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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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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你没看见它,它可看见你啦。我说,你们该不会再走了吧?”
“这可说不上来!”
老太太说:“你们要开走了,丢下我们这老的小的不管,咱们毛主席晓得了,能跟你们了得?”她缀好钮扣,用牙咬断线,说:“前些日子,人都慌啦!我谋划:咱们边区是咱们共产党的老根本,还能白白地叫敌人占去?没过几天,你们就开来啦,叫人喜欢不尽!”
周大勇想,自己从小失去了家,失去了爹跟娘,可是到处都是自己的家,到处都是关照自己的爹跟娘。他心里流动着愉快幸福的感情。
老太太走开好半天,周大勇还坐在那里。他背靠土墙,眯着眼,拔了根嫩草在嘴里嚼着。老太太刚才给他缀钮如的动作跟说话的神气,唤起了他孩童时期的生活印象。
那天是端午节,是他交十岁的生日。家里刚分到田地,还分到几件土豪劣绅的衣服。娘的心绪特别好,就把分到的一件细布长衫给他改做成一套衣服。端午节的先一天黑夜,他就乐得睡不稳,第二天天不明就爬起来,穿上新衣服。娘还给他胳膊绑上了红布条,说这算是一个红军了。他乐得连粽子也不想吃了,连雄黄酒也没喝,像脱缰的马一样,跑出了门,就跟一帮小孩子在池塘边用泥巴打仗。眨眼工夫,他那身蓝臻臻的衣服,倒让泥染得花里胡哨了。越玩兴头越高,他跟孩子们比赛爬树,他*#踥/oo踥/oo地爬上爬下,新衣服扯得稀烂。
回去,娘一看,躁啦,把他按倒在地,一阵好揍啊!他性子强,躺在院子里从前晌哭到后晌。娘把他的衣服洗了,坐在院子里缝补。娘又不忍心看他哭,把他抱拢来,边补衣服边讲故事。
那是多美的故事啊!说是在过去那老远老远的年头,有个会作法念咒的活神仙,神通广大。他能呼风唤雨,也能旋转天地。能伸手摸着天,也能变成个指头长的小鱼。庄户人不晓得他的能耐。得罪了他。有一天,他抓了一把草往河里一扔,啊呀!都变成了鱼。庄户人都跳下河去摸鱼,末了,误了收庄稼。过后,人们知道了他的本领,有什么事都求他。那活神仙有一副好心肠:有人求他帮助,他慷慨相助。有一年,天上没雨,河也干了,庄户人活不了,都求他来搭救。他把自己的手指割破把血朝空中一洒,大雨唰唰下,河水潺潺流。旱灾过去了,可是插秧的季节也快过去了。庄户人那个急呀!他们又求活神仙。活神仙用棒子顶住一个筛面萝子,太阳便在空中不动,到庄户人插完秧,他把萝子一取掉,忽撒一下,天黑了,眨眼工夫,报晓的公鸡也叫唤了。
周大勇听娘讲了这个故事,成天想找那个活神仙去学法念咒,连做梦都梦见他:五六丈高的个子,力气大得出奇;很有同情心,可是很严厉……他时常做这个梦,一直到参加工农红军。
接着,周大勇又想起许多孩童时期听到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是娘在小小的油灯下,一边做针线一边讲的。那时,更深夜静,寒风吹过树梢,窗外的星星忽眨着眼。有的是隔壁的老奶奶一边纺线一边讲的。她双目失明,看不见世界的光彩。所以,她除了讲那有趣的故事以外,还特别喜欢听那单调的纺车声,和那夏天晚上的蛙声、蛐蛐儿的叫声。有的是村西头的白胡子老爷爷讲的。那时,天麻麻黑,他割完稻子,坐在水渠边背靠树干,边讲故事边望他旱烟锅里的星火。有时,他讲着讲着停住了,老半天不吭声;有时,他活灵活现地一口气讲到底。……
他们用那善良优美还有点沉重的音调传述出的故事内容,都是按照他们朴素的心愿、想法随时增减的。但是这些故事给那纯洁而稚气的孩子,带来了多大的智慧和幻想啊!有些人,即使活到满头白发,而他孩童时期的印象:亲人的音容,古老的传说,家乡的流水景物,连家乡给了他的苦难,都深深地留在他的记忆中。像周大勇这些人,不仅没有因长期的战斗生活消磨掉那些朴素的记忆,而且是更强烈。因为他感觉到这记忆中的事物,是包含着辛酸的生活,沉重的劳动,美好的愿望和那不能遏止的生命力量。
指导员王成德从团政治处开会回来,看见周大勇背朝门坐在桌子边写日记。他伸长脖子从周大勇肩头上望下去,只见他写得又快又齐整。
猛然,周大勇觉得,有人在他脖子上热呼呼的吐气。他扭过头,脸差点和王成德的脸挨着。
周大勇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把日记本子一合,用胳膊压住本子,说:“你刺探军事秘密?”
王成德说:“我刚回来,这个战役也没赶上参加。你也不正正经经地给我谈谈情况,老是趴在桌子上写呀写呀的。来!让我看看,你到底写些什么玩艺。”
周大勇一手挡住王成德的手,一手压住日记本,说:“写得乌七八糟!”
王成德夺过日记本,翻了几页看:
六月二十一日环县城郊今天团司令部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会上,团政治委员报告了陇东战役的情况:我们野战军,突然出现在陇东高原上,把马家匪徒打了个没法子招架。激战半月多,消灭了许多敌人;陇东分区南北三百多里东西四百多里,除庆阳城的敌人还没扫清以外,全部收复了……会上,有几个干部眉眼皱得像喝了黄连水,直喊困难,说什么部队疲劳得撑不住。有的人还说:“我们营里有不少战士,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就打瞌睡滚到河里去了。因此,要求休息一个时期。”李政委才回答的妙:“我们到这世界上来,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战斗。……同志们,三两天部队就要行动。我们西北野战军又要来个突然向北进军,通过沙漠地带,收复三边分区,再次捕捉胡宗南的帮凶——马鸿逵匪徒。……同志们,战斗的生活告诉我们:伟大的目的会产生无穷的精力;艰难困苦会增加人民战士的光荣。……”走!打!这就是目前生活中的一切。
六月二十二日环县城郊
今天读完《铁流》这本书。工作紧张,读书时间少。
有时候,我睡觉前读十来页,所以一直拉了十来天才读完。
工作一忙我就把学习丢开了,这是要不得的坏毛病。
为了坚持学习这件事,在山西作战的时候,李政委把我狠狠地克过一顿的。他说:“这是一个缺点,一定要克服。战胜自己的缺点,哪怕这个胜利很小,也可以十倍地加强你的毅力。你如果让任何小缺点战胜了你,那你就缺乏克服更大困难的力量了!”
我不能坚持学习,这就表示:我的缺点已经战胜了我很多次。没有比让缺点战胜自己更可怕的事……
王成德一页一页翻着周大勇的日记。周大勇纯真的眼睛盯着王成德。他要从他的战友脸上,看出自己是不是写得正确。
周大勇说:“不好吧!说呀,是不是?瞧你的眼睛,嘿,想奚落我?”
王成德没吱声。他想起了前些时候李政委说过的几句话:
“对周大勇这样人说来,生活是很单纯的:战斗、学习、前进,一共六个大字。”他望着一旁,自言自语地说:“不错,一共六个大字!”
周大勇莫名其妙,双手卡住王成德肩膀,说:“你说什么?莫非你脑筋卡壳咯?来,我给你排除故障。”
王成德笑了笑,坐在炕边,手托住下巴,在深深地思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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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出,重庆雪儿再校
第四章 大沙漠
一
一天,夜里两点钟,哨子声把战士们从梦中扳醒来。时值盛夏,可是这高原上的夜晚,还是冷嗖嗖的。巷道里,各个院落里,到处都挤满了人。只有偶尔闪亮的手电光和炊事员做饭的灶房里吐露出的灯光,才划破了这漆黑的夜。
开饭了。有的战士还没有完全清醒,便摸着把饭舀到碗里,一连就吃好几碗饭。一锅饭吃完了,另一锅还没有抬出来,就在这一两分钟的间隙中,有人便靠在墙上呼噜呼噜地拉起鼾声,可是饭一来他立刻又吃起来。好像,这样吃饭不是因为肚子需要,倒是为了完成任务。
夜里三点钟部队出发了。骑兵、炮兵,纵横交错的步兵行列,远处手电的闪光,深夜战马的嘶叫声。……
这一带是陕西、甘肃交界的一条险峻高耸的山脉。西北野战军的战士们在这人烟稀少的山地前进,向万里长城进军。当年刘志丹同志曾经率领陕北红军,在这里进行过长期而艰苦的斗争。一九三五年初冬,毛主席率领中央红军首先到达这里;后来,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在这里英勇奋战。这里留下了毛主席、周副主席和许多巨人的足迹。中国工农红军经过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之后,中国革命历史的新篇章,实际上是从吴旗镇周围这一带山区开始写起的。战士们沿着红军当年开辟的道路,奋勇前进。大大小小的山头,一直起伏着伸展到天边去了,像是永世也走不完。战士们爬上爬下,一个山头闪过去,一个又突然横挡在面前。仿佛,一个个迎面扑来的山头,是陡然从平地冒起来的。
太阳喷火,战士们身上汗像瓢泼,汗从头顶直灌到脚底下;呼气吸气,嗓子都热辣辣的。他们的舌头粘在嘴里转动不灵,唾沫早就吐不出来了;两条腿除了酸痛还有些粗肿。战士们一步一滴汗,艰难地行进着。
行军第五日的下半天,战士们好像又走到山和水的尽头了。大山,渐渐变成了起伏的丘陵;大河变成细流,眼看着细流也渗到地下去了。
这些干巴巴的红土丘陵地带,很难找到指头粗的一棵树。当地老乡们叫它“八百里火焰山”。人们在这“八百里火焰山”上掏下去四十丈,掏不出水,反倒能掏出老辈子的炉灶的灰烬。
这里靠近沙漠了,水很缺,战士们即使找来一点水也是苦水。
六月末尾的那一天,部队宿在沙漠边沿的小村。
下晚刚一宿营,团参谋长卫毅就紧急地派出二十多个骑兵侦察员,到方圆二十里去找水。
第一营还算机遇不坏,他们驻的村子下面,有一眼小泉子。宿营后,二三十个炊事员,有的抬着大行军锅,有的提着灌水的葫芦,有的提着木桶,在那里等水。泉眼里麻绳粗的一股水往外流着,炊事员们都眼巴巴地瞧着它。啊,这一股清淙淙的细流系着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哩!
第一连一直闹腾了多半夜,才凑合着吃了一顿饭。吃罢饭,有的人还没放下碗,便躺在地下睡着了。
夜里一点钟,王成德召开了支部大会,大伙儿研究了怎样通过沙漠的行军问题。
开罢会,王成德困得站下就睡着了。
周大勇望着王成德,只见他脸黄瘦,眼里网满血丝。他说:“你瞌睡?给眼里放辣面子吧!”
“真是穷开心,你总有气力!”
周大勇的脸色黑黝黝的,两道粗黑眉毛下的一双大眼睛,闪着渴望猛烈斗争的光。他那钢一样结实的身体里,像是蕴藏着使用不尽的力量。他这副样子,让人觉得:不管遇见什么敌人,他一伸手就能掐死他;黄河在他眼里只是一条小水渠,无际的沙漠只是一把沙土;要是上级有命令,他像是可以用刺刀把山削平似的。
王成德看看周大勇,劲头又来了,像是周大勇身上的力量传到他身上了。他说:“大勇!来,咱们把水的问题再捉摸捉摸。团政治处指示,要我们沿途收买老乡的葫芦,用它装水。我们才买到十七个葫芦,这管什么用?”
战士们都睡了,炊事班长孙全厚还在烧水。他烧好最后一锅开水,就把战士们的水葫芦收集起来,一个个地灌满水。过后,他又舀了两碗水,给周连长跟王指导员送去。连长跟指导员,趴在灶火台上头顶头睡着了。看样子,大约他们是正在商量事情中间睡去的。他们头边放着一盏小小的麻油灯。
灯焰噗晃噗晃地闪着。
老孙把嘴放在周大勇耳朵边,想喊:“连长,起来喝水!”
可是话到口边,又留住了。他一手端水,一手扶住灶火台子,微微弯下身子望着连长,那种老父亲疼爱子女的感情在他心里浮起来。
老孙的眼光落到周大勇那又黑又厚的头发上,只见那头发上有几根很小很小的草棍。这草棍大约是昨天晚上部队行军中大休息的时候,连长躺在路旁睡觉落上的。老孙像拿绣花针似的,把连长头上的小草,一根一根轻轻地取掉。他还想端来一盆水,亲自给连长把头洗一洗。哦,如今哪里能用水洗头?连长喝水还没喝够哩!一想起水,老孙的注意力又移到自己手里端的那碗开水上了。他鼓起很大的决心,叫了连长一声。
周大勇猛一睁眼,只见自己口边有一碗水。他嘴唇都干得浮肿起来了,真想把这碗水一下倒在口里。
周大勇从老孙手里把开水碗接过来,悄悄地说:“别吭声!
让指导员好好休息一阵,给他留点水,到他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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