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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我的似水流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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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她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其实她玩起来跟读书一样投入。一旦觉得该放松一下了,她就把书一扔,乐颠颠地去逛商店、访旅游点。
那天我从Widener图书馆出来,正走到HarvardYard中间,就碰见她兴冲冲地往校门外走,背着一个草绿色的背包。她要去商学院那边游泳。
“商学院在查尔斯河另一边,”我说,“要走好远。”
“那边的游泳池大。现在是秋天,还有心情游泳;顺着查尔斯河边走,景色也挺好。等到了冬天,要穿长统靴子,咣当咣当踏着雪去游泳,那就太扫兴了。”
接着她又说了几句放松的好处:经常游泳身体好,不容易感冒;听音乐净化心灵;过些天学生会组织大家去WhiteMountains远足,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据说那里的红叶最美……我羡慕地望着她走向查尔斯河那边。
第二天,我在系里的studentslounge又碰到丁宜圆。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迷糊着眼睛,不时打个哈欠。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另一个女孩,也不时打个哈欠。我进门时,那女孩正说:
“谁没有睡过头的时候?去年我教的那门课上,有个学生为了准备期末考试,学了一通宵,结果第二天睡多了,一醒来,交卷的时间刚过……”
原来丁宜圆睡过了头。她昨天游泳完了,晚上又去了一个舞会,玩到半夜。回宿舍后,她忘了上闹钟,一直睡了十多个小时,连误了两节课。幸好没耽误跟教授的谈话,不然麻烦就大了。
十月初,新英格兰地区有名的红叶出现在树梢。RHall一侧就有棵美妙的小树。树上大部分还是碧绿的,只有一根枝条红叶斑斓。秋风吹过,叶子在阳光下闪着琢磨不定的光,其中一两片无声飘下,落在整齐油亮的草坪上。
这时我熟悉了学校的环境。我从RHall走去系里,从系里走回RHall,日子过得有条不紊。我最喜欢的还是RHall的小房间。天气渐渐凉了。窗外的枯叶在空中翻飞。有人穿起了羊毛外套,在冷风中走……看见这些,我简直觉得世上没有比我的小房间更暖和、更舒适的地方。
RHall二楼除了美国人、中国人、欧洲人,还有两个印度人、一个阿拉伯人、一个韩国人。各家门口都有展示个性的装饰:有的挂着写字板和彩色水笔,别人可以留言;有的贴着漫画、照片;还有的贴“选民主党候选人某某当总统”,或者“救救原始森林”之类的标语。我尤其记得一家门上贴着铅笔画的一只动物,初看是猫,细读注脚才知是老虎。这家住的是韩国人。他三十多岁,个子矮胖,总在厨房煮方便面。有人问他这是哪里的厨艺风格,他便说是“韩国风格”。
女生当中,除了爱丽丝,伊丽莎白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她是个混血女孩,体态丰满,奉行女权主义,吃素。伊丽莎白最乐意给别人提供恋爱方面的建议,虽然她自己从不和男的约会。另外有个白人女孩,叫安妮。她身材修长,喜欢练瑜珈功,房间里另铺了专门练功的地毯。有时我从她门口经过,能看见她头朝地,脚朝天,靠着墙立着。她还会把身体弯成各种形状。据安妮说,她筋骨如此灵活就是练瑜珈的结果。她还说常练瑜珈能使脚变小,因为人在压力大的时候,脚会长得粗大,瑜珈让人放松,所以脚小。这个理论我很怀疑。比方说吧,我不练瑜珈,脚也不大。有一回我就和安妮比谁的脚大。遗憾的是,虽然我个子比她矮,脚却比她的大。
同一层楼的美国男生中,汉克给人的印象最深。他喜欢找女孩约会,没隔几天就向伊丽莎白征求意见,问她约会时穿什么好,去哪家餐馆好,如果是blonde(金发碧眼)女孩该怎么应付,如果是brunette(浅黑肤色)女孩又该怎么应付,等等。他还喜欢摇滚乐,房间里经常震耳欲聋,众人头疼不已。
当然,几年过去后,这些人的形象都模糊了。再说刚来时要管自己适应生活,就没怎么注意周围的人。实际上,RHall二楼的许多住户中,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三个:一个是爱丽丝,一个是赵荣,还有一个是方晴。方晴是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年纪比我和赵荣都大。刚开学时,她好像挺忙,不经常跟我们玩。
七、你们都是小孩
那天我坐在赵荣房里。赵荣矢口不提计算机和程序,却一直打听丁宜圆的爱好。他分明早就跟丁宜圆认识,而我才认识她没几天。
“赵荣,你爱上她了?”我问。
赵荣直摇头。
“你当我不知道?你进别人的房门随随便便穿件衣服,说话也嘻嘻哈哈;那天到丁宜圆的办公室找她,偏偏穿得整整齐齐。快说,那天你费了多少时间梳头洗脸刮胡子?”
“我都记不清你在说哪天。”
“就是那天!你还装蒜。你红着脸拿张纸凑在她身边——我正好路过她办公室门口。你的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平时你挥洒自如,一不小心把什么东西碰翻了,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次你把人家桌上一只小毛毛熊弄到地上了,像砸了个宝贝,不停地说对不起……”
“瞎说什么!”
“你爱上她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赵荣算是承认了。
“快说,快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兴奋了。
原来赵荣在北大时就对丁宜圆有意思。大二的时候他们搞联谊宿舍,两个宿舍联上了。后来他注意上了丁宜圆,有时故意去她常去的那个食堂或自习室,找机会说句话。只是丁宜圆对他不冷不热,不知怎么办好。
“还有些什么来往,”我笑着问,“摸过她的手没有?”
“握过手——小家伙问这些干什么?”赵荣不满地往我头上弹了一指头,“快把你师姐的秘密都抖出来!给我出点主意……”
“确实,该怎么办呢?”我用手撑着脸,沉思起来。
“两个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我猛一转头,眼前一亮,方晴走了进来。她方脸,头发格外黑亮。一件火红的T恤衫裹住她丰满的胸脯。
“赵荣爱上了丁宜圆!”我一下子站起身,向方晴汇报。
“小孩,”赵荣很尴尬,“乱喊什么!”
“你也是小孩!”
“跟我比起来,你们都是小孩,”方晴得意地说,“小孩们,有空到我屋里玩。”
一天,我做完作业,从自己房间往lounge走,想在那儿歇一会儿。快到厨房旁边时,我被一间屋门上的字条吸引住了:
年少轻远别,情薄易弃置
是《西厢记》中的一句,用欧体楷书写的,笔意既合法度,又慷慨放纵,极有魄力。下面是方晴的签名,挥洒灵动,像黄庭坚的行书。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一半,一双大而圆的黑眼睛看着我。方晴身子还藏在门背后,一只白嫩的手把着门边。
“原来是你,小家伙。等等,我换换衣服再放你进来。”她说着把门关了。屋里有衣服的轻响。片刻门又开了,方晴穿着条红色休闲裤。她二十九岁,虽然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
窗下摆着方晴的床,铺了紫色带红花的床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床上印出明艳的斑斑点点。
“难得的好天气,怎么一个人躲在屋里?”
“我正看书呢。”
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本大字影印的《红楼梦》,庚辰抄本,装帧精细。
“原来是《红楼梦》,”我说,“怪不得你这么着迷。”
“你还挺骄傲,连《红楼梦》都瞧不起。”方晴请我坐在床上,自己坐书桌。
“你觉得A系的人都不懂文学,这是偏见,”我不高兴地说,暗暗决定要表现表现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自己?说不上来。我偷偷看方晴,恰好和她对视。她的目光略带嘲弄。我心里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可悲!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红学家,真正懂《红楼梦》的却寥寥无几。”
“是吗?你觉得自己最懂《红楼梦》?……我倒要问你一个很俗的问题……”
“既然俗,为什么要问?”
“先听问题!你才十七岁,我比你大多了……所以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照办;问你话你就要好好回答……《红楼梦》当中的人物,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最喜欢林黛玉。你呢?”
“你的欣赏角度也太大众化了吧。我喜欢史湘云,她英姿飒爽。”
“这没什么,喜欢史湘云的人也多的是。”
“你为什么喜欢林黛玉?”
“因为她才是美的象征。林黛玉本人实际上并不招人喜欢——她嫉妒,小性,爱闹脾气,对别人也不好。可是她代表着整个大观园的女性。大观园是女性美和自由的象征,它和宁荣两府以及更广大的黑暗、污浊、丑陋的社会相对抗。林黛玉就是在这种对抗中显示出她的美来。”我冲口而出的话听着像背书。
“你还挺能说呢!”方晴大笑,“那么你讨厌薛宝钗?”
“虽然我更喜欢林黛玉,可我并不讨厌薛宝钗。有人深信她是内心阴暗的坏人,我从不这样认为。她和林黛玉一样,都是‘水做的骨肉’,是须眉浊物的对立面。她们都是美的化身,只是代表着美的不同方面。事实上,我也喜欢薛宝钗。”
“两个都喜欢?你还挺花心。人小鬼大。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不快滚出去!”
我们都笑了,接着谈了很久。我虽然宣称自己读过若干遍《红楼梦》,但不如方晴熟悉,真谈起来就没了自信,所以只是小心地听她说。她本科念中文系,很早就酷爱《红楼梦》。
“如果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人’,那就是一句赞美的话。反之,要是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男的’,那就是骂人了。遇到心眼坏的男的,可以试着骂他……”方晴正讲着,我突然打断说:“确实。不过,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孩。”
“小家伙,学人说话,乱恭维人,”方晴脸色一沉,“好好一个小男孩,学得像《红楼梦》里的男人!”
恭维毕竟是恭维。方晴脸上泛起了红润,接着又笑了。
从方晴屋里出来,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字条,忍不住一声赞叹。这时方晴叫住了我:“毕小明,我们还没握过手,对吧?”
“是的。”我站着,手摸了摸脑后。
方晴盯着我,不说话,她的眼睛像两团火。我忙抓住她白嫩的手,心里一阵异样的冲动。
八、第二次性梦
方晴很豪爽,走路大步流星,谈话也没忌讳,大说大笑。她总向人炫耀,说自己能吃辣的。(不过别的方面她很谦虚。)有一次我在超市看见一种青辣椒,个子不大,也不是那种很小很尖却奇辣无比的品种。结果我买了半斤,回家炒了。还没炒熟,厨房里已经烟雾弥漫,呛得我逃到走廊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一个美国男生走上楼,一开门就大喊:
“见什么鬼……”
接连咳了几声,又匆匆下楼去了。我勉强回厨房把辣椒炒好。方晴恰好进来,到冰箱里拿东西。
“还挺香呢,炒什么好吃的?”
“辣椒,墨西哥的品种。”我一边把辣椒倒进盘子里,一边擦眼泪。
听说是墨西哥的辣椒,方晴凑过来问:“给我尝尝?”
我叫她尽管吃。方晴于是用手拿一个吃了。我看着她,她又吃了一个。最后她干脆把一盘子辣椒全吃了。
方晴虽然英姿飒爽,内心其实多愁善感。空闲时,她喜欢别人拜访她,和她聊天,哪怕是平常小事。有人穿了件新衣服,或者刚理发,她会一下子看出来,和气地称赞几句:
“这双鞋真好看。”
“这件毛衣很性感。”
“我喜欢你的发型。”
别人有了不幸——亲朋去世、父母生病、学习压力大、失恋等等,方晴总是满心同情。听到非常悲伤的故事——在我们那会儿,这样的故事司空见惯——她会直掉泪。
方晴的课程里,有一门电影欣赏,每星期放一场电影。她总是叫上宿舍的几个中国人一起看。赵荣忙于计算机程序,对文学、音乐、电影都没兴趣。丁宜圆对什么都来精神,一有机会就去看。无声电影中,大家喜欢卓别林;法国新浪潮人人爱看;意大利描写二战时期的电影充满激情和讽刺;中国电影中有不断走下坡路的陈凯歌和张艺谋。总之,除了美国好莱坞出品的浅薄垃圾片,什么都有。
“方晴,你们真轻松,”有一回丁宜圆羡慕地说,“每星期看一场电影就算学一门课,就能得学分。”
“哪里,看电影是看电影。看完了要写论文,总共好多页,累死我了。你们只知道看电影,也不帮帮我,给些想法,我好写进论文交差。”
“我有很多感想,”我赶忙说,“你只管找我。”
“你有感想?”方晴认真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的心像块木头,哪里知道什么欣赏!”
她对我的嘲笑不遗余力。我的衣服搭配得糟糕透顶;我的头发一不注意就像个鸟窝;我在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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