。上习题课前我集中精力,用心准备。批改作业也麻烦。学生们写字千姿百态,只顾追求个性,有的一页纸上只有几个单词能认清。他们也罗嗦——偶尔来劲儿了,一次家庭作业的厚度简直和一篇硕士论文相当。我只好慢慢地仔细批作业,在办公室一坐好几个小时。相比之下,我自己的功课反而轻松。很多课的内容我都有所了解,学起来不难。
习题课上,学生们看我年纪小,把我当本科生,所以不注意听讲,一个小问题要重复几遍才明白。有时我让他们自己讨论,他们却不说话,埋着头。
“eon;guys;youaresmart。Tryit!(加把劲试试!你们天资聪明,试试看嘛!)”
虽然我不停地鼓励,他们还是不说话,也不怎么问问题。
那时我的英语不够流利,又没有教课经验,学生一提问题我就紧张。有时我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结果讲到一半就结结巴巴。(有的学生挺和气,见我尴尬,就勉强笑笑。)久而久之,学生们都没兴趣了,参加我的习题课的人越来越少。教完课,我总是很不满足。
丁宜圆和我恰恰相反。专业课之外,她还要旁听一门音乐欣赏,于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助教的工作她倒不那么尽心尽力。
这天我无意中走到丁宜圆的办公室。她正在改作业。地上有个大录音机,里面飘出清新灵动的音乐——是莫扎特的歌剧。她坐在桌前,小小的右手舞着一只很粗的红笔,在学生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上挥挥洒洒地打分。随着音乐的节奏,她圆圆的脑袋在轻轻晃动。我问:
“师姐,你怎么准备习题课的?我的习题课没什么生气。学生都傻乎乎的。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学知识上,更别说什么提高解题能力和实际应用了。”
“你还怪他们,想想自己在大学时的样子吧。”丁宜圆笑道,“别光谈理论——又是学知识,又是提高能力——最好给他们点实际的好处。”
我问什么是“实际的好处”,她说:“简单得很。我给他们讲要交的作业题,他们好得高分。谁不想作业拿高分?”
“这不公平。来上习题课的人得便宜,不来的人吃亏。”
“这样才好,”丁宜圆又笑道,“结果所有的人都争着来捡这个便宜,都来上习题课,就公平了。”
丁宜圆对教课并不在乎,对自己的专业课却非常投入。在办公室,她坐在两摞厚书之间,身子贴在桌前,眼睛盯着论文——看她这样专心,别人还以为她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其实她玩起来跟读书一样投入。一旦觉得该放松一下了,她就把书一扔,乐颠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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